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课作业的文学评论

《兄弟》即使不是最好,但也绝对不差。

他这么说可能有营销书的成分在,但是《兄弟》绝对是值得余华骄傲的一部作品。

混乱的时代,迷乱的自我

——《兄弟》文本细读与寓意浅探

当一本书的创作完成,作者就失去了对作品的控制权,「作者已死」,接下来的事就要交给读者。《兄弟》这本书自出版以来一直畅销书市,对它的批评之声也如潮水一般涌来。在2006年紧随其出版的集结了21篇大作的批评文字《给余华拔牙》,比较全面地批评了余华的《兄弟》一书,其中观点直指《兄弟》文字的低俗、叙事的虚伪、内涵的浅薄、营销的卑劣等问题。这些言辞激烈的评论,是不是太囿于评论家主观的话语方式,而忽视了大众阅读的真实体验和文本创造的独立独特的艺术世界呢?这样很难对《兄弟》一书进行合理的评判。如果抛开这些观点细读文本,我们会发现《兄弟》忠实地展现了我们现实生活的真实状态,并且拥有相当含义的文化隐喻。

一.语言叙述风格的突变

人们常常把《兄弟》和余华之前的作品《活著》作比较,并且以为《兄弟》的叙述水平远远逊色于《活著》。

其实,《兄弟》这部作品和《活著》有很大差别。《活著》的叙述者有两个,一个是那个采风来的年轻人,故事是从他的眼睛里开始的。一个是福贵,这个是那个讲故事的人了。但是你能发现真正讲故事的还是一位诗人,他的笔调大多数时候还是诗化的、优美的。在青年眼里的景色和老人是这样的:

「我看到老人的脊背和牛背一样黝黑,两个进入垂暮的生命将那块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随后,我听到老人粗哑却令人感动的嗓音,他唱起了旧日的歌谣,先是咿呀啦呀唱出长长的引子,接著出现两句歌词——

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在福贵老人眼里是这样的:

「『家珍死得很好。』福贵说。那个时候下午即将过去了,在田里干活的人开始三三两两走上田埂,太阳挂在西边的天空上,不再那么耀眼,变成了通红一轮,涂在一片红光闪闪的云层上。」

可是《兄弟》不是,一句「我们刘镇……」,叙事的是刘镇的一个青年,或许是个男青年,他是真正俗的、色的,说话很俗的,余华大多数时候都让这个人讲话,只有少数时候会自己跑过来,像令人印象深刻的描绘宋钢自杀前的「他临终的眼睛里留下的最后景象,就是一只孤零零的海鸟飞翔在万花齐放里」,只有这种时候我们才认出熟悉的余华的影子了。而大多数时候的叙述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公共厕所男女中间只是隔了一堵薄薄的墙,下面是空荡荡的男女共有的粪池,墙那边女人拉屎撒尿的声音是真真切切,把你撩拨得心驰神往。你就将头插了进去,那本来应该是你的屁股坐进去的地方,你欲火熊熊就把头插了进去,你的双手紧紧抓住木条,你的双腿和肚子紧紧夹住挡板,恶臭熏得你眼泪直流,粪蛆在你的四周胡乱爬动,你也毫不在乎,你的动作就像是游泳选手比赛时准备跳水的模样,你的头和身体插得越深,你看到的屁股面积也就越大。」

「有一次他刚刚爬到电线杆的上面,看到那三个中学生走过来,他匆匆忙忙地滑了下来。这次他没对宋钢说舒服,他急忙叫住那三个中学生,对他们说:

『你们不懂,我小屌擦得硬邦邦的时候,不是发育,是性欲上来啦。』」

「李光头插进了林红的身体。林红几年没有被男人碰过了,李光头上来第一下让她惊叫一声,突如其来的快感让她快要昏迷过去了。李光头抽动的时候,她哇哇哭了起来。很久没有这种事了,林红像是干柴碰到了烈火,她哭泣,不知道是为了羞耻哭泣,还是为了快感哭泣。过去了十多分钟后,林红的哭泣转换成了呻吟,身上的李光头正是方兴未艾,她渐渐忘了时间,完全沉浸到身体的快速收缩之中。李光头和林红干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让林红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高潮,而且接连来了三次,后面的两次都在原来的高潮之上再掀起一个高潮,让她的身体像宾士宝马轿车的发动机一样隆隆地抖动著,让她的喊叫像宾士宝马轿车的喇叭一样呱呱地清脆响亮。」

「他起身下了床,跪在地上摸索了很久,摸到了大铁钉,然后他用肩膀抬起床架,摸出垫床腿的砖头,靠墙坐了下来。浑身疼痛的他这时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一个赴死之人突然没有了生时的苦痛,他靠墙坐下来,长长地呼吸了两口气,左手举起了大铁钉,插在自己的头顶上,右手挥起了砖头,他想到了死去的儿子,他微笑了一下,轻声说:

『我来了。』

他右手的砖头砸在了头顶的大铁钉上,铁钉好像砸进了脑壳,他的思维仍然是清晰的。他举起右手准备砸第二下时,他想到疯了的妻子,想到她从此流离失所,不由流下了眼泪,他轻声对妻子说一声:

『对不起。』

他砸下去了第二下,铁钉又插进去了一些,似乎碰上脑浆了,他的思维还在活动著。他最后想到的是那些戴红袖章的恶棍们,他一下子仇恨满腔怒火冲天了,他瞪圆了眼睛,在黑暗里对著假想中的这些红袖章,疯狂地吼叫了一声:

『我要杀了你们!』

他使出了生命里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将大铁钉砸进了自己的脑袋,是全部砸了进去,那块砖头一下子粉碎成了十多块。」

《兄弟》的叙述中有三点格外突出:

首先是,叙述的粗俗性,对于屎尿屁等的叙述的毫不避讳,简直是肮脏的恶心的。这使我们回到刘镇这个狭小、污秽的村庄,脏污的环境和压抑的人性在映衬中互见。这个村庄是真实的,它使人容易想像到在成千上万个贫穷落后的中国农村里那种简陋的大坑厕所,无知庸俗的群众。它在努力打造一种在场感,每个人物时代的真实的参与感,以及努力让每个读者感同身受的体验感。

其次是,叙述的淫秽性,这主要体现在几个典型事件上:李光头和他亲生父亲的公厕偷窥。李光头在电线杆上摩擦「小屌」、处美人大赛中上演的几幕色情剧、李光头与林红的疯狂偷情。其中对性的描绘事无巨细却令人反胃。余华笔下的性让评论家诟病不已,因为他写得一点也不美,根本不叫人血脉贲张。

余华在以前的作品里很少谈爱情,《许三观卖血记》里许三观和油条西施许玉兰俩人,更多是俩人觉得合适,爱情的渲染很少;《活著》里,福贵和家珍之间,有一个场景是福贵赌钱时候家珍去找他:

「我给了她两巴掌,家珍的脑袋像是拨浪鼓那样摇晃了几下。挨了我的打,她还是跪在那里,说:『你不回去,我就不站起来。』」

这两个人更多像传统封建婚姻,家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忠诚陪伴。

余华《兄弟》里不一样,他写了爱情,宋凡平和李兰之间,宋钢和林红之间,一些他们心动、相处的细节是很动人的,浪漫程度不比浪漫小说里的情节差。我为什么从性这个话题一跃到了爱情呢,因为尴尬的是,有爱的人之间的性,余华偏偏隐晦,无爱之人的性偏偏是大写特写。

为什么他笔下的性不好看不叫人心向往之呢?很显然,恐怕余华本人也不待见这种狂热的原始兽语。不是所有对性的描写都是为了爱与美,都让人脸红心跳心潮澎湃。余华的书写是一扇映照丑恶的镜子,照耀出一张张贪婪的淫猥的脸。

最后是,叙述的残酷性,余华在《兄弟》中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酷无情者,善良与温情在《活著》中是普遍的,在《兄弟》却是罕见的。他甚至消解了死亡的尊严,使人物在绝望中一次次被杀死。孙伟的父亲用钉子自杀时的三个动作,钉子砸进脑壳,砸进脑浆,将脑袋砸碎成几十片。很残酷,他决心杀死自己,他杀死了自己三次。宋凡平在被红卫兵乱棍打死之后,又经历了一次死亡。因为身材高大装不进李兰唯一能负担得起的小棺木之中,帮忙的人砸断了他的腿,把他的腿蜷了起来。这个人永远不可能再站直,死亡带来的解脱与崇高感,在余华的残酷描绘下荡然无存。

而以上语言风格是为了更好地契合整部作品的荒诞与黑色幽默风格。同时,我以为这种表述也更能契合文章的中心动力——欲望。

二.压抑的性欲与暴力叙写

上半部是被压抑的欲望,下半部是喷薄而出的欲望。

性欲、物欲、人。这是驱动文章的重要要素。

上半部所探讨的文革内容,有评论家觉得不深刻,没有知识分子反思的考虑的那么深入透彻,与同时代同题材的作品相比,《兄弟》只停留在表层暴力现象的描摹,简直是只有《故事会》水准。

我觉得很大一部分是主体选择的不同,《兄弟》展现的截断面是文革对没那么有文化的小市民的伤害,这群不算有知识有深度的小人物。

《兄弟》其实冲淡了文革这个疯狂的时代,它把文革当做背景而非参与者,他强调的是人们的疯狂,性的欲望被压抑,但这种欲望必须寻到一种发泄口,于是人们将心中压抑的性欲、迷茫、恐惧,全部以暴力的形式发泄出来:

「六个戴红袖章的人挥舞著木棍,像六头野兽似的追打著他,一直追打到了售票窗前。这时的宋凡平觉得自己阻挡木棍的右胳膊疼得快要裂开来了,他的肩膀也挨了无数次打击,他的一只耳朵似乎已经被打掉了。」

「宋凡平头破血流倒在了墙脚,六根木棍疯狂地抽打著他,直到木棍纷纷打断。然后是六个红袖章的十二只脚了,他们的脚又是踩,又是踢,又是蹬,连续了十多分钟以后,躺在墙脚的宋凡平一动不动了,这六个戴红袖章的人才停住了他们的手脚,他们呼哧呼哧喘著气,揉著自己的胳膊和腿脚,擦著满脸的汗水走到上面有吊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们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歪著脑袋看著躺在墙脚的宋凡平,他们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他妈的……』」

「宋凡平奄奄一息了,这六个红袖章才发现自己饿了,他们暂时放过了宋凡平,向著苏妈的点心店走来。这六个红袖章像是干了一天力气活的码头工人那样疲惫不堪,他们走进苏妈的点心店坐下来时,累得谁都不想说话了。苏妈低头走进自己的点心店,在柜台前坐了下来,一声不吭地看著这六个禽兽不如的红袖章。这六个红袖章歇过来以后,向苏妈要了豆浆和油条馒头,然后他们像野兽似的大口吃了起来。

这时守在码头的五个红袖章赶到了,他们知道宋凡平在车站被抓以后,兴致勃勃满头大汗地跑来,他们手里的木棍接著用上了,对著已经一动不动的宋凡平又是一顿疯狂的抽打,直到所有的木棍都打断为止,他们又开始用脚踢、用脚踩、用脚蹬上了。前面六个吃饱的红袖章从点心店里走出来后,这后来的五个红袖章进了苏妈的点心店,轮到他们吃早点了。这六个加上五个,总共十一个红袖章继续轮流折磨著宋凡平,宋凡平已经一动不动了,他们还在用脚将他的身体蹬来踢去。」

这是宋凡平之死的情节。这几个红袖章「像是干了一天力气活的码头工人那样疲惫不堪,他们走进苏妈的点心店坐下来时,累得谁都不想说话了。」「这六个红袖章歇过来以后,向苏妈要了豆浆和油条馒头,然后他们像野兽似的大口吃了起来。」他们的疯狂发泄和他们的饥饿简直令人难以理解,仿佛是出于凶残的原始本能的兽性,无恶意无敌意而只是纯粹的残暴,他们可以支配弱小者的命运,「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有力量时,你就受这个力量诱惑,大孩子打小孩子,不是他要打,是他体内的力量驱使他打。」

何况是这样一群闲人,他们把受阻的性欲化作暴力化作饥饿,在狼吞虎咽中度过这种动荡、不安的日子:谁也不知道明天,下一个惨死的人是谁。但今天,拥有力量的是我,拿著棍子的人是我。「弱者的不安心态,往往转化为对工具的迷恋。」在这种狂热的恐惧与迷恋支配下的普通人,像在黑暗中手电筒照出的虚影,越是弱小、越是恐惧、越是被压迫,凶暴的残影越是被拉长、放大。

余华摘开了一部分内向的自省的心灵内容,他笔下的叙述通向了外部的肢体冲突,通向内心的大门被他紧紧合上,只露出欲望、本能、无意识的冲动的一点边角,这可能是让《兄弟》显得浅薄的原因吧。

三.欲望时代的真实写照

对于《兄弟》的批评中有一种声音是「伪叙事」,这种观点以为《兄弟》的故事框架都虚假得可怕,作为描绘现实题材的作品,连取信于人都谈不上,还有什么价值呢?可我认为,这种狂热的原始的情欲偏偏是我们生活中的现实一种,并且这欲潮随时间流逝越来越庞大、越来越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地壮大著。

从地上印花的「包小姐」卡片到色情主播,各式各样名为交友实为约炮的软体,这个世界这群人这方面的底线其实比我们想像的低很多。

偷窥是不是很荒诞?这么低俗的事为什么从开头写这么多页?偷窥是一种极不道德的行为,这是我们的共识,但它却常常出现,无论是生活还是文艺作品之中。董永与七仙女的故事,郁达夫的《沉沦》中偷窥日本妓女洗浴的男主人公,以及前不久江苏警察通报的不法分子在小旅馆的厕所里安装针孔摄像头的新闻,这条新闻说:

「许多小旅馆的厕所、浴室里暗藏了针孔摄像头,在房客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拍摄女性房客上厕所、洗澡的视频,并把这些小视频上传至一个色情网站。该网站有数量庞大的注册用户,他们会付费购买此类视频。每个视频价格5—20元价格不等。」

「店员称他们不知道是何人在店中安装了这些摄像头。在淘宝上,搜索『针孔摄像头』可以轻松找到想要的商品,商家也会提供全面的安装指南和教程。」

偷窥的文化心理我们今天先不论。我们关注一下在《兄弟》之中,如此描摹有什么意义?它不真实吗,每个男人都想探问林红的屁股的秘密不真实吗?注意一下背景,不是今天的开放环境,是极度性压抑连一男一女拥抱都像三级片一样的文革时代;对象不是受过良好教育且应该相当能自制的人们。它真的不真实吗?

有点不真实,因为大庭广众之下我们还是会隐蔽一下自己的龌龊的。私底下恐怕就不行了,那个偷窥小视频的网站上有多少注册付费会员,淘宝上有多完整的灰色产业链,如果你关注一下,会发现这个数字是触目惊心的。

偷窥太真实了,它从一开始就描画出了刘镇压也压不住的欲望横流。莫言评价余华说:「你叫他画一棵树,他只画出树的影子。」

偷窥是树影,可刘镇人心中那狂热得怕人的欲望之树,早跃然纸上了。

处美人大赛真实吗?其实我们现实生活中好像还没有举行过。但是比基尼大赛、泳装大赛早就办过了。不久前有一个超模在ins和fb,twiter上公开售卖自己的初夜:

「她说,这是她自己的权利。与其将来白白送给男友,还不如赚一点钱更实在。」

其实重要的不是处美人大赛比不比,也不是这个叙写真不真,其实我们知道的是,其实关于处女的想法、议论每天也会在我们的脑海里飘过,我们不自觉地给女人贴标签和分等级,形成了这个时代对女性的看法。

不知道大家怎么看男生的童贞,但是如果我们现下观点不变化,那么女生初夜就会始终具有实际上和女孩品质之类并不一定匹配的虚高的价值,它可能也会始终具有商品价值和属性,也就是说,它可能也可以被买卖。

余华画出了现实的溃烂,无论我们多抗拒。因为我们身处其间,总希望现实是美好的,可现实的丑陋就是如此赤裸。

四.一种牙医的书写特质

暴力与死亡,绝对是余华钟爱的意象。

余华的父亲是医生,每次做完手术一身白衣都沾了血污,这既是余华小时候的经典恶梦,也诱惑著他,让他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对血腥暴力和死亡有天然的亲近。以及他自己的职业,牙医,器具、刺入、疼痛,你看这牙医简直是个兼具暴力与情色意味的行当,现实中是不是如此我不能随意下定论,但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文学艺术作品里确实如此。

恐怖电影《魔鬼牙医》结合的是暴力,一个文质彬彬的戴著眼镜的医生,他看起来冷漠而凶狠,他有神经质的洁癖,将会挥动著大钳,拔掉你每一颗被虫蛀、乌漆漆脏兮兮的坏牙,你很担心他会故意拔下你的好牙,甚至把你一口的牙全部拔光。你无力而恐惧地坐在椅子上,大张著嘴,等待著医生。打过麻药以后,嘴里又疼又痒,流进嗓子和舌头的味道是苦涩的,令人感到很恶心。他的手按在你的颊上,一点一点磨蹭著向外拽那颗牙,你怀疑你平板的面颊要被他按出一个凹陷。白色的纱布、棉球伸进你嘴里,沾满血污地被夹出来。这个医生,他的白大褂上是不是有血污的痕迹?他也许是个可怕的杀手。

还有情色。陈染《嘴唇里的阳光》这样写道:

「年轻的牙医在你的右侧俯身贴近你的脸孔,你张大嘴,任他用钩子、钳子、刀子在你的牙齿上搬弄。他粗大有力的手指在你的不大的口腔空间不停地转动,由于口腔的狭小,他用力拔掉你的某个牙齿的时候,充满了内聚力。他使劲你也使劲。如果你像黛二小姐一样是个年轻女子,并且善于浮想联翩,那么你便很容易联想起另外一种事情。」

你在想什么,当你面对对面那个年轻帅气的医生?

医生的影响体现在余华的暴力与死亡叙事之中,《现实一种》《难逃劫数》都是如此。他还体现了医生的另一种素质,敢于直直地破开溃烂腥臭的疮口,他不回避不退让真实世界的恶心的脓瘤。

为什么《兄弟》如此平板、荒诞、下流?因为我们正处于这样一个平板、无趣、欲望横流的时代。

五.人物塑造的前后落差与寓意

最后我们看看人物。为什么我们会觉得人物是被作者安排好了的?认为他们没有生命,他们的选择也不合逻辑,他们始终活在余华的支配下。为什么在下半部有那么多人会大喊人物失真?

因为人物在走向结局的时候,还伴随著剧烈的扭曲。在上半部的悲剧我们尚可以归罪于文革,是这场疯狂的运动把人变成了野兽,可下半部改革开放以后,人物面临的是更自由的环境,他们的选择虽然受时代的压力,但最终是自己做出的。

余华简直是亲手在把每个人物摧毁:

选择和兄弟的女人偷情的李光头,红杏出墙之后发现自己性欲强烈最终还做了老鸨的林红,四处打工处处失意竟然还给自己做了隆胸手术的宋钢,明明因宗教而慈悲的苏妈很快变成个迷信佛祖的蠢货,逢过节就由老婆领著去嫖娼的童铁匠……

人物的美好在塌方,丑陋的阴影直直笼罩下来,真叫人难以接受。我们必须承认每个人物做的事情并非全无踪迹可寻,也并非不合逻辑,但我们情感上不能接受我们所认为的「好人」、所喜欢的「正面角色」一下变成了大坏蛋。

以典型的女性形象林红为例。她的变化最叫我难以承受,余华对她的叙述真真是不浪费女神这一词。

林红很聪明,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爱宋钢的英俊、踏实,她就主动追求。婚后,她关心宋钢的生活,给他准备了零钱叫他饿了买东西吃。她靠家里的关系为宋钢买到了全镇第二辆自行车,每天幸福地等待专属司机宋钢接她回家。后来人家有了轿车以后,她也并不以自己的自行车为羞耻,她的骄傲从来都是这个骑车的爱她的人给予的。

但是,她的缺点也和她的优点一样鲜明,其实她以后做的选择我们早早也看的出端倪。林红下手是很果决的,赵诗人约她看电影,她直接找了对方女友,力求一击致命,结果果然赵诗人丢了工作、婚姻,之后就再没能翻过身来。对待李光头,她也毫不留情。对于宋钢和李光头的友情,她也并不理解,不予支持,强硬地促成了两人断绝关系。但是后来求助李光头时候也是毫不犹豫的。她身上有相当强势和实际主义的倾向。这是她的性格。

林红的形象是很特别的,她的圣洁与堕落都不彻底,始终徘徊在天使与恶魔之间。她与宋钢之间有爱情,那是容色之爱,灵魂之爱,她恨他的懦弱无能,又怜悯同情他。她和宋钢两人之间是可以互相理解的,有时候他们间的矛盾并不是不能理解,而是他们不再愿意去理解和迁就彼此了。在面对宋钢时候她的爱像《红字》里的海斯特白兰一样的热烈坚贞,在面对李光头时候她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黛西,她爱慕权势、金钱,她本身就是欲望的代名词。

在林红跟李光头出轨之后,宋钢在满怀的绝望和对林李二人的成全与祝福中走向了死亡。林红即刻抛弃了李光头,她在大恸之后摇身一变,成为了刘镇上拉皮条的妈妈桑:

「模糊的时候就像黑夜一样黑暗寂寞,清晰的时候宋钢在说话、在微笑、在走路、在充满爱意地抚摸著她。这是两个人甜蜜的秘密,没有任何人可以渗透进来。现在二十年的共同岁月戛然而止了,此后的岁月没有共同了。林红觉得浑身发冷,觉得孤零零空洞的寒冷,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是自己害死了宋钢。为此她痛恨自己,她想尖声喊叫,可是她没有喊叫,她无声地揪下了自己一把头发,捏在手里使劲拉扯,她的头发划破了她的手指,让她的两手鲜血淋淋。她可怜巴巴地看著已经永远宁静的宋钢,嘴里一声声地说:

『你为什么要走?』」

「五天以后,宋钢的遗体火化时,我们刘镇的群众再次见到林红,看到她的眼睛像电灯泡似的又红又肿。这时的林红已经没有眼泪了,她面无表情目光冷漠,当宋钢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时,她没有像群众想像的那样失声痛哭,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在心里对化成灰烬的宋钢说:

『无论我做过什么,我一生爱过的人只有你一个。』」

「刘镇的群众很少见到她,见到了也是一张表情冷漠的脸,群众说她是一张寡妇脸。只有少数细心的人发现了她的变化,这些人说林红的衣著越来越时髦,越来越名牌。原来的旧房子闲置了半年以后,林红开始抛头露面,结束了她的隐居生活,重新回到刘镇群众的视野之中。」

「我们刘镇有谁真正目睹过林红的人生轨迹?一个容易害羞的纯情少女,一个恋爱时的甜蜜姑娘,一个心里只有宋钢的贤惠妻子,一个和李光头疯狂做爱三个月的疯狂情人,一个生者戚戚的寡妇,一个面无表情深居简出的独身女人。然后美发厅出现了,来的都是客以后,一个见人三分笑的女老板林红也就应运而生。当那些浓妆艳抹的小姐一个个来到以后,林红更是八面玲珑热情应酬了。那些小姐不叫她林红,都叫她林姐,慢慢地我们刘镇的群众也不叫她林红,也叫她林姐了。林红变成了判若两人的林姐,她见到客人登门时满脸笑容甜言蜜语,可是当她走在大街上看著与生意无关的男人时,她的目光冷若冰霜。」

林红的巨变与最终的职业选择,无疑是令人费解的。妓女的行业,在文学中绝不鲜见。她或者被认为是恶魔该隐、吸血鬼,引诱著众生的灵魂滑向堕落的深渊,比如《黑暗中的笑声》里的玛戈;她或者被认为是神灵、菩萨,像《扶桑》像《睡美人》。林红是堕落的女神吗?或者林红是披著画皮的恶魔吗?她是被诱惑的女人,还是她其实才是欲望本身?宋刚之死是带走了她的救赎,还是解开了她的束缚?林红的面临的选择,也是女性面临的选择。

除去林红,李光头和宋钢这对兄弟的对照组,其实也反光出很有意思的内容。李光头也许是强势的权力、物欲文明,宋钢是柔和的自我、精神文明,在绝对强势的李光头的压制之下,宋钢只能走向没落、再走向死亡。

这也许是所谓的余华的强权崇拜?但这就是现实一种。没有金钱、权力前,李光头是逗人开心的小丑,得势后,他把所有人耍在手心做小丑。而始终无权无势的宋钢连死亡都静悄悄,他的死仿佛没有给这座小镇带来任何变化,除了李光头的亢奋性欲突然也随之死去以外,整个刘镇仍然是每天睁开朦胧的装满欲望的双眼。

总而言之,有人说作家应该高于这个时代,他才能看的更分明,这种作家是鲁迅。余华,他身处这个时代,他也在时代中迷路和迷茫,所以他的一些故事仿佛只是故事而无因无由,但他确实认真地忠实地反映了这个时代——平板、缺乏美感的欲望时代。身处这时代的每个人,都被这时代的洪流裹挟著,不知疲倦地向前冲。


我很喜欢余华,那句「老天爷!下吊吧!操死我吧!」真的太震撼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兄弟》真的很接地气,污浊淫秽的字句,却总有种大俗即大雅的感觉。有的人因现实而活,有的人为情爱去死,文中有相爱的人相处的点滴带来的感动,也有无爱之性的污秽恶心。说不清楚,但我觉得挺好的。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许三观卖血记》和《第七天》,结局都比较暖。 《活著》也很喜欢,就是觉得太压抑了,有点受不了。


人性恶与人性善的博弈


《兄弟》是融技巧、情感、野心于一体的集大成者。

的的确确是余华最好的一本小说。

但是,具体说来,应该排除下册。


他不是说再也超越不了《活著》了吗


作家说的话不能当真,今天说这个书自己写的最好,明天又说那本书写的最好。


虽然不太恰当,但我想起了《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腰封上也说这是马尔克斯认为自己觉著写的最好的一本,所以emmm…… 当时已经看完了好几本他的书了,感觉有点被骗到hhh

不过我真的觉著《兄弟》挺好的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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