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問一下，小姐，這個車是要去哪裡坐啊？」

一位看起來大約七十幾歲，個子瘦瘦小小，臉上佈滿歲月皺紋的婆婆攔住正趕往月臺接車的我。

她穿著一件黑底襯著紅色花瓣的衣服，和一雙款式過時但看起來擦拭了好幾次的黑色包頭鞋。

典型的「紅水、黑大扮」。

看得出來婆婆把衣櫃裡最美的衣服穿在身上，還在乾皺的嘴脣上塗上了不太適合她的朱紅色口紅。

但華麗的妝扮掩蓋不住她臉上慌張無助的表情。

這座高鐵車站，彷彿一座巨大的灰色迷宮，將她團團困住。

七十幾歲的婆婆像是一個無助的七歲小女孩。

 

我的列車二十分鐘後就要發車了，必須趕快下去月臺接車纔行。

每當工作的時候，我的理性思維腦袋就會自動打開，

有系統地指揮著我下一分鐘該走向哪一個方向，下一秒鐘該做出什麼動作，容不得一個差錯。

「婆婆，妳看一下上面那個資訊板，上面有寫喔！」面對突然出現的幹擾，我沒有停下腳步，

繼續大步往手扶梯走去。

「哦，賀⋯⋯。」婆婆在我轉身後淡淡地回應。

突然，我有點不放心，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婆婆手上拿著橘色的車票，看了遠處的資訊板，又看看手裡的車票，

無奈的笑了一笑，往旁邊的椅子走去。

 

「婆婆，我幫妳看一下車票。」我終究放心不下。

「婆婆，妳買的這個票是自由座的，你要到臺北是嗎？那坐直達車好不好？」

「這我孫女幫我買的啦！我也看嘸，她有教我，啊我這個頭腦厚，老了無效啦！記性真壞，金歹勢。」

 

婆婆自己一個人搭車，要去臺北看孫媳婦在上週剛為他們家產下的小娃兒。

習慣坐火車的她，在兒子和孫女的勸說下，幫她買了高鐵票。

本來孫女要陪著一起上臺北的，但學校突然的活動，讓婆婆陷入了此時的迷惘局面。

婆婆不停地向我解釋，孫女都有教她怎麼坐車啦！是自己腦袋太笨，學不會。

 

突然間，我的腦海裡出現媽媽坐在沙發裡，戴上老花眼鏡，研究著手裡那隻手機的畫面。

為了媽媽的老花眼，我特地買了一隻大螢幕的智慧型手機。

都在外地工作的三姐妹，心想著這樣一來，媽媽也可以和我們用LINE聯繫。

買了這隻手機後，媽媽常在我們回家的時候，拿著那隻大大的手機抓著我們問：

「我要把這個照片傳給妳阿姨，要怎麼用啊？」

「臉書怎麼不能登入了？」

「怎麼左上角有一個飛機的圖案？LINE的訊息都傳不出去耶！」

剛開始還很有耐心一步一步教學的我們，慢慢地也開始失去耐心。

尤其是教過兩三次，媽媽還是搞不清楚的時候，乾脆直接幫媽媽設定好，就不需要一直重複教學了。

 

有一回，我放假在家翹著二郎腿看電視，看到媽媽在一旁拿出一本封面破破舊舊的筆記本，裡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按這左邊按鍵會出現選擇框，接著按右下角的按鍵來選擇要傳送的人」，搭配上一張張媽媽自己描繪的手機畫面。

這本圖文並茂的筆記本，是媽媽的手機祕笈。

 

媽媽邊看著筆記，邊操作著手機，不過是一個將照片轉傳給其他羣組的動作，對於我們來說只需要兩秒鐘，但媽媽花了五分鐘才完成。

接過媽媽的手機，我重新再帶著媽媽操作一次，練習一次，再複習一次，直到媽媽熟練。

 

世界進步的太快，資訊科技物換新移，這個世代的高速轉變，我們身在其中而不易察覺。

但對於我們的長輩來說，可能必須花雙倍甚至三倍的時間去適應學習。

我們覺得理所當然的事物，在他們眼裡簡直是不可思議。

跟著時代快速轉動的我們，願不願意為了我們的長輩偶爾稍微慢下來呢？

牽著他們的手，一起進入我們的世界，不要讓他們覺得孤單。

 

我指向掛在車站大廳上方寫著大大「7-12車」字樣的招牌，對婆婆說：

「自由座都在10-12車，所以如果妳的車票上面寫著自由座，往7-12車的這個方向走就對了。」

「我等一下要開136車次，是1開頭的直達車，到臺北比較快，婆婆跟我一起走吧！」

婆婆跟著我的速度不快，我的腳步也配合她慢了下來。

 

駕駛艙裡，我一樣用時速300公里的高速一路向北，

但此刻我的心慢了下來，

為了這位坐在我身後車廂裡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