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30

後面這一覺恐怕是睡得太香甜了,直到聽見樓下砸門的聲音才勉強醒來。第一反應是難道記者跟蹤到了這裡?然後我坦蕩蕩的走了下去。

邊下樓邊整理睡翹了的頭髮和壓褶了的襯衣。誰知,這番功夫並沒換得上鏡。砸門的是昨天那個中介。想必他是關了店門跑來開封縣的,一定是好事!

「哎!你房子有人要!你們在家就中!」他邊高興邊抱怨,「你說你們咋沒個手機呢!這麼大房子,賣了趕緊買一個吧,現在人沒手機咋辦事兒啊!手機就是人的靈魂你知道不?哎呀你們在家就中!人家一會兒來看房!」

想不到這小中介的效率還挺高,我趕緊迎他進來,把他讓到樂童昨天拍過的那塊比較乾淨的沙發墊上坐下。說著,樂童也下來了。說著,看房的人也到來了。

那人後面跟著七八個人,除他以外都是光頭,都穿著深藍色的運動服,都黑瘦黑瘦。我們握過手,這一行人便如抄家般鑽進這樓的每一個角落。他則原地站著,彷彿地心,仰頭巡視。

五分鐘過後,這七八個黑瘦都完成了任務,彙集在黑胖的周圍,輪流向他彙報出一個眼神。

黑胖直接開口,「咱談價錢吧!」

他伸進尚未熨平的黑西裝,繞過棗紅色的起球毛背心,掏出一張嶄新的名片。上面大大的寫著,「少林五校」,再看一眼背面,「校長釋大全」。

「少林五?校……」

「少林,第五武術學校!」

我抬頭微笑道,「哦!釋先生,您好您好!」接著習慣性的想掏名片回贈。剛抬起手便想起我現在已是無名氏了。就直接介紹到,「我姓趙。」

「這房子是你嘞?」

我搖搖頭,「房產是她的。」我指指樂童,「我是……」

那釋黑胖不等我把話說完,就扭過去,「那我跟她說!」他走向樂童,「最低多少錢賣?小妮兒!」

 「價錢已經寫在賣房信息上了呀,不還價的。」樂童淡定的說。

「咦!真貴!」

樂童說,「你知道這地要是被佔了得賠多少嗎?」

「那都是可能性!你不能賣可能性!我買的也不是可能性!可能性有許多種可能。可能地震,可能政策會變,可能哪一天開封就被黃河淹了,日本鬼子搶不到釣魚島把開封炸了也是有可能的……」

樂童看看我。我看中介都不忍心聽了,就走過去。

「這房子里的一切都算上,空調,家電,電梯,家居什麼的,我們都給你。」

他驚訝的扭頭看著我,「咦!真拽!還有電梯!這小妮兒真拽啊!」

樂童沒吭聲。

他又接著說,「打個五折吧!」

樂童按奈一下,「那你還是自己蓋去吧。」

那人聽了哈哈笑起來,「這小妮兒怪能嘞!那你說個最低價吧!」

樂童說,「說了呀,不講價嘛!」

那人在地上踩滅煙頭,「八折。」

樂童搖搖頭,「不行。」

他咬咬牙,「那俺再看看!」說著,一甩頭,帶著那幾個黑瘦走了。

中介馬上跟了出去。

哦,這下數過來了,是九個。

靠著正午的陽光我才看清她房間的長相。寬闊的書架,只剩下一排書,便愈顯寬闊。看來那晚他們燒了不短的時間。

半面牆的大鏡子,可以用指頭在上面塗鴉,我伸手寫了一個「童」字。

一地的毛絨玩具,寂寞了半年,估計上面的灰也如鏡子上的指印一般。

藍色的壁紙,落地窗。

走近書架,原來那一排倖存的不是書,是她的相冊。我趕緊翻開。

「偷看我相片!」樂童蹲在床邊,整理著什麼。

「誰讓你把書燒完了!」我笑道。

她小時候真可愛,我發現她笑起來也皺著眉頭,像個小大人。相片上我見到了她的爸媽。媽媽很漂亮,像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明星。

「這是你爸爸嗎?」

「嗯。」她頭也沒抬。

「你爸爸看起來很文雅,不像黑社會的。」

「我爸爸,不是黑社會的。」

「也不像企業家。」

「他才不是什麼企業家呢。」

「看起來像詩人。」

「詩人!」她誇張的叫了一聲,「別把我爸嚇醒好嗎?」

我又小心翼翼的尋找著那個本是同根生的猶太后裔小情敵。沒發現什麼可疑的,跟樂童合影的都是小女孩兒。

「陪我去燒些東西吧大叔。」她說。

我抬頭看著她正在往袋子里裝什麼,於是挪過去,「這些是什麼?」

她遞給我一個口袋,「幫我撐開。」

我放下相冊幫她撐著。

她就一邊裝一邊說,「我小時候寫的日記,信啊什麼的。」

我起了興趣,「不要了?給我啊!」

她一把搶過來,「不給不給,這些都是記憶的重擔,那些相冊也要燒掉。」

「不行,我真要的!」

她不理我。

我從中抽出一個硬皮的小本,翻開第一頁,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日記日記一日一記,一日不記不叫日記」。我呵呵笑。

她又一把奪過去,「啊……不許看!」

我又搶回來。忽然,我覺得這個房間變成了我大學時的圖書館。有種十分想浸泡在裡面的渴望。

「樂童,你寫了這麼多日記呀?」

「這些都是廢的,沒有用的記憶……」

「怎麼會是廢的?」

「是廢的,荒廢的。」她湧出某種情緒,「這些記憶里的人現在都不在了,這些記憶里的事物也都和現在的我沒有瓜葛,都是沒有留下的東西。」

「這些不都被留下了嗎?」我指著她正在往口袋裡裝的本子,「這些都是寶貴的回憶啊,」我說,「難道再過十年,你連我倆的照片都要燒掉嗎?」

 「十年後你就不在我身邊了嗎?」她看著我,「要是那樣,我就再燒一次。」

我看著她看我的眼睛,一陣難過。

「我本來很羨慕曹操的。」她忽然說。

「曹操?」

「嗯,初中第一次歷史考試,我們班沒有一個考及格,然後我們就全班被罰不能回家,把卷子背下來,背到曹操的時候我以及餓暈了。」她認真的說,「我突然想,他真厲害啊!幾千年之後還有一群人背他的名字,記他的事迹,到現在他還能決定一個人是不是可以吃上飯……」

「呵呵,流芳百世或者遺臭萬年,只要能拔尖。」我說。

「其實不是!」她微微笑了一下,「後來我才反應過來,根本不是!」

「什麼不是?」

「那個沒有用!他決定我能不能吃飯又怎樣?對於我來說有影響,但是對於曹操,對於他本人而言,就不是了。」她一板一眼的說,「因為,他感受不到了。他已經,連餓肚子都不會了。」

「他死了……」

「對,所以,只有感受到的才是真的。」

我有點失控的點了點頭。

「名垂千古是騙人的。千古罪人也是騙人的。」樂童說,「這個目標是假的,連曹操也一樣。」

「趙大衛!」

我聽到樓下有人喊我的名字。

樂童聽見喊聲,也回過神。「哈哈,他們回來了!快走,還是不還價哈!」邊說,邊拉著我往下跑去。

來人換了模樣,不是黑胖,而是白胖。

「您找?」

「趙大衛!!」

我點頭。還沒等我點下的頭站穩當,就衝上來一幫人,伸著爪子,舉著橫幅,我定定看了一下,白橫幅上用黑字寫著——「花木棉,還我青春還我錢!」標準的上訪體。我趕緊後退,使勁一撞門。

什麼情況?

雖然聲音被玻璃降低了幾個分貝,但看錶情,就足夠我驚出一身汗來。我隔窗看著,他們在喊著橫幅上的標語。很齊。

「他們怎麼找到這裡的?」樂童緊緊抓著我。

我已大致明白是怎麼了。可惜手機都被我們洒脫掉了,於是趕緊問樂童,「家裡電話能用嗎?」

她搖搖頭,「我爸怕影響我學習,就把電話線掐掉了。」

外面傳來一個嘶啞而響亮的聲音,「我們要求對話!」

我往後退一步,這門絕對不能打開。開了別說八折,恐怕要被踐踏下去一個零!

樂童拉著我往樓上去,「走,我們和他們對話!」

  

進到她房間,打開窗,看清下面全局。

「退錢!退錢!退錢!」

「懦夫!騙子!混蛋!」

「混蛋!混蛋大混蛋!」

真的很齊。

我把窗戶關上,在床上坐下,聲音小了。讓我耿耿於懷的是……我正在悄悄欣賞自己的勇敢,卻被一群白痴罵為懦夫!

忽然下面的聲音又大了起來。我回頭,樂童打開了窗。

「你們要什麼?」她不知道哪裡找來一個大喇叭。

「退錢!」一個人喊出,「退錢!退錢!退錢!」一群人跟上……眼看又到」懦夫」了,我趕緊去把窗戶關起來。

「大叔,你欠他們多少錢?」

「我還不知道。這些人,應該是加盟商……」我翻個身,趴在床上。

「我們怎麼辦啊?」她回到窗口 。

「等我聯繫一下王生再說!」我起身走到窗前,「怎麼才能讓他們走開呢?」我自言自語,「我得出去打電話啊!」

樂童說,「下場雨就好了。」

天邊一陣雷鳴。片刻,大雨襲來。樓下群眾落荒而逃。下面好似一場災難片。

「呵呵,快走!這房子不能住了!」

雨下的很大,好歹童父沒有把傘也滅了。我們撐著傘,踏著雨,泥水濺起,慌張刺激。

這緊張過了勁兒,我們竟笑出聲來。

終於上了輛通向開封市區的公交車,車上沒什麼人,我們晃到後排坐下。剛坐定,擠上來一群濕漉漉的人。我們旁邊空著的幾個座位迅速被填上。忽然,我看到旁邊座位底下濕透了的布上,幾個骷髏白骨般的大字:「……青春還我錢」!

我立馬緊摟住樂童,扭頭裝作看窗外雨景。心裡默默祈禱。記得上次祈禱,還是希望tooooooong能夠更新博客。那次到底算是聽了我禱告沒有?我已無心算計,不管怎樣,這次保我平安下車就好。

樂童被我抓的太緊,輕輕推我,我悄悄地「噓」一聲。樂童很聰明,馬上不動聲色。我也按住跳動過猛的心臟,試著在手上松點勁兒。

這樣,忍了有七八站,我身邊這位終於拎著旗跟前面的同黨告別下車。我忍不住尋著他遠去的背影看過去,忽然,他一個轉身,正和我的目光遇上,我立馬扭頭,差點叫出聲。我分明看到他最後那一瞬間,從眼裡流露出的邪光!

我不敢轉頭去看,生怕他會追著車跑。不對,他一定會撥車上某同黨的電話!

來不及想了,我拉著樂童擠到門口,車門一開,我們便跳下去!

可惜這一站真是又臭又長,眼瞧著「開封縣糞便處理廠」都過了還沒個站。

「大叔,」我立馬「噓!」樂童止住要說的話。與此同時,背後蜂擁而至一群濕人。完了,我做好被擒的準備,一雙大手,猛力拍向我的肩膀……

「你下不下?」

樂童也拉拉我,「走啊!」

後面的人擠過我,車門重新關上。車裡又剩下幾個幹人,和我倆。

我趕緊把頭扭向裡面,「樂童,太險了!」

4

我們找了一家小到可以不登記身份證的旅館,在包公祠附近住下。雖然包公不在,但官司可能免不了了。

給了老闆娘封口費,我給王生打電話。拿起話筒,才想起我想不起他的號碼。

這世界上我能用腦子記住的,只有我家和我自己的號碼。公司辦公室的號碼我都要回憶回憶。於是,我回憶了回憶,總算找到點語感,趕緊打了過去。

那個房屋中介說的對,人沒有「靈魂」還是挺麻煩的。

一個陌生女聲,甜美的說,「您好,拓荒集團,花木棉公司,請問您找王總嗎?」

我心裡一陣酸楚,只好回答一個「是」字。

那甜美的聲音馬上問到,「請問先生貴姓?」我說姓趙。

她又問,「請問趙先生您有預約嗎?」

我一頓,「我是趙大衛,幫我請王生接電話。」

那邊兩頓,「哦……好的,請您稍等。」

等待的過程,我抬眼看發獃的樂童,這一切都是為了換取這個姑娘的愛情。我伸手碰碰她的膝蓋,還好,她在。

「趙先生您好,王總不在辦公室,請問您找他有什麼事情?」那邊終於傳來聲音。

有股莫名的火氣找到我,「把他手機號告訴我。」

「不好意思趙先生,我沒有這個權利的。」

她的語氣像一灘死水,至多算一灘死糖水。我只好掛斷電話。

「怎麼樣?」樂童輕輕問我。

我搖搖頭。心裡判斷著她離開那會兒功夫是不是跟王生彙報,而王生不願意接我的電話。真的不在幹嘛要那麼久!我盤算著秘書的辦公桌和裡面總裁辦公室的距離、對話的頻率……我的頭又開始痛,這根邪惡的神經。我按住它!

樂童看著我,睜大眼睛,其實她可以過來幫我揉揉……但她緊張的看著我。

「我的頭很痛。」我的語氣比實際上要顯得更難以忍受一些。

「那……怎麼辦呢?」她看著我,無能為力。

「幫我揉揉好嗎?」

她爬到我的身邊,「是這裡嗎?」

我依著她躺下,她的手勁太輕了,不如我自己揉。我剛才要是自己揉就好了……

忽然電話響了,很古老的鈴聲。樂童接起來,然後轉身看著我。我連忙爬起來接過話筒。

「大衛!」

是王生!

「你在哪兒!」

真的是王生!

「我在開封……」

「我知道,開封什麼地方?」

我話到嘴邊又猶豫,能說實話嗎?頃刻間很多複雜的念頭一起湧上來。

「我已經到開封了,我去找你啊!」

  

未完待續

往期

你把什麼,留在了2009…//另立新約Vol.1

初戀有什麼好回憶的//另立新約Vol.2

我認識,那個有股勁兒的女孩。//另立新約Vol.3

誰是你第一個競爭對手……//另立新約Vol.4

誰能告訴我,女人為什麼會突然就不說話了……//另立新約Vol.5

如果,你的女朋友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另立新約Vol.6

你那是時尚?不,你那是臭美//另立新約Vol.7

我就是不想幫她//另立新約Vol.8

在大理的酒吧//另立新約Vol.9

如果談戀愛,就像傍大款//另立新約Vol.10

我叫趙大衛,她叫張樂童//另立新約Vol.11

繼續回憶張樂童和張樂童的回憶//另立新約Vol.12

被長尾效應弄哭的小女孩//另立新約Vol.13

我和一個高中生,聊起了人生//另立新約Vol.14

出事了嗎?//另立新約Vol.15

分手大計//另立新約Vol.16

孤單//另立新約Vol.17

她喜歡隨便唱歌//另立新約Vol.18

所謂"愛上"//另立新約Vol.19

你會怕鬼,不敢上廁所嗎……//另立新約Vol.20

真的不喜歡你,求你離開我吧//另立新約Vol.21

2009年,很多事情在萌芽//另立新約Vol.22

她又不愛我,為什麼想嫁給我呢//另立新約Vol.23

大半夜,找我一跟組丫鬟對戲?!//另立新約Vol.24

Hi-C計劃//另立新約Vol.25

我要趕緊結婚才行//另立新約Vol.26

她定格在我這裡的最後一個畫面//另立新約Vol.27

但這個世界上,我只認識你啊//另立新約Vol.28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哭泣//另立新約Vol.29

另立新約

趙大衛不懂的總結局

A NOVEL ABOUT FAITH

一個一直在努力

超越自己父親

的富二代。突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渴望的其實是

真愛

。他是故事中那個

可憐的男人

。他叫趙大衛。

一個一心想

實現自己夢想

的表演系女生。突然有一天,她

失去

了自己原本追逐的一切。她是故事中

最坦蕩的心機女

。她叫白小岩。

一個一路走來不斷認識著自己的

小孤兒

。突然有一天,她發覺自己原來是徹底

絕望

的。她是故事中沒有人懂的

異類

。她叫張樂童。

一幫見證了2009年

時代巨變

的各路精英。突然有一天,他們發現這個世界的走向,正在顛覆自己的認知和一切經驗。這個故事是

《另立新約》

,是趙大衛們,

不懂的總結局

這是一次微回憶。才過去幾年,卻像是很久。


我上有羊

以基督的心為心 

以他的眼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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