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園東》

《伊甸園東》約翰‧史坦貝克

小說描寫特拉斯克和漢密爾頓兩個家族從南北戰爭到一戰時期長達半個世紀的故事,以隱喻的手法,深刻探討了善與惡的問題。而小說標題「伊甸之東」,則是借用了《聖經》中該隱殺死亞伯之後,遷居伊甸園之東的典故。小說中的山謬漢米爾頓(Samuel Hamilton)據稱是作者取材其祖父之真人真事,而作者本身也曾以次要角色登場於小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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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為搬家文修訂,原文紀錄於天空部落格2014-05-01,現已關閉)

出版社:桂冠
出版日期:1995/04/01

你若行得好,豈不蒙悅納?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你面前。他必戀慕你,你卻要(timshel)制伏他。

  如果說,史坦貝克一生的著作都是《伊甸園東》的習題,那麼這句話,就是整本書都圍繞著運轉的恆星。
  這是一篇很長的故事,橫跨祖孫三代。第二代男主角亞當的父親,他的故事比較間接性地,展開鉅細靡遺的序言,為傷痛與犯罪的抉擇做基礎的暖身。
  整個故事發生在特拉斯克家族,由父親賽魯斯開始。開場介紹了美國加州的薩莉納斯谷(Salinas Valley,原書名薩琳娜谷)愛爾蘭移民,漢密頓家族為背景設定。接著是特拉斯克家族與那位偉大的女罪人,凱賽的出場。故事內容不贅述,自己體會應該才是最深刻的-在此,來做一些人物側寫與感言。

亞當.特拉斯克
  他是一個沉默認命,卻懷抱著不切實際夢想的男人。稱之為玫瑰色眼鏡,似乎都嫌太保守。受到重創,夢想遭到擊碎,他抑鬱地行屍走肉了許久。僕人阿李多年的打理,以及友人山姆鼓起勇氣擊醒,當亞當重新面對所傷之處,卻顯得無理地寬宏。多年之後,他展現出一種看破紅塵俗世的氣度,卻非聖賢那般脫俗,反倒是在拙劣裡自認如此。尤其是來到前妻凱西(後改名凱賽,又化名凱蒂)的面前,不論前妻如何羞辱、踐踏他的男性尊嚴,似乎都像碎石落進流沙,亞當總是回應:沒關係,我並不恨妳。
  或許是這樣的弱勢浪子,自小受到欺壓,遭盡一切厄運,不敢對環境做出太多抵抗,又不斷實踐著自己看似壯闊卻無建設性夢想的小人物,才會有這種存在悲劇鬧劇之間的心理狀態。更細微的徵象,潛藏在亞當位於薩琳娜谷的家裡。錯過雙胞胎幼年的黃金成長期之後,他不知道該怎麼愛兩個兒子,好似乍從潛水鐘裡掙脫束縛的蝴蝶,知道該飛,卻忘了怎麼飛。

查理.特拉斯克
  亞當的同父異母弟弟,皮膚黝黑體能良好,彷彿黑豹那般靈活。
  職業退伍軍人,父親賽魯斯,一開始看起來是偏愛這位弟弟的,好似總對哥哥亞當要求較為嚴苛。然而細讀到最後,結果與我們日常家庭發生的狀況類似:在兒女的眼裡,自己永遠不是最受疼惜的那一個;但父母心中,往往和我們想得不一樣。尤其以亞當為第二人稱閱讀,一頭栽進他的情感世界,這樣的感受特別深刻。
  查理少年時期,發現亞當比較受到父親的珍惜,於是心生妒忌,差點把亞當打死。
  哥哥成了職業軍人,長年離家與印地安人征戰,母親過世,父親憑藉軍事知識的累積與一口簧舌,進駐總統府成為顧問。而查理,因著諸多理由留在家裡獨自看守田園,成為一個鬱憤的青年,不時進到旅社嫖妓發洩。
  這樣的他,開始寫信給亞當,敘述自己的生活,也渴望得到哥哥的回音,期待兄弟能再同住一處。矛盾的是,每當哥哥回來,兩人相處沒多久,馬上就會因為一些日常小事與價值觀差異彼此爭吵。
  哥哥亞當與弟弟查理兩人,是該隱與亞伯的第一個縮影。他們爭奪父愛,不過一位是消極而退縮地承受屈辱,只在心中密藏著萌芽的渴望;另一位是激進地強取豪奪,卻終究什麼也沒抓到。兩造之間,沒有贏家。他們的人生在美國早年的時代背景裡反映出大環境下,人性無可避免的悲苦之一,也成為亞當的雙子-亞倫、迦勒的前戲。

凱西.阿美斯
  書序,最主要的介紹要角是這位奇女子,一個沒有良知基因的畸形人。
  她嬌小可愛,聰明伶俐,外表乖巧又溫順,是眾人都喜愛的好女孩典範。然而自幼年開始,即聰明到通透人性,狡詐地利用其犯下一連串罪行,並自居受害者地位,至死都沒有什麼人識破騙局。唯有直覺特別敏銳的山姆意識到凱西眼神裡的不對勁,蘊含東方智慧的老李靜默的觀察點評,以及薩琳娜谷警長長年辦案的老眼辨真偽。
  就算三位在此,仍然隱瞞這些故事多年,直到凱西自己成為凱蒂,坐穩妓院馬戲團裡老鴇的王位,本相畢露,才由其子迦勒私下揭發部分事實。
  作者言,她沒有良知,於是就無法體會世間感情與美好,也無法共鳴他人心靈的悸動。在她腦海裡運行的,只有惡的原理,也是她奉行不悖的準繩。凱西深知罪性在人心的機轉,進而能夠掌握在手掌,以其奸險嘲諷人的惡、以及在諸惡之中存留的,愚蠢的愛與信任。
  她最後選擇逃了,使自己的靈魂逸向真空。
  如果要評論這個女人,我不會從作者本身「偉大的女罪人,本身異常」切入,雖然作者無敵,而他也的確往這個方向來寫。
  我會說,從凱西被打個半死、全身多處骨折、單邊後牙全落、額頭留下無法抹去的疤當下人生第一次的恐懼,中年以後對自身衰老的遮遮掩掩,對因風濕性關節炎而變形的手指深惡痛絕,我看見的其實是一個雖然惡貫滿盈,卻平凡的女子。這也是為什麼到這裡,我仍偏好稱她為凱西,為著直視她生來被賦予的名,她靈魂的本貌。
  她仍然追求美,並且不單看自己的美為利用工具,也單單愛著自己的美與健壯。年輕的時候,她不相信這些會逝去;年老的時候,當恐懼與衰敗夾擊,她以自毀來終結這一切:她認為不該存在的夢魘。
  凱西有自己的一套善惡標準,雖然異於常人。
  常人眼下,凱西是個不知良善為何物的地獄之女;凱西眼中,世界卻才是一片濫用與踐踏良善的惡地。
  惡人惡地當以惡刑回報,這是她的生存之道。

山姆.漢密頓家族
  山姆與麗莎從愛爾蘭移民而來,山姆骨子裡有愛爾蘭人的樂觀與敏感,麗莎有長老教會的耐勞與頑固。他們孕育了一屋子的兒女,也照應著他們難搞的新鄰居亞當一家。
  山姆大男孩似的性格常讓嚴肅刻板的太太麗莎惱火,但他對自然事物的熱愛以及機械發明的投入,總是叫人心馳神往。生活是困苦的,縱然只能在貧脊之地生存,還有沉重的家庭負擔-看見山姆先生,也會看見人的價值,並不會因為貧窮或缺乏而有所減損。不過這是旁人的冷眼論調,畢竟大部分的人仍是現實的,活在現實之中。
  山姆的樂天,不過是全本小說中的個案,不該拿他來作為標竿,鞭策所有人都應該如此過日子。至少在這樣鮮活的人物底下,也存在著外人所不見的敏弱與無奈;若要強人所難,以外表之豔麗過活,那也不過是  一種虛偽。套用本書恆星論點,可能只能說,山姆的生活態度,是一種選擇。
  麗莎是老古板惹人厭的虔誠長老會教友,一個用律法嚴格約束家庭與自己的強悍女人。如果這樣的阿姨出現在生活周遭,一定會令人感到頭皮發麻,敬而遠之吧。
  不過出現在這個艱困的場景,麗莎卻成了我最愛的角色之一。不是因為她拙頑的虔誠,而是因為她不曲撓的堅韌。與山姆成為一個映照,在同樣窘迫的乾硬土地與龐大的兒女群,麗莎腳踏實地,穩穩地向不可知的未來邁進,即使碰到丈夫與兒女逝世的擊打。她被沉重的信仰教條綁得死死的,但這教條也是她以為唯一可以賴以生存的道路;在有限的教育與認知之下,她盡了她身為母親與妻子的最大力量。
  這給了我重新看待批判習慣的機會。我們擅長向老一輩的人批判,說他們什麼地方不合邏輯、什麼地方沒有理性,只有死板板的既有概念和八股教育;但這樣的批判,放在他們生長的環境之下是否具有意義?
  時代在變遷,我們是變遷之下的產物,他們也是。我們之間的世代衝突,除了自私與頑劣,其實還存在著不可忽略的時代差異。我們可以向不同的族群虛心解明我們所看見的世界;然而因為沒有與時俱進、或是沒有走過太多年歲,而選擇彼此忽視或是怒罵,這行為是傲慢的。
  人有人的限制,或者來自環境,或者來自人性。何以以彼之強,攻子之弱,然後給自己一個義憤填膺的理由:「都沒有根據,都在亂強硬」呢。
  漢密頓家族的孩子各有各的小故事。比較能夠統合的一段話應該是這樣:縱然生在同一個家庭、同一對父母,每個孩子卻有天差地別的個性與未來。
  讀到這裡,想反問各家家長了。到底您清楚認識自己的孩子是獨特的了嗎,還是仍將他們各別放在比較與對照之中呢(笑)。

阿李
  亞當的華裔家管,在亞當雙子降生,陷入抑鬱的頭幾年,一直默默地撫養著亞倫與迦勒的成長,也服侍亞當的生活起居。他也有他開家書店的夢想,只是一直如同他身為僕人的壓抑態度,把這念頭壓在心底,只在工作之餘,獨自發展他考究的業餘興趣。
  在亞倫與迦勒的生長過程,阿李扮演著異常份量的要角,甚至遠遠超越亞當的重量。他總是細細打點一切,像是順命的耕耘者,包含三人的生活所需與心靈對話。
  Timshel是阿李提出來的。他說,當他回到家鄉中國,與儒家耆艾們一起探查聖經的希伯來文原意,多年之後,才明白那個「你卻要」應該翻譯為「你可以」。
  「…希伯來文那個字,那個timshel -- 『你可以』給人一個選擇,這可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字,那就是說路是敞開的…」「『你要去』是一條命令,強調他們必須服從,還有更多的人從『你必可』得到預定論的看法,他們作的事沒有一件能干擾將來要發生的事。但是『你可以』!嘿,那叫人偉大,給人和諸神一樣的身量。」
  就神學論點而言,這或許是最具爭議性的一段解經歸納吧XD
  但我沒學希伯來文,也無法提供更專業的見解,只能從作者的角度試著去切入。
  我喜歡阿李,在於他的東方人哲學,還有他的華裔血統悲劇。不得不讚嘆,史坦貝克對於異族文化觀察之入微,除了間接批露與印地安人爭地的倫理問題,也讓華人讀者在阿李的情境,深深共鳴。

亞倫.特拉斯克
  雙胞胎中的長子,他單純而敏感,直率天真。亞當說什麼,他向來是深信的,就連對於生母去向的說法也是。當他得知事實可能跟他既有的觀念不同,幾乎徹底崩潰。
  後來亞倫渴望成為牧師,不過因著對他單純心靈所無法承受的罪惡與謊言,他走向苦修之路。女友阿貝拉曾表達,亞倫連寫給她的情書,都好像是喃喃自語。但亞當愛亞倫比愛迦勒更深,因為他原本打算考取大學。他的人生規劃,比起他種豆子的弟弟迦勒,更加光彩奪目。
  老實說,一直認為,在《伊甸園東》之中,亞倫只是一個陪襯的人,藉以烘托出迦勒的犯罪掙扎。相較於書中其他人物,尤其強烈對比不知善的凱西,亞倫是「不知惡」的。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惡,也不知道惡是什麼樣子,以至於這魔鬼終於戴上詭秘的面具迸現時,他只能掩目不看,奮力抵擋。
  最後,亞倫自我放逐於異鄉,沒有再活著回來。

《伊甸園東》約翰‧史坦貝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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