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公主慢行
我出嫁的那日,母妃纏綿於病榻已經有三年了,我穿著皇帝新賞的大紅色的嫁衣,滿頭冰涼的珠翠,握了握母妃冰涼的手,這是這輩子,我看母妃的最後一眼。
我的母妃原本只是一個掌燈的小宮女,因皇帝喝醉了酒,纔有了我,而我只是個女兒,所以終究也沒有母憑子貴起來,母妃被封了最末等的宮嬪,關在最寂寥的宮殿裡面,天天望著四角的宮牆,被所有人都遺忘在了這個琉璃瓦下的高牆中。
原本宮中是有兩個宮女一個太監的,這些人在宮裡皆平起平坐,唯下等的,就是我的母妃。
宮中的嬪妃無時無刻不盼著皇帝;的駕臨,唯獨我的母妃,因為她知道,皇帝永遠也不可能見她。
到後來,就只剩下了我和母妃。
那年開春,我三歲,聽的外面極其的熱鬧,原是皇帝冊封了新後,這本來與我和母妃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但是新皇后合宮打賞,就連我和母妃也得了一匹錦緞。
到了這年冬天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雪,潔白的雪片落到朱紅的宮牆上,我頭一次覺得這裡開始變得柔軟了起來。
我和母妃在院子裏將雪團成了好大好大的雪球,我在宮門口用力的一推,沒有想到雪球一下沖了出去。
我剛跑出去宮門,就看到了宮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男子,用力的仰著脖子,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我只記得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衣袍,身後披著墨色的大氅,手裡提著六角的宮燈,明亮,也有些晃眼。
這是幾年來我第一次見到除了母妃和那幾個太監宮女之外的人。
我本來這是想向他討回他身後的雪球,他卻問我是誰,我一一回答,他蹲下來捏了捏我柔軟的小臉,陪著我團了很多的雪球,直到聽到母妃的聲音,我纔回去。
那人說,明天,還陪我來團雪球。
我沒有告訴母妃,因為這是我們倆的小祕密。
沒曾想宮裡的太監宮女勤快的很,第二日我透過門縫看過去,各處已經沒有了雪的痕跡,只有我和母妃的宮裡,因為來不及打掃,到是滿園是雪。
只是我等了一日,兩日,他終究沒有來。
這之後,宮裡傳來消息說,西邊部族不斷來犯,很多常勝將軍也節節敗退,為壯我軍志氣,只得御駕親徵。
那日,天氣晴好,莫名的有小宮女給我和母妃送來了華服,我穿戴一新,被帶著跪到了最後面冰冷堅硬的大殿的青石板上。
這是我頭一次見到這麼多的人,看的我眼暈,原來這個世界不只有那個小小的院落。
我抬頭看了一下前面那個一身戎裝的男人,興奮的告訴母妃那就是陪我團雪球的那個人,母妃不敢抬頭只是扯扯我的衣角,另外一道恍惚帶著刺的目光襲來,渾身冷汗。
我長這麼大,從來沒人教過我規矩。
第二天,我就被小宮女帶走,去了一個明亮華麗的宮殿,宮殿裡面香氣襲人,正前方坐著一個美如秋水的女子。
以後,我便開始喚她為母后,母后經常看著我感嘆,說我的樣貌與皇帝有了三分像,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宮殿多,人也多,要守的規矩更多,我捱了許多打,終於知道了原來每一個菜都不能喫第四口。
我思念母妃,也開始懷念那小小的宮院。
我四歲了,生辰的時候得到了一盤雲片糕,白白甜甜,可我還是思念我的母妃。
我五歲了,生辰的時候得到了一個蘭花碧玉簪,秀美小巧,可我還是思念我的母妃。
我六歲了,生辰的時候得到了一對紅寶石的鐲子,我用它與母后交換,我想去看我的母妃。
母后將它隨意的賞賜給了自己的小宮女,我終於見到了我的母妃。
與母后相比,母妃遠沒有那樣昳麗的容貌,現在站在母妃的面前,可我還是想她。
我七歲了,皇帝終於打仗回來了,明明是寒冬臘月,大殿前卻泛著旖旎的春光,所有的妃子盡態極妍,鬢髮如雲。
我跪在母后的身後,不敢看後面是否有我的母妃。
在我八歲的那年,皇帝新冊封了一個柔貴妃,將後宮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她一人,母后只要看到我就會生氣,我也學會了乖巧。
九歲那年,母后誕下了嫡公主,我越發的乖巧起來。
十歲的時候,嫡公主周歲,小公主可愛極了,皇帝也抱著不撒手,我便溜出去。去見了我的母妃。
母妃依舊獨自守著小院落,時光老了,她同這宮牆一起開始斑駁了起來。
我十一歲的時候,宮裡大選,後宮裡面多了很多新的面孔,環肥燕瘦,各領風騷,母后臉上的胭脂也愈發的厚重起來。
可她才二十六歲。
我不知道母妃幾歲,母妃自己,也不知道。
我十二歲的生辰,母后只是打發了小太監送來了幾個珠花,我能聽到旁邊嫡公主柔軟的輕笑。
我又開始想念母妃了。
到了我十三歲的時候,宮外戰爭又起,為了支援大軍,宮裡的一切用度全部縮減,就連母后的宮裡也少了很多精緻的喫食。
那母妃呢?
到了我十四歲的時候,母后的脾氣越來越不好,有時候連小公主都要數落幾句,因為柔貴妃誕下了皇子,皇帝甚是喜愛。
我十五歲的時候,戰事依舊沒有停息,雙方都喫緊,民不聊生。但是我的喫穿用度卻突然好了起來。
常有宮女帶著香膏,端著香粉來我住處,往身體各處塗抹。越發的膚如瓊脂起來。
我已經許久都沒有出過宮門半步,現在被宮女帶著,一出宮門就看到了細雪落滿了枝頭,原來又是冬日了。
我曾想過,若沒有那一場雪,我是不是還同母妃一起守著飄雪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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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殿前,我端著生平最端莊的儀態,恭恭敬敬嚮明堂上高坐的天子行禮,喚一聲。
「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也是我十五年的光景中第一次喚他為「父皇」。
天子道我是他最寵愛的嬌女,又是皇后撫養長大,身份地位,自不必言說。
便賜予封號,交給了另外的一個使命。
和親。
祈我國運昌隆,祈天下蒼生再無戰事。
我跪在殿前,平靜的接過來描了金邊的聖旨,瞧一眼天子,威嚴萬千。
寵愛?
我始終乖巧的笑著,聽著兩旁朝臣的恭賀,這一切似乎都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的,與我何干?
只是,一根紅綢當真能攔得住千軍萬馬?我不知,我只知道這一根紅綢將我拉出了這萬丈宮牆,紅綢的那頭是一個縹緲的稱呼,或許我該喚一聲夫君?
我十五歲那年硬生生將我的生活分成了兩半。
我坐在朝南的窗戶邊上放眼望去,周圍都是鳥翼般翹起的屋檐,我不知道哪一個屋檐下面住著我的母妃,也不知道這樣的屋檐是否能為她遮風擋雨。
我只知道,母妃住在南邊,我還知道我將會踏上母妃的老路,我也會有我的一角宮牆,剝奪我的韶華,讓我死在別人的遺忘中。
京都又落雪,我已經穿上了皇帝賞賜的大紅色嫁衣,再看一眼吧,就算是這樣的宮牆,以後也看不到了。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母后來到了我的身邊,她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眉目也變得柔軟了起來。
我想再見一眼我的母妃。
母后允了。
雪花簌簌的落下,我坐在軟轎裡面,看著母妃的宮門前幾枝開放的紅梅,就像誰將滿腔的熱血灑在了雪裡一樣。
宮裡的道路上只有剛下的新雪,母妃的宮裡卻已經是堆積了幾層的雪片子。
宮裡寒冷徹骨,母妃獨自一人躺在白色的紗帳中,伸出一隻枯槁的手來。
我忍住眼淚,握了握母妃冰涼的手,旁邊母后的貼身宮女緊張的望著我,我沒有開口,就這麼望著母妃。
我不能哭,我若哭了,妝該花了,我若哭了,嬤嬤又會教導說以後的婚姻不會幸福。
我若哭了,母后又該不開心了。
罷了,都罷了。
我在殿前跪別了父皇母后,便由宮女攙著往外走,雪花落在我的肩頭,眼睫上,到了宮門口。
我回身望了一眼,宮牆鬥轉,什麼人看不到,只有雪上留著一行人淺淺的腳印。
母妃,後會無期了。
臨上轎前,母后的老嬤嬤遞給我一柄碧綠的玉如意,讓我抱在懷裡,說是隻要緊緊地握著,這一輩子就能如意。
我接過來,依舊是冰涼的。
如意?又如了誰的心?稱了誰的意?我若如意,定有人不能如意。
我上了花轎,在紅蓋頭下,聽著吹吹打打,撩開轎簾的一角,終於不見了後面高翹的屋檐。
我十六歲的生辰是在路上就這麼過去了,匆匆忙忙的,我自己都不曾記得。
每日的顛簸,身體乏得很。
又是幾月的光景,終於到了我未來夫君的地處。
我下了花轎,透過大紅的蓋頭看到了外面枝頭上的細雪。
怎還是冬天?可週圍吹過來的,分明是暖融融的風。
風四起,吹落一地餘香,也吹到了我的袖口裙邊,原是梨花。
梨花都開了,姿容勝雪,因雪無香。
又是半月新婚,於洞房花燭之時,我手拿玉如意坐在牀邊,等著那個以我的夫君名義歸來的男人。
更鼓打了一次,便聽到窗外似有異動,母后派人送來賀禮,同時一個消息也不脛而走,我的母妃,在我走後,死在了宮牆裡面。
沒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死的。
母妃走了,永遠離開了那個四方的天地。而那個被高牆圍住的地方,住進了一個我,會將我的母親掰開揉碎了的寂寞再一次的糅合到一起。
更鼓打了兩次,窗戶外面安靜了,我竟沒有眼淚,對於母妃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更鼓打了三次,外面靜的可怕,我掀開蓋頭,望了窗外一眼,月色如銀,他還是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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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的外面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忙放下蓋頭,來的卻是宮裡的老嬤嬤。
嬤嬤讓我先休息,還說皇帝醉了,今天不會來了。
我一把扯下來頭上的紅蓋頭,將玉如意放到了一旁,今日的婚禮其實已經越了規矩,不過因為我是周國皇帝最「寵愛」的公主。
我也不再奢求什麼。
況且,這樣的婚姻對於他來說,以前就已經有好多次了,以後可能還會有好多次,缺席這一次,似乎也沒什麼不可。
桌上燭火葳蕤,灑落了一桌的紅色燭淚。
忽然門中走進一個人來,我猛地抬頭,剛好與門中的進來的人對視。
他同我一樣,一身的喜氣。
卻帶著幾分酒的濁氣。
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依稀看到一個清朗的身形,免不得讓我想到了那個雪夜。
這一夜對於他,對於我來說,都是良辰美景。
嬤嬤走後,他將手裡的酒遞給我一杯,我清楚的記得,在大婚前學習禮儀的時候,嬤嬤曾說過這杯酒。
在百姓家,這酒要交杯,在帝王家,到是免了,原是誰的身份不配誰的身份。
飲一口酒,清香凌冽卻帶著溫溫的餘韻。
他道這是去年釀的桃花酒。
這是我母國的風俗,洞房桃花酒,容顏永不老。
可宮裡的女子,能花開百日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就連母后也免不了多敷幾層脂粉。況且,就算是容顏不老,他若不願看,你就是個不老的妖怪罷了。
一杯飲盡,他也走了。
我卸了滿頭的珠翠躺在牀上,滿腦子都是見母妃的最後一眼,淚水,決堤。
這一夜開始,家,國對於我來說,似乎變成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從此之後,我或許再無掛牽,孑然一身活在這萬丈宮牆中。
我大婚之前便被封了肅妃,大婚之後,挽了髮髻,換了稱呼,或許我比母妃要幸運。
我進宮的第一日,清晨便早早的起來,本來是要去拜見太后的,但是太后在佛堂禮佛,便先去了皇后的宮中。
在大夏已經半月了,大夏與我周國似乎處處都不同。
大夏的人好鮮紅衣,好怒馬,好華燈,好武功,好騎射,女子也可馳騁於疆場之上,絲毫不讓鬚眉。
我還聞得賢妃就是因為在馬場上一槍挑下了皇帝的貼身護衛,才得了皇帝的青眼,直接封了妃子。
這皇帝當真奇怪。
這若是在我周國,女子上馬場,已經是最大的罪過了。
因為周國的女子,好琴棋書畫,好女紅,那頂好的女子便是不出閨房半步。
到了皇后處,宮殿巍峨大氣,帶著北國特有的豪放之氣,我端正的行了禮,看一眼兩邊坐著的嬪妃。
眉目流轉中都帶著幾分英氣,真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等到各自見禮,我便坐了下來,皇后問了我幾句,我都一一作答,皇后只笑著誇我乖巧。
忽聞門外小太監通報,那個穿了一身朝服的人便出現在了門口,眾人還未行禮,那人已經先道免了。
說罷,便坐到了皇后的身邊,身體斜靠在椅子扶手上,端起桌上的茶水,闔著眸子小抿了一口。
我想到了那日高坐明堂上的天子,又看了看眼前,這就是帝王尊嚴?
他突然睜眼,眸子漆黑深不見底,面若靈狐,帶著笑意掃視了一番。
他道茶水不錯,自己累了,便和小太監回去了,一眾嬪妃似乎都習慣了,便行禮相送,我卻愕然。
不過也好,少了很多麻煩和規矩。
我進宮的第二日,見過皇后之後,便有小宮女說自己的主子邀我去品茶,我不好推辭只能答應下來。
我進宮的第三日,便常有宮嬪三三兩兩的來看我,這是前十六年的光景中不曾遇到過的事情。
只是我自小跟著母妃,到後來到了母后處學習規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我和嬤嬤待在屋子裡的,對於這樣的交際,我實在應付不來。
這日,我在宮裡,還沒聽到有人稟報,便聽得門外爽朗的一聲笑,原是賢妃過來看我。
賢妃的打扮極其簡單,頭上甚至連個發簪都沒有,來到了也不坐下,只是在我宮裡走來走去,不停的誇讚我母國的東西當真都精緻小巧。
又詢問了我些許母國的事情,在聽得我周國的規矩的時候,不由得發出嘆惋之聲。
她道,原以為這些都只是謠傳,沒想到周國的女子當真不出閨閣半步,不無聊嗎?不想看看外面嗎?
她又仔細打量我一下,道,身子骨不弱嗎?
我搖搖頭道,不曾。
賢妃嘖嘖稱奇,不多時,便有小宮女匆匆忙忙趕來,在賢妃的耳邊說了些什麼,賢妃靈巧的站起來,一眨眼閃出宮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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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夏宮裡的皇帝妃子,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奇怪。
到了第四日的時候,我已經不用日日去皇后的宮裡請安,各個宮裡的妃子對我的好奇似乎也已經漸漸的開始褪去了。
畢竟琴棋書畫說著好聽,可只陶醉了自己,當真無聊。
我進宮已經一個月了,宮裡的日子平淡如水,就連風吹過也不會泛起任何的漣漪,我有時候會去花園看看。
夏國的人喜歡鮮艷的顏色,花園中所栽種的一般都是顏色艷麗香氣襲人的花,我叫不出名字,只覺得花團錦簇熱鬧的很。
花園的一角種著幾顆不高的梨樹,葉子稀疏,偶爾掛著幾個不起眼的青色的小梨子,扭扭捏捏,帶著斑點,醜的很。
花園中常有妃嬪嬉鬧,娉婷裊娜的,人比花嬌。
不過我聽聞皇帝已經快一月沒有來過後宮了。
我入宮一個半月的時候,這晚,陰風怒號,我躺在牀上,聽到走廊上上夜的小宮女的聲音才安穩下來。
一道閃電劃過,屋裡瞬間亮如白晝,接著一道霹靂響起,我將自己蒙進被子裡面,感受到眼淚肆意的流著,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我想到了母妃。
母妃本就膽小,這樣無數個電閃雷鳴的夜晚,她又是怎麼渡過的?
不過很快,我就要知道了,因為這樣的夜晚,我也會有無數個。
第二日,我又去了花園,這裡已經香消玉殞,滿地殘紅,等著他們的,就是零落成泥土罷了。
牆角邊有幾個小太監合力將昨日已經吹倒的梨樹連根拔起,說是要當柴燒,我討了來,種到了我的宮裡。
我母國風俗,院中不種梨樹,因為梨同離,總是會讓人想到離別。
而現在,相聚都不曾有過,何談離別。
我入宮第二月,忽聞得外面有女子貌似癡癲的哭聲,便看到了在外面一蓬頭垢面的女子被兩個太監追上,捂住了嘴巴,往東邊去了。
過道上這麼多的太監宮女,只是循規蹈矩的走著,視而不見。
我關上宮門,既然別人對於這件事情不關心,我自然也不會關心。
在這樣的宮裡,能將人害死的,不是多麼高明的手段,而是你自己的好奇心,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你不死誰死?
我入宮的第三月,那些宮嬪已經不再來我的宮中,也可以說他們已經忘記了在某個宮裡還有一個我這麼無聊的異國人。
而我的梨樹在這樣的遺忘角卻越發的蓬勃了起來,不過前兩日的暴雨將樹上的果子幾乎盡數打落,只剩下了最後一個遮遮掩掩的掛在樹上。
我入宮已經有一百天了,這日,護送我一路過來的嬤嬤前來告辭,這也是兩國的和親的風俗,大婚後,送親的隊伍要在宮裡留夠一百日,這一百日,也不必幹活,只是好喫好喝的招待著。
為的就是博個好意頭,百日換百年,希望兩國能修百年之好。
其實我總想,那百年之後呢?
嬤嬤臨走之前,給了我一個小瓷瓶,打開裡面竟然只是一捻黃土,嬤嬤說,這是臨行前,她從宮門口撿起的。
那是各方朝臣從各地來拜見天子的時候車輪上零落下來的泥土,怕是已經包括了我母國的各方山水,讓我留個念想。
等到嬤嬤走後,我望著小瓷瓶,卻怎麼也想不到我母國的山水到底是什麼樣子的,畢竟這是我從來都不曾見過的地方,又談什麼念想?真正讓我留戀的地方,卻囚禁了我母妃的一生一世。
我將這一捻黃土灑在了梨樹的腳下,從此之後,這棵梨樹便收留了我對於母國所有的幻想和留戀。
我入宮的三個半月,宮裡的太監宮女們的手腳已經越發的懶散起來,還好我也沒有什麼差事。
這天突然說要搬來一個貴人與我同住。
皇后娘娘派人收拾出來了一間偏殿,沒多時,便來了一個打扮俏麗的貴人,她與我年紀相仿,一進宮,也不曾從轎子上面下來,只是淡淡的行了一個禮。
我也不計較,受了她的禮,便回了自己的宮裡。
聽聞,這個芳貴人之前是與賢妃住在一處的,後來不知道為何,鬧著要換地方,皇后便安排到了我的宮裡。
芳貴人東西極多,太監宮女們進進出出的一下午,這才將東西都搬完了。
宮中歲月綿長,我便畫畫來打發時間,不過到底是學藝不精,也沒有什麼技巧可言,我只是圖著自己開心罷了。
到了第二日,突然外面開始嘈雜了起來,我一出門便看到了芳貴人指揮著幾個小太監要砍了我的梨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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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我小聲的喊了一聲,而那個小太監卻只是手上的動作一頓,依舊是舉起斧子朝著我的梨樹狠狠的砍了過去。
「住手!」
我提高了自己的嗓門,這也是我進了宮之後所發出的最大的聲音,小太監這才收了斧子,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安,就像是剛聽到一樣。
若是剛聽到我的聲音,那之前的一頓又該怎麼解釋?
我已經走到了芳貴人的身邊,芳貴人只是略微的動了動,就算是行禮問安了,卻柳眉一挑,目光恨不得飛到天上去。
她道這樣醜的一棵樹種在這裡,實在是晦氣的很,不如砍了,種些海棠紅梅之類的過來,熱鬧也喜慶。
我道,不許。
芳貴人甩了甩帕子,一搖頭,環佩叮噹。
那我要是偏砍呢?
我不許。
憑什麼?
就憑,我是妃。
芳貴人目光漸漸的染上夏日的濁氣,一轉身帶著一眾的宮女太監回去了,我蹲下來身來。
梨樹身上被斧子砍出了很多深深的傷痕,我伸出手慢慢的撫摸著這些傷痕,就像是長在了自己身上一樣。
今天,我用我的妃位保住了你,來日,我又該用什麼才能護你周全呢?
你是我在這萬間宮牆裡面的唯一牽掛,我曾想,你要是個人該有多好,也能聽我說一說話,說一說我的母妃。
到了晚上,我剛躺下,就聽到了外面起風了,我擔心梨樹,便披了衣服出去,梨樹在風中飄搖著,僅剩的那一個綠色的果子也搖搖欲墜。
我坐在梨樹邊上,將頭輕輕的靠到梨樹的身上,淚水,隨風飄灑。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什麼,來到了這裡,一切的喫穿用度皆好,要守的規矩也不多,沒有了每日的見安也少了很多勾心鬥角。
按理說我應該開心,我應該很開心,可今日,我就是想哭。
風停了,將空中堆積的烏雲都吹散了,夜色中,月光皎皎。
如果母妃還在該有多好,我和母妃就能同安於一片月光下。
我入宮已經四個月了,芳貴人喜歡熱鬧,這段日子宮裡來了不少人,我時常能聽到芳貴人發脾氣,打罵宮裡的人,宮裡的古玩擺設也已經換了好幾撥。
夏宮裡的人都喜歡看戲,尤其是喜歡看些新鮮的戲,各宮裡的妃嬪都相邀看戲,一開始還有有人邀我,到後來我拒絕了幾次,便沒有了這樣的應酬。
我實在不喜看戲,只覺得咿咿呀呀的有點吵鬧,倒不如在天氣晴好的時候,靜下心來畫幅畫。
這日,皇后派人來說,皇帝從宮外請了戲班子,讓各宮妃嬪同去,自是拒絕不得。
夜幕漸垂,道路兩邊的燈也被小宮女一一的點燃,我便帶著宮女去看戲。
那威嚴莊重的戲臺卻是暗的,只有旁邊搭了一個小小的戲檯子,到是燈火通明。
芳貴人早就到了,與後面的人竊竊私語,不時地往我這邊看兩眼,意味不明。
皇帝坐在最前面,頭髮只簡單的用金冠束了,身體斜斜的靠著矮桌,撐起一隻手託著下巴,另一隻手把玩著一個小巧玲瓏的天青色茶盞,似乎是在等著好戲開場。
忽然,鑼響了三聲,接著便有鼓聲就像是雨點一般密密麻麻的襲來,看戲的人才安靜了下來。
三尺高的戲臺上無人,只是燭火亮著。
接著便有巴掌大小的人偶出現在了戲臺上,一出現,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就像是活著的一般。
皇帝突然坐直了身子。
道,果然有趣。
臺下的一眾嬪妃,皆附和。
臺上,做工精緻的小木偶穿著華麗的衣衫,被耍戲人用無數根看不見的絲線提著,將別人的悲歡離合演繹的淋漓盡致。
耍戲人的手指飛舞著,贏得滿堂的喝彩。
置身戲外,纔看的格外清楚。
聽的其他人的喝彩連連,我卻平靜異常,似乎看到了,我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有無數的絲線將我捆縛住,牽引著我向左向右。
從周到夏,從生到死。
夏宮裡的妃子從不拘著,除了我。
戲已到高潮,戲中嘆別離,木偶嚶嚶痛哭,臺下妃子皆拭淚。
忽聞的一聲通報。
「怎不叫我。」
眾妃轉身,還未從戲中走出,便慌張的用帕子掩了已經哭花了的妝,恭敬的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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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跟著眾妃跪下,只看到了威嚴的儀仗,皇帝也行禮問安,我才知來人是太后。
太后讓眾人免了禮,我這纔看到了太后,竟然一身素淡的衣裳,髮飾也極其的簡單,右手握著一串佛珠,嚴慈並濟。
太后一訓皇帝無禮,國家不安,不該將宮外摸不清來歷的戲班子請到宮裡來。
二訓皇后不周,這樣的荒唐事情本應該勸阻著皇帝,卻同皇帝一起泛起了糊塗。
三訓眾妃不該,身為皇家妃子,卻丟了皇家的顏面,一個個禮數規矩都忘了。
又訓了一番話,遣散了戲班子,這纔回了宮裡。
之前偶爾聽到其他的妃子提起來,太后是最看重禮儀和規矩的,先帝駕崩之後便到了佛堂清修,很少回到宮裡來,眾妃都有些忘記了。
捱了這般訓,等到太后走了,眾妃嬪看戲的興緻也失了,便三三兩兩的回宮了。
只是沒有看到結局,終究是掛念著。
前面的大道上,宮女太監們提著宮燈穿梭其中,又有各宮的妃嬪紗衣似雲,燻風過,衣袂翩躚,宛如月中嬌娥。
不時有低語,帶著後怕和感嘆。
我卻不愛湊這樣的熱鬧,便找了人甚少的小道,滿腦子裡面,還是之前木偶演繹的悲歡。
戲文中說,有那深閨中的乖乖女正坐在窗前迎著明媚的春光綉著貓兒撲蝶的錦緞,一抬頭,便看到了凱旋歸來的將軍。
那將軍騎在高頭大馬上,冠帶風流,只這一望,便讓這乖乖女失了心魂。
從此,貓兒撲蝶的花樣便成了鴛鴦戲水,乖乖女望啊,望啊,卻不見了他的影子。
天公作美,等到乖乖女拋繡球招親的時候,一眼就望到了那日大馬上的將軍。
繡球一拋,便成就了這一段天賜的佳話。
可是後來烽煙又起,將軍不得不去邊關,就在兩人離別之際,戲曲戛然而止。
我惦記著戲曲的結尾,一回神,纔看到了後面太液池裡面已然氤氳了一層霧氣,無數芙蓉安睡其中,池中的烏篷船上兩盞紅色的宮燈。景色極美。
我正坐在池邊出神,突然聽到了石子投入湖水中的聲音,接著便漾開了一層層的漣漪,驚擾了無數或香或甜的清夢。
沒有想到竟然從烏篷船裏探出半個身子來,三千青絲披散著,她慢慢的站到了船頭上,船頭上的宮燈映著女子的臉頰那樣的秀麗柔美,那樣清瘦的身姿就如這太液池上瀰漫著的霧氣一般。
「你相信命嗎?」
她似乎是在與我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還沒有回答,那女子便拿起船頭放著的竹竿,一用力,船便搖晃著消失在了帶著清夜涼薄的霧氣中了,只有兩個宮燈依稀能夠看到。
我,相信命嗎?
我也不知道。
我看了許久,直到小宮女說時間不早了,纔回了宮裡去。
我躺下之後,還是久久不能眠,或許在宮裡的日子真的過於平淡,一個突然出現的女子的一句話,又或者是一段戲文就讓我這樣的掛肚牽腸。
便起來,燃了蠟燭,取出紙筆,描摹著腦海中的形狀,繪盈睫珠淚,兩個精緻的小木偶便躍然紙上。
而那太液池中身影卻在我的腦子中漸漸的模糊起來,只是那個聲音還是異常的清晰,你相信命嗎?
我想到太后今日的訓斥,便將畫收到了匣子裏。
我入宮四個半月了,天氣越發的炎熱起來,我的梨樹每日需得多澆幾次水才能保持葉兒鮮活。
芳貴人也不曾消停過,自從哪些耍戲的人被趕出宮門去,便讓人在宮裡縫製了許多人偶。
只是模樣實在是詭異,又命小太監有樣學樣,木偶動作僵硬,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的走肉。
我經常會在自己的宮門口發現木偶的手臂或者是鞋子,不勝其擾。
這日,芳貴人區區一個貴人,做出了貴妃都不敢做出來的事情。
花園中繁花似錦,可供各宮妃嬪賞玩,而在園中,最貴重的當屬皇陽,花朵為正黃色,又是先帝親賜的名字。
花開時節,雖然不說是動京城,卻也是驚動了三宮六院。
而夏宮有簪花的規矩,皇陽花開後,得有皇后親自摘了,給太后送去,再由位分最高的妃子為皇后簪花,這纔是禮成。
芳貴人第一次見到皇陽開放,心下好奇,想著簪花節已經過去了,便伸手摘了一朵,戴到了自己的頭上。
哪曾想,禍事就這麼來了。
任憑芳貴人再狡辯,私自簪花,就是僭越了規矩。
我第一次見到芳貴人那般可憐兮兮的模樣,她伏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與平時在宮裡囂張跋扈的樣子,判若兩人。
沒多時,去請皇帝的人來了,我和眾妃忙行禮,皇帝讓免了禮,便走到了皇陽的面前。
「可惜了,可惜了。」
皇帝邊搖頭邊說,一邊的芳貴人忍不住的輕顫。
「罷了,罷了,過些日子公主就要大婚了,朕也不與你做過多的計較,另外朕還要賜你兩千根竹子,你回去好好看著。」
皇帝說完,便帶著著一羣人離開了。
留下芳貴人懵了。眾妃也懵了。
犯了錯,不僅不罰,還有賞賜,當真是荒唐,荒唐。
我回到宮裡之後,便看到了兩千根竹子整整齊齊的種在芳貴人的宮門口,如一汪碧波似的,到是帶著一抹清涼。
很快,皇帝讓太監傳話,說是芳貴人每日得在竹林裡面呆夠了四個時辰,直到能參透皇帝賜竹的用意,才能免了這樣的懲罰。
等到傳話的太監走後,我便聽得芳貴人打罵宮女的聲音,若是自己摘花的時候,宮女攔著,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
可是芳貴人的那個脾氣,誰攔得住?
第一日,我透過窗戶,看到了芳貴人對著竹子發獃,寫下心得送去給皇帝,皇帝什麼也沒說。
第二日,第三日也是如此。
芳貴人是個急性子,這樣下去,可憋壞了。
眾妃這才知道了這一個「賞賜」的用意。
自從芳貴人得了這一個賞,便有許多芳貴人交好的妃嬪來宮裡探望,無一不誇讚這碧波似的竹林。
也注意到了宮裡還有一個我。
這天,突然有一個面生的小太監來我的宮裡,說讓我去見潯陽公主,公主是皇帝幼妹,不過及笄的年紀。
還有半月的時間,就要大婚了,聽說下嫁的是當朝將軍的長子。
我心中好奇,我與這潯陽公主,連見一面的交情都沒有,公主又怎麼會尋我過去?
我跟著小太監來到了公主的住處,宮殿裝修十分簡單,只有幾盆鮮花開的奪目。
進去之後,便看到一個女子端坐於銅鏡之前,我心中一驚,這不就是那日在太液池中撐著烏篷船的女子?
你還記得我嗎?
公主轉頭輕笑,傾國傾城。
我點點頭。
那,你是希望我是叫你周國公主,還是肅妃呢?
我既然已經嫁與天子,當然是喚我肅妃。
這日,公主同我說了許多話,我有些記不清楚了,但是卻清楚的記得公主那堅定的眼神,她說,我不信命。
再過半月,就是大婚了,可是我從公主的臉上,絲毫沒有看出半點新嫁娘的期待,這天底下,到底有沒有笑靨如花的紅衣新婦?
我從公主處出來的時候,門外等著的,竟然是太后的侍女,我跟在後面,心中忐忑不安。
今日種種,似乎比我入宮四月經歷的還要熱鬧。
只是我不清楚,太后怎麼突然就要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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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太后的宮中,檀香繚繞,彷彿忘卻了一眾凡塵的俗事。
我恭敬的拜過了太后。
太后道,那日月夜賞戲的時候,一眾妃嬪中,就連皇后都忘了儀態,只有我還記得。
其他的嬪妃妝都哭花了,只有我,神色如常。
也只有我知道,我本就是戲中人,又何故被自己感動?
太后也不是夏人,是我母國鄰國大召人士。
我們兩國,因為距離比較近,風土人情也相近,太后道見了我之後,到是開始想家了,只是家中人具已駕鶴西去。
所掛牽的,唯有一方土地而。
我只道,宮中父皇和母后都安在。
因為我的母妃,從來都沒有資格被提及,那個小院落,應該也被荒草淹沒了吧。
太后只說我好福氣,卻突然問我是不是見過潯陽公主。
我一一回答。
太后道我心細,竟然將為潯陽公主準備嫁妝的差事指派給了我。
因為這宮中的妃嬪,只有我曾是公主,只有身份相同的人,才能互相瞭解。
半月來,我一直為公主的婚事忙碌著,只是對於這一樁婚事,潯陽公主似乎是心不甘,情不願。
我不知為何,我只知道是太后的賜婚。
潯陽公主極美,就連花園中的百花也失了顏色,這般容貌,便是上天的無限恩賜了。
只是,我似乎沒有見過潯陽公主的笑臉。
出嫁這日,潯陽公主突然道。
肅妃娘娘,你為什麼嫁過來?
父皇之命。
潯陽公主只是搖頭道。
原來這天底下的公主,都是一般的命數。
這是潯陽公主出嫁前與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說罷,便上了花轎。
與公主送親的隊伍極其的壯觀,綾羅葳蕤,大紅的綢子捆著的鑲了金邊的木箱,花轎四角垂著香囊。
我看著公主的儀仗慢慢的出了宮門,不管信不信命,這就是命了。
直到今天,我纔看到,原來皇帝有這樣多的妃子。
到了宮裡之後,便看到了在發牢騷的芳貴人,芳貴人不能對兩千根竹子怎麼樣,卻對著自己的宮人又打又罵。
一個時辰後,突然有小太監來報,說潯陽公主要不行了。
我正在畫畫,手中的毛筆掉落在地上,灑落了一地的紅色墨跡,便隨著小太監急忙的趕去。
潯陽公主躺在牀上,身上還穿著大紅的嫁衣,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胸口卻有鮮血不斷的湧現出來。
似乎,這嫁衣,本就是鮮血染紅的。
皇帝坐在外面,目中帶刀,手中用力的握著茶盞,指節泛白。皇后站在皇帝的一邊,目光帶著憂慮。
我伏在潯陽的牀前,潯陽見到了我之後,卻笑了。
這一笑,百花齊放也不敵,春風也不敢稱柔情。
她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指,將手中的染血的珠花放到了我的手中。
周國公主,你看,我解脫了。
潯陽公主走了,在大婚的那日。
潯陽公主走了,帶著最純粹的笑意。
皇帝將手中的茶盞用力的摔到地上,瓷片飛濺,出了宮門去。
小宮女說,花轎剛出宮門不久,就看到了轎子裡面有鮮血滴出來,再看公主,已經氣息奄奄了。
潯陽用自己的方式永久的解脫了。
我走出公主的宮門,外面分明是一輪皎潔的月亮,那樣的溫和柔美。
我有些踉蹌的走在路上,用力的攥著手中染血的珠花,耳邊卻時常聽得其他嬪妃的聲音。
譴責和責怪,說公主不懂事,不該在新婚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說駙馬多可憐,新婚之夜便沒有了新娘。
言語中,還帶著戲謔。
原來宮中,人心竟然都涼薄到這樣的田地了,潯陽公主不過及笄的年紀,卻消香玉隕了,叫人如何不痛惜?
得是什麼樣的絕望,才能讓一個新娘在花轎上親手了結了自己的一生?
我坐在宮門口,能看到道路上為潯陽公主送葬的隊伍。
因為公主身穿紅衣,算是橫死,橫死之人不宜過夜,也不能留下什麼東西,都要火化了,這樣才能逃出輪迴。
過道上,宮女太監帶著潯陽公主遺物去燒掉,行色匆匆,生怕與自己有任何關係。
人這一輩子,或許真是彈指一揮間,明明早上還是大紅的錦緞高高掛起,怎麼晚上就變成了雪白的燈籠?
你我同是公主。
我認了命,你卻不認。
你用這一種方式來訴說著自己的抗爭,而我呢?
我也只能老死宮中,最後史官都不會記得皇帝的後宮裡面還有一個我。
不過是舊冢葬新人,新墳換舊墳罷了。
這夜,我坐在梨樹的腳下,哭了整整一夜。
為了潯陽,也為了我自己。
我進宮已經五個月了,沒有想到公主在大婚之日去世的事情還是波及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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