我們先看看妙玉是在什麼情況下出現在林黛玉和史湘雲面前的。

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說嘴,我也有了,你聽聽。」因對道:冷月葬花魂。湘雲拍手贊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好個。葬花魂!」因又嘆道:「詩固新奇,只是太頹喪了些。你現病著,不該作此過於清奇詭譎之語。」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壓倒你。下句竟還未得,只為用工在這一句了。」一語未了,只見欄外山石後轉出一個人來,笑道:「好詩,好詩,果然太悲涼了。不必再往下聯,若底下只這樣去,反不顯這兩句了,倒覺得堆砌牽強。」

林妹妹為了對上史湘雲一句「寒塘渡鶴影」,硬生生對了一個「冷月葬花魂」。

史湘雲就嘆息,冷月葬花魂太悲涼了,你現在又生著病,這樣不好,有一語成讖的嫌疑。

林妹妹說:我也是為了對上你的詩,我下一句還沒想好呢。

這時候妙玉轉出來了。勸她們,更確切的說是勸林黛玉。已經很悲涼了,不要往下聯了。

一語未了,只見欄外山石後轉出一個人來,笑道:「好詩,好詩,果然太悲涼了。不必再往下聯,若底下只這樣去,反不顯這兩句了,倒覺得堆砌牽強。」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細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妙玉。

那麼妙玉是怎麼到的凹晶溪館呢?

不但我們讀者疑惑,林黛玉、史湘雲也疑惑。

二人皆詫異,因問:「你如何到了這裡?」

妙玉是怎麼回答的呢?

妙玉笑道:「我聽見你們大家賞月,又吹的好笛,我也出來玩賞這清池皓月。順腳走到這裡,忽聽見你兩個聯詩,更覺清雅異常,故此聽住了。......

因為前面賈母讓月夜吹笛。書中如何描寫這樣的景象呢?

這裡賈母仍帶眾人賞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換暖酒來。正說著閑話,猛不防只聽那壁廂桂花樹下,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吹出笛聲來。趁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凈,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都肅然危坐,默默相賞。

還記得蘇軾的《赤壁賦》嗎?

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此時月夜聽笛和蘇子月夜聽簫有異曲同工之妙,也難怪妙玉要聽著笛聲出來賞這清池皓月。

大家想,是不是和林黛玉、史湘雲趁著月夜笛聲聯詩,有著同樣的清雅詩意?

那麼妙玉為什麼又現身在林黛玉和史湘雲面前呢?

因為古人比較迷信,覺得平日里說得話,寫得詩,有可能影響自己的命運。

只是方才我聽見這一首中,有幾句雖好,只是過於頹敗凄楚。此亦關人之氣數而有,所以我出來止住。

比如唐朝才女薛濤有一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她的父親就覺得不吉利,想著女兒以後的命運一定不好。果然後來薛濤長大後就入了「樂籍」,就是高級妓女。迎來送往。

比如大名鼎鼎的宋朝才女李清照有一句「朗月清風,濃煙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果然後來就顛沛流離,凄苦憔悴。

因此妙玉出來止住林妹妹,不讓她再聯下去,以免出現更悲涼更不吉祥的詩句。

後來很多人覺得林妹妹可能死於月夜水中,也是因為這句」冷月葬花魂「。

大家看到這,可能覺得奇怪,妙玉和林黛玉、史湘雲有這樣的交情嗎?

答案是:和湘雲未必,和黛玉卻有。

還記得賈母帶劉姥姥逛園子逛到櫳翠庵嗎?

妙玉偷偷拉了林黛玉和寶釵去吃體己茶,寶玉的出現不管是不是妙玉有意為之,但是可以明確的是,妙玉對林黛玉和寶釵是比較推崇的。

那妙玉便把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隨他出去,寶玉悄悄的隨後跟了來。只見妙玉讓他二人在耳房內,寶釵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團上。妙玉自向風爐上扇滾了水,另泡一壺茶。寶玉便走了進來,笑道:「偏你們吃梯己茶呢。」

雖然後來說翻了,那是妙玉脾氣怪誕,並不影響她對黛玉,也有寶釵的認可。事實上,妙玉認為她是和林黛玉、寶釵是一類人物。

妙玉道:「如今收結,到底還該歸到本來面目上去。若只管丟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撿怪,一則失了咱們的閨閣面目,二則也與題目無涉了。」

因此此時妙玉的出現,雖然是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紅樓夢》七十六回,八月十五夜深,黛玉和湘雲對詩,"寒塘野鶴影"、"冷月葬花魂"時,妙玉出現,阻斷對詩。說道:我也出來玩賞這清池酷月,順腳走到這裡。忽聽到你們兩個吟詩……只是過於頹敗凄楚,此亦關人之氣數,所以止住你們。隨後,邀黛玉湘雲到櫳翠庵吃茶。妙玉"檻外人",冷眼觀紅塵。妙玉五歲因病帶發出家,十五歲到京都,十八歲入大觀園櫳翠庵。十九歲接待賈母,二十歲贈紅梅,二十一歲阻上黛玉湘雲對詩。這是《紅樓夢》前八十回,為讀者描述的炒玉:出家而關注紅塵,清高而不失善心。妙玉較寶玉大六歲,較黛玉大七歲。在櫳翠庵,妙玉以姐姐姿態,居高臨下,教訓二人。那種把寶玉和妙玉關係想入非非,實在不能苟同。


很多讀者,很多研究者,都會「假清高」「酸葡萄」來形容妙玉,指責她作為出家人,卻對寶玉暗懷情愫。但是他們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妙玉的出家,並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冷靜選擇,甚至也不是逃避現實或反抗婚姻的手段。她的出家,完全是被迫的行為。

林之孝(家的)介紹,妙玉本是「讀書仕宦之家」的女兒,因為多病,才被迫出家。出家還是「帶發」修行。為什麼不剃髮?當然是想著以後身體好了,還要還俗結婚。不料受到「權勢不容」(岫煙介紹),被迫離鄉避禍,有家難回。父母師父相續去世,導致她的還俗與婚姻無人主持。

她本來是準備借佛門修養身體,等於是找了個療養院,結果暫時行為成了終生事業,託庇賈府只能保證一時的平安,不可能再有婚姻之想。妙玉心裡有多少委屈、多少不甘,也就可想而知了。

偏偏她居住的櫳翠庵位於大觀園裡,大觀園中還住著一位性情溫柔、「神彩飄逸、秀色奪人」的青年公子,怎麼會不惹妙玉遐想、不動妙玉綺思?

妙玉對佛門不情願、不甘心,對紅塵俗世充滿貪戀和嚮往——那本來就該是屬於她的東西。包括在家鄉蟠香寺居住,寺里的房子可以賃給邢家居住,妙玉可以接觸外人,可以與岫煙「半師半友」,可以有女伴為伍。除了住在寺里、穿著僧衣之外,她過的完全是俗世的貴族小姐的生活。

對俗世生活的嚮往,並不是只表現在對愛情和婚姻的渴望上。除了對寶玉的小情愫,她對貴族小姐們的日常,同樣充滿嚮往。尤其是大觀園的聯詩賦句,代表了貴族生活中最為「文採風流」的那部分,「文墨也極通」的妙玉怎麼會不動心?

但是拘於身份,她又不能經常地、公開地、主動地參加大觀園中的活動。除了賈母上門吃茶、寶玉討要紅梅這些偶然事件,她只能做一個熱鬧場合的冷眼旁觀者。

湘雲黛玉的月下聯詩,不僅沒驚動守夜的婆子,連貼身的丫鬟都沒帶來。這是妙玉的好機會,她終於可以加入到「文採風流」的詩賦活動中來,展示她高明的欣賞能力和寫作水平,她怎麼肯放過?

——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機會。也許在她的想像中,這還只是一個開始:湘黛知道她的才情,以後也許會邀請她參加詩社。可是賈府的敗落已經越來越近,公子小姐們的詩歌創作活動也接近尾聲(以後的《芙蓉女兒誄》與《紫菱洲歌》,都只是個人創作,不是集體活動了)。妙玉再也沒有機會,融入她嚮往的生活中來。


推薦閱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