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那時做的醃菜心,我從來沒忘過它的味道

 

以往放假從高雄回台中,爸爸在高鐵站接我時會提議就近去烏日成功嶺看看爺爺。印象裡的成功嶺,其實並非那麼清晰鮮明──小的時候,逢年過節回去那邊,覺得二樓黑黑長長的走廊像是沒有盡頭,而且妖魔鬼怪會隨時從陰影裡冒出來。近幾年懂事後,那個地方也沒讓我有什麼感觸,去的目的也只是探望爺爺,或是有時也剛好在那裡的奶奶。

 

奶奶後來搬到台中市區的大伯家裡了,剩下爺爺獨自留在烏日。偌大的房子裡,爺爺的活動範圍只在左邊那棟,也就是門牌號碼10號,而且侷限在一樓。昏昏暗暗的兩棟透天,用幾道門打通連在一起,又因為沒什麼人氣,多的是積了厚厚一層灰的空房和角落。神明廳擺在9號,神龕上供奉著我不認得的神像,還有林氏祖先的牌位,那大概是唯一和我比較有關連的。趁著爸爸和爺爺聊天的同時,我會去其他閒置的房間「探險」,比如說大伯曾經住過的房間,或是鮮少使用的小客廳;至於二樓,我仍舊不敢自己上去。

 

爸爸偶爾會把車子停在離家遠一點的路口,然後牽著我的手,鑽進彎彎繞繞的巷弄,走過別人家後門或是菜圃,歷經九彎十八拐之後,最後竟然神奇地走到家門口,他大概是從小在那邊長大才不會迷路吧。那個地方是真的鄉下,住著許多當年隨著蔣介石一起遷台的退休老榮民,爺爺也是其中之一。對面的婆婆養著一隻大黑狗,而隔壁的婆婆總會在午後搬出藤椅在門前嗑牙曬太陽。左鄰右舍都認得我們,每每看到我仍會親切地招呼道:「是海倫啊!回來看爺爺啦?」面對這種寒暄雖然覺得有點彆扭,但我能真正感受到台灣最樸實的人情。馬路的盡頭有一條水溝,望過去是一片田,更遠方能看到高鐵台中站,我通常剛下高鐵就從那裡過來了,驅車不過十幾分鐘。

 

爺爺總操著一口帶有濃濃廣東腔的中文或台語,小時候我從沒聽懂過,現在也沒能聽懂更多。我曾經問爸爸是否聽得懂,他說從小聽到現在,大概能意會七八成吧。後來幾次探望爺爺,他總喜歡泡茶給我們喝,或者說,拿出茶葉讓我們自己泡,然後他開始高談闊論那些早年當兵的事蹟,或是國民黨的什麼什麼(我真的聽不懂)。他好像當兵時受過幾次傷,使得現在步履有些蹣跚,有時得拄著拐杖。

 

他總喜歡留我們在那邊吃飯,但環境和口味使然我實在不大願意,爸爸有可能會意思意思吃個兩口。兩年前那次去找爺爺時,他聽到我還沒吃晚餐,就下了一鍋麵線。看著他拿出賣相甚差的地瓜葉,清洗後下鍋,我們還覺得這鍋麵線應該不會太好吃。沒想到當我咬下看似很老的菜葉時,它竟然是如此軟嫩且鮮甜!我和爸爸一個驚為天人,呼溜呼溜地吃著那鍋麵線,彷彿它是人間最美味的食物。這還不是最讓我們驚訝的,桌上擺著一盒看似外帶豆花的塑膠碗,爺爺打開後說這是在菜市場便宜買的、別人不要的菜心,他回來後削一削,用醋和鹽巴醃的。我起初不敢拿(從小就覺得這房子的食物都髒髒的,久而久之本能地排斥),後來是爸爸先吃了一個後說好吃,我才夾了一片最小的嚐嚐。天啊!這也醃得太好吃了吧──菜心在醋的發酵過後變得清脆爽口,與清淡的麵線結合成完美的絕配。我們吃得讚不絕口,爺爺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笑,說:「好,好,多吃點、多吃點。」飽足後,我請爺爺下次做醃菜心時務必要通知我,他還解釋說:「那也要有人賣剩才有啊!」吃飽與爺爺聊了幾句後,我們擁抱道別。在車上時,爸爸和我還意猶未盡地討論著那鍋麵線和醃菜心。

 

然而,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吃到爺爺親手做的醃菜心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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