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斯女神蔡依林

我們先讓時間回到2013年，在六年前的第24屆金曲獎上，蔡依林和林憶蓮進行了正面交鋒。蔡依林的《MUSE》入圍四項提名，且都和林憶蓮的《蓋亞》重合，最終四提一中，《MUSE》裏製作精良的電子舞曲《大藝術家》獲得年度最佳歌曲獎。《大藝術家》不管是歌詞還是MV都DISS了渣男一把，在MV裏蔡依林直接把男人摑飛，勸誡各位深陷泥潭的美女們趕快WAKE UP，尋找真愛。這首歌剛出那會兒，一度是我的手機鬧鈴，早上一聽到就WAKE UP。

《MUSE》這張專承接JOLIN 上一張《MYSELF》，進一步跳出了JOLIN過去偏向的小情小愛以及詢喚理想男性的主題（當然，這些主題下的一些歌也非常之悅耳），拋棄了在「男性凝視」下的女性姿態，可以說是蔡依林漸漸成為一個具有獨立豐滿人格的先鋒DIVA的覺醒之作。

《迷幻》由吳青峯寫詞，MV由著名導演比爾賈（徐佳瑩的丈夫）執導，MV裏充滿了彩虹旗、獨角獸、出櫃、男男女女的親吻等元素，大膽地為LGBT發聲：「你本來就名為快樂、自然的角色。」「你不應該被懵懂眼神無情地掃射。」「愛若真實，有何不可。」這是蔡依林第一次直接將LGBT羣體放進自己的音樂作品裡，向市場說：老孃就是支持他們，怎樣？

另外，我很喜歡詞曲都由青峯包辦的《柵欄間隙偷窺你》這首歌，俏皮可愛，但又很有蔡依林不同以往的新的少女風格。專輯最後一首《我》是JOLIN唱給騎士們的情書。從被公司包裝的「少男殺手」到和周杰倫雙J戀之後努力練習舞蹈的舞娘和地才，再到今天用音樂發聲用作品說話的亞洲天后，她一直在堅定地、不懈地往時代前走。

蓋亞女神林憶蓮

同年的金曲獎上，另一位天后林憶蓮的《蓋亞》六提四中。林憶蓮第一次拿到了最佳國語女歌手獎，成為了金曲歌后。《蓋亞》也因其完整的概念性，豐富的音樂內涵獲得了最佳國語專輯。這張由林憶蓮和常石磊共同操刀製作人的專輯，還幫助林憶蓮和常石磊獲得了最佳專輯製作人的大獎。常石磊也憑藉它拿下了最佳編曲人獎，成為圈內炙手可熱的製作人和編曲人。

在聽歌不多的大眾眼裡，林憶蓮似乎一直走的是都市苦情歌的路線，要麼就認為她走的是前男友李宗盛（今年《新寫的舊歌》獲最佳作詞人）的路子，或者是一個「怨婦」。其實早期林憶蓮就已經吸收了美國R&B的很多元素，出過英文翻唱專輯（收錄《I Will Always Love You》等歌曲），更是創造出了藝術性極其超前的《野花》。

1991年發行的《野花》逃不過所有弱化商業性強調藝術性的專輯的共同命運，那就是因為過於曲高和寡而銷量慘淡。哪怕後來巔峯時期的王菲，96年發行的意識流形態的另類專輯《浮躁》銷量相較以往的專輯也大幅度下跌。

無論是王菲還是林憶蓮，一個優秀的音樂人、一個傑出的藝術家並不時常服從市場規律，她們有反叛市場和大眾的創作意識，她們有排除眾議雕刻一個完美的藝術作品的勇氣和耐心。《野花》融合越劇元素，發出屈原香草美人般以花喻人的絕唱，將東方女性之美凝鍊於每一個尾音中，是林憶蓮藝術創作的一個山峯。

而二十年後的又一座山峯《蓋亞》便是繼《野花》之後林憶蓮日益完善和進化的藝術人格大放異彩的時候了。

《蓋亞》以環保作為主題，整張專輯充滿著宗教和工業噪音元素。一旦專輯走神佛路線，那就不是地上的歌曲了。同名歌曲《蓋亞》中歌者化身大地之母懲戒人類犯下的罪孽。林憶蓮作曲、林憶蓮和李焯熊作詞、常石磊編曲的《無言歌》更是對人性的醜惡、戰爭的虛無、情愛的糾葛進行了徹底的鞭撻，人們在這鞭撻之中絕望地掙扎呼救：「救救我們的神經，救救我們思想裏的孽。」

08年簡單音樂節上吳青峯創作演唱的《寂寞擁擠》也收錄到了《蓋亞》專輯裡。《枯榮》是《蓋亞》這張專裏我很愛的一首粵語歌，講述了生死輪迴，我們在被超度之前就化成了灰燼。《柿子》是林憶蓮在參加《歌手》時現場演唱的一首歌曲，這首歌不斷地運用怒音，像在表達即使在這個世界我們不斷地被掠奪、被囚禁、被殺害，即使生命毫無意義，但我們還要憤怒地向著這個世界吶喊；世界「還有陽光」，我們還要像尼采那樣用酒神精神去人間癲狂。

此時的三弟林憶蓮已經不是凡人了，是對我們進行末日審判的全知全能的上帝，是引領我們去往應許之地的光。

可能由於《蓋亞》的藝術包裝過於成功，林憶蓮此後也成為了華語樂壇女歌手學習的標杆。此後一些女歌手在歌曲或者專輯概念上都選擇了神婆路線，譬如許茹芸的《芙烈亞》、陳珊妮的《戰神凱爾迪亞》等等。

蔡依林《UGLY BEAUTY》

時間距離蔡依林JOLIN和林憶蓮SANDY上一次金曲獎二人對戰已經過去了6年，蔡依林在這六年沒有閑著，2014年發行的《呸 PLAY》絕對是一張神專，不乏挑戰主流市場的歌曲，又兼容了《脣語》這種好聽的芭樂，因此獲得了26屆金曲獎最佳國語專輯和演唱類最佳專輯。

同名主打歌曲《PLAY我呸》，由倪子剛作曲，李格弟作詞，陳星翰編曲。李格弟又叫夏宇，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臺灣女性詩人。三個超級有才的人聚到一起會創造什麼東西呢？那就是一首現象級的華語頂級舞曲。一方面可以解讀成洞察並諷刺都市物慾橫流、亂象橫生、裝逼怪亂竄的生態，另一方面又契合了年輕人反權威、反媚俗的老子最屌的心態，這還不會成為大HIT單曲嗎？

和安室奈美惠合作的《I』m not yours》拒絕物化女性，呼籲女性覺醒，直接以自詡狐狸精這種大膽的方式反擊男權。林夕作詞的《不一樣又怎樣》延續《MUSE》的傳統，再次為LGBT發聲：「世俗憑什麼為難。」MV由蔡依林、林心如、歸亞蕾出演，強調了同性婚姻的必要性。詞曲都是陳綺貞所作的《第二性》不由讓人聯想到伏波娃的女性主義著作，MV展現了一個身著女性弔帶絲襪的男性盡情舞蹈。此種種力撐LGBT、女性羣體的創造性舉動，都讓JOLIN成為華語主流女星中一顆冉冉升起的LGBT ICON和深度探索亞文化的先鋒形象！

2018年12月月末，蔡健雅、蔡依林、林憶蓮、艾怡良四位華語女歌手集體出山，加入年末混戰。

JOLIN發行的專輯《UGLY BEAUTY》是一張自我剖白的專輯，直面內心的矛盾衝突，最終與自我達成和解。整張專輯概念新穎，包裝精美時尚，視覺風格高級。在視覺傳達方面，除了部分主打歌以外，採取了在發行後巨資拍攝製作精緻MV並進行全網首播的策略。

同名主打歌《怪美的》再度和青峯合作，回應網路上對自己的嘲諷：地才藍演唱會被P成數不盡的惡搞圖在網路傳播，紅毯的禮服被嘲諷是海產品和衛生巾……摧毀美醜的標準，抨擊身體焦慮。我美不美，關你屁事。況且，我本來就怪美的。

《玫瑰少年》榮獲第30屆金曲獎年度歌曲，靈感源自臺灣地區的少年葉永志由於身上具有的女性氣質被霸凌致死的真實故事，歌曲無奈地惋惜、又憤怒地控訴著：「你並沒有罪，有罪是這世界」「最好的報復是美麗，最美的盛開是反擊」「別讓誰去改變了你，你是你，或是妳都行，會有人全心地愛你」。蔡依林和一羣舞者們在MV裏自由著跳著舞，用肢體表達對一個沒有歧視的、沒有暴力、沒有枷鎖的世界的渴求。

蔡依林在頒獎現場說：「葉永志提醒了我，在任何情況，我都可能成為某種少數。所以我更要用同理心，去愛我身邊的人。這首歌，獻給他，也獻給任何曾經認為自己完全沒有機會沒有選擇的你，你一定要記得選擇你自己，支持你自己。」

03:5430屆金曲獎年度歌曲《玫瑰少年》

《甜祕密》歌頌性和慾望，《消極掰》告訴聽者消極情緒也是我們必然的一部分，我們要學會消化和平衡它。《惡之必要》對善惡進行了討論，直對自己心中之惡，理解他人心中之惡。美中不足的是，製作團隊可能考慮到需要兼顧市場性，塞進瞭如《如果我沒有傷口》的套路情歌芭樂（不是說不好聽，只是在這張專輯裡稍顯遜色），以及過分甜膩的《腦公》。但瑕不掩瑜，《UGLY BEAUTY》獲得了第30屆金曲獎壓軸大獎——年度專輯。

林憶蓮《0》

在過去的六年中，林憶蓮參加了《夢想的聲音》、《歌手》等節目的錄製，順手在《歌手》上拿下了一個歌王。2016年還和蔡依林共同參與了由張惠妹、羅志祥發起的「愛最大」演唱會，為支持同性婚姻平權而發聲，參加演唱會的還有小S、田馥甄、蘇打綠、蕭亞軒、蕭敬騰、A-LIN、楊丞琳等。2018年12月21日，闊別六年，林憶蓮發行了最新專輯《0》。

如果說《蓋亞》顆粒分明、粗糲陰冷，那麼《0》則安靜柔軟、清冽刺骨。以一個圓圈，一個圓點作為專輯概念，整張專輯自成體系，更為緊湊，甚至可以說是一個不斷更新的獨立生命形態。《breath in…breath out》初始誕生，經過宇宙人間《太陽系》、《纖維》、《晨光》、《rivers》，從《沙文》的批判，到《歸零》的反思，到《幻覺動物》的神界，再到《魅惑》的魔界，最後回到原點。

沙文一詞原指狹隘的侵略性的民族主義，而《沙文》這首歌將它的概念沿用到反映社會對女性的壓迫上。這首歌由吳青峯填詞，還請來了五月天阿信編曲、演唱以及出境MV。林憶蓮在採訪中透露，希望通過這首歌喚起社會對於家暴議題、性侵議題的關注，也希望大眾意識到社會對女性長期的不公和壓迫。這首歌的MV結合網路暴力，討伐了加害者、網路圍觀羣眾對被性侵的女孩的無窮無盡的迫害行為。 大陸地區的MV是閹割版，建議觀看完整版，非常震撼！

《纖維》有著所有美好的細膩的溫柔的情思，發行專輯的那幾天是我的定神安眠曲。或許這就是林憶蓮的《詞不達意》背後的故事吧，這些我們沒有講出來的話，我們隱藏起來的情緒，都在《纖維》裡面了。

《幻覺動物》一聽就讓我想到紅樓夢。「凝不成你喜歡的眉目」——「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展不成你迷戀的筋骨」——「縱然生得好皮囊，原來腹內草莽」，「笑得空無，哭得滿足」——紅樓裏的所有人（尤其是黛玉）、所有讀者，「註定懷抱沙土，不必癡迷，傳說的甘露」——「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冷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太可悲，拿自私當財富，仗著自嘲歡度纔算得醒目」——王熙鳳，「我們都在被拐賣的歸途，爭先恐後匍匐，惹了一身，驚艷的世故」——香菱、惜春和世間人類。

因為我心中的紅樓基調便是鬼影幢幢。神魔人一體，都是水月鏡花。人軀殼的註定腐朽與思想靈魂尋求的不朽之間的矛盾註定是一場悲劇。就像希臘神話裏彌達斯國王問精靈人間最好的東西是什麼，精靈回答說，人間沒有最好的東西，人最好的東西就是不要出生，或者趕快死去。意識到生命的本質是蒼涼和悲哀之後，《魅惑》更像是已經走火入魔，心甘情願地走入太虛幻境裏歷經狂熱的淫慾和快樂的墮落。

說這些東西，是因為《0》的思想性已經走得很深，它準備討論的是我們人類的共性問題，討論的是哲學，討論的是時間。但又像專輯介紹說的一樣，「時間本身卻是完全沒有時間概念的」。這個時候就需要SANDY帶我們進入太虛幻境，讓我們忘記人為制定的時間，達到物我兩忘、我即宇宙的狀態，暫時消弭生命的蒼涼底色。

這股超度我們庸常、浮躁靈魂的力量，也幫助林憶蓮二封歌后，《0》也獲得了最佳演唱錄音專輯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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獎項可以證明實力，但是同時又無法說明一切。《UGLY BEAUTY》剖析自我，重建和平衡內心秩序。《0》探索宇宙，叩問生命的意義。一個是人學，一個是神學，都在各自的領域做到了「優秀」二字。

總而言之，蔡依林和林憶蓮都是非常具有音樂探索精神的女歌手，她們各自在自己的音樂道路上深墾，各自提出一些大的和小的、個性的和共性的社會議題，甚至是哲學話題。她們都是出色的藝術家，音樂作品代替她們說話，代替她們進入我們的耳朵，再進入我們的心靈，最後在我們聽者心中創造一些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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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和文中配圖或者配圖的加工素材全部來源於網路

本文是貓蹄Naked的原創文章，首發於「雲南平行」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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