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榆

來源=2019年3月《經濟觀察報·書評》

像靈魂出竅癡迷於另一個世界

1920年,亨利·米勒徒步走到紐約第22街。他想要在西部聯合電報公司找一份信差的工作,但是被拒絕。翌日,米勒從22街徑直走到帕克街33號,他想見老闆,說明自己適合這份工作。據說,他發表了一通慷慨陳詞,因此意外獲得一個職位,月薪240美元。給他的工作是通信部人事經理,職責包括:巡查各個辦公室,監督信差工作,確保職員恪盡職守。辦公室在富勒大廈,也就是後來的熨斗大廈。米勒在辦公室一天工作八到十個小時,凌晨兩三點到家。他在西聯待了四年半,1924年9月離開。

熨斗大廈Flatiron Building。2017年深秋,我有過美國之旅,站到曼哈頓第23街,在百老匯和第五大道交匯處的三角地帶,仰望着這幢高約87米由鋼筋材料建造的灰黃色大樓,1902年由建築師丹尼爾·伯恩設計的這座造型奇崛的大樓從我的視角看它更像是刀鋒。然而當時我對它的建築歷史還是懵懂的。我的注意力在我要尋找的格林威治村。從我入住的賓夕法尼亞酒店出來,繞行時報廣場,沿着曼哈頓中區的長街步行前往格林威治村,從格林威治村到布魯克林大橋。步行的好處是可以漫遊紐約街區,可以觀察城市風貌。紐約的長街每一處都有着豐富而獨異的歷史。然而當我結束旅行回家,打開《亨利·米勒傳》,我驚奇地發現,米勒青年時期的生活之地很多是我雙腳走過,眼睛看過的。再次閱讀的時候,它會讓我產生體溫。

1921年1月,米勒住在布魯克林坎伯蘭街179號的一間公寓。他喜歡從百老匯到曼哈頓下東區德蘭西街的路線,之後向東走大約六個街區到達威廉斯堡大橋,進入工作的富勒大樓。米勒所在的西聯公司被他後來寫到小說《南迴歸線》,取名爲“都市惡魔電報局”。在他的筆下,如同一個狂躁的地獄,公司僱傭了2000多位信差,電話不停地響。每天大清早,米勒剛到公司,就已經有一幫人等在門口,上演各種荒謬的事情。米勒將之視爲美國資本主義的瘋魔之地。

“下班後,我將《創造性進化》夾在胳膊下,去乘坐布魯克林大橋的高架公交,便開始了去往墓地的歸途。在去那兒的人羣中,我是最特別的一個,我的語言,我的世界,都在我的胳膊下。我像是一個護衛,守護着一個偉大的祕密;如果我開口講話,我能讓整個交通都癱瘓掉。”

這是亨利·米勒在他的自傳體小說《南迴歸線》裏的獨白。也是在此時,米勒開始他的文學夢想。他經常會“像靈魂出竅似的,癡迷於另一個世界。”他每天可以寫作8個小時,每次寫5000字。他最初的小說仿西奧多·德萊塞的《十二怒漢》,打算寫《十二信差》,寫他在西聯工作時碰到的奇人怪事。後來取名爲《折翼之殤》(Clipped Wings)。這期間米勒寫作,先後完成75000字的文稿,然而這是失敗的文稿。

其時米勒經常光顧的場所是時代廣場附近一家“有舞女伴舞”的舞廳。在這裏,男性顧客只消費10美分就能找個女孩兒伴舞。此外,米勒還喜歡光顧“哈萊姆的玫瑰園”,他是在這個時候開始混亂、癲狂而又充滿戲劇性的情感生活,陷於多角的男女關係中。他後來在小說《性愛之旅》中寫道:“我快33歲。全新的生活展現在我的面前,只要我有勇氣去冒險。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可去冒險的:我生活在社會最底層,從各種意義上說都是失敗者。”

跟寫作生涯同時開啓的是米勒的情色之旅。1924年6月1日上午,米勒與帶給他幸福也帶給他創痛的電影演員瓊·伊迪絲·史密斯正式登記結婚。辦結婚證的錢是他借來的。米勒和瓊將家搬到布魯克林高地雷姆森街91號的一棟豪華住宅,月租90美元。就在婚後三個月,米勒被解僱。西聯公司通知他兩週後離開。米勒在憤激之下辭職,他拎着他的小手提箱走在百老匯大街上。自此他決心不爲任何人工作。其時,米勒的經濟狀況陷於困境,然而他相信自己的天賦,相信自己能夠成爲一名真正的作家。他開始孤絕、艱苦又強韌的奮鬥期。

原始返祖的寫作方式

我最初看到米勒,是一本從書攤上買來的《北迴歸線》。在礦區一個幽暗的私人小書店的角落,我看到粉紅色封面的《北迴歸線》,這是印製粗陋的書,內頁用的紙脆薄。有的頁碼還是空白沒印上字。我就把一本這樣的書買下來帶回家。用我在礦井裏工作得到的薪水買下來。十八歲,也就是我在礦區讀高二年級的時候中途輟學,頂替退休的父親到礦上做礦工。這是國營煤礦對退休職工的待遇,即每個退休者的家庭可以有子女享有國家照顧的名額當工人。我已在礦井工作三年,每天穿着落滿煤屑的工裝下到礦井裏。我的工種是看變電所,地層深處的石頭硐室就是我值班的工作間。爲了打發漫長的時間,我就在硐室裏讀書。硐室裏有日光燈但不夠亮,我會擰亮礦燈照着書讀。當然避免弄髒書我會用舊報紙給書包上封皮,揣在懷裏帶到礦井下的硐室裏。亨利·米勒的《北迴歸線》是我在那個時期帶到礦井讀物裏的一本。然而那是我無法讀進去的一本書。除了印製粗糙,還有就是它的行文狂野。裏邊充斥情色描寫。我疑心這是一本盜版的僞作。我更喜歡那本薄薄的《卡夫卡的寓言與格言》,更喜歡《梵高傳:渴望生活》,以及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這些書我是讀完的,《北迴歸線》被我擱置。

《放飛自我:亨利·米勒傳》

(美)大衛·斯蒂芬·卡洛納 / 著

王玉 / 譯

黑龍江教育出版社

2018年4月

“米勒原始、返祖的寫作方式所帶來的衝擊,就像是在御花園裏聽打鼓。”這是米勒的友人在最初讀到他作品時的體會。1927年5月21日,米勒在皇后縣公園管理部門坐下,在接下來的24小時裏,寫滿了大約30頁稿紙,講述他與瓊混亂不堪的生活。《北迴歸線》的爆炸性色情語言使米勒飽受爭議。然而這其實是一部講述精神變革歷程的書,米勒自辯說:“作家真正關心的不是性,不是信仰,而是自我解放。”現在我知道米勒被視爲美國文學史上的曠代奇才,他被封爲歐美現代文學的高峯。出生於1891年逝於1986年的米勒,在42歲時出版《北迴歸線》。

我是在2013年重新看到《北迴歸線》的。這次的版本是我喜歡的,印製精緻。當然這是在我讀過《巴黎評論》裏刊登的“亨利·米勒”訪談之後尋見的。通過《巴黎評論》的訪談,我真正接受亨利·米勒,將他視爲特立獨行的一個作家,而不僅僅是一個“情色作家”。我還買回米勒的《南迴歸線》,買回《黑色的春天》。這次是我辭去做了10年的新聞職業之後,有了從容的時間可以更深入地認識一個作家,更認真地閱讀他的創造物。當然,我知道中文世界對米勒作品經授權的引進纔剛剛開始。他的更重要也更多的作品還沒有譯介過來。然而我經由《巴黎評論》更深入地認識了米勒。“他的作品風格大膽,極具爭議性。在英語國家遭禁近30年。1961年他的書在祖國出版,迅速成爲暢銷書。圍繞着米勒生髮的是關於表達自由與審查制度,關於色情和淫穢的爭論。很長時間以來,米勒被視爲傳奇。評論家和藝術家追捧他,朝聖者崇拜他,‘垮掉一代’仿效他。他是文化英雄,或者是某些認爲他威脅了法律和秩序的人眼中的文化惡棍。”1962年的《巴黎評論》對米勒訪問時這樣評價。

然而讓我更深入更翔實也更廣闊認識亨利·米勒的,是2018年4月版由美國作家大衛·斯蒂芬·卡洛納所著的《放飛自我:亨利·米勒傳》,這是對米勒生命史、情感史、寫作生涯的全景展現和精彩敘事。同時它也是對美國現代文學,對20世紀美國傑出作家的別樣解讀。

米勒比海明威更重要的時代

2016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鮑勃·迪倫,曾經拜訪過亨利·米勒。其時迪倫23歲,由他當時的女友、美國著名民謠歌者瓊·貝茲帶着見米勒。迪倫還跟米勒打過乒乓球。但那次會面並不怎麼愉快。米勒覺得這位歌手兼詩人桀驁不馴又目中無人,而迪倫卻覺得這位作家對他不屑一顧。他讀了兩頁米勒的《狼蛛》(Tarantula)後,迪倫這種反感情緒不見了。每當被問及最喜愛的文學作品時,迪倫都回答說:“里爾克、契訶夫。契訶夫是我最喜愛的作家。我喜歡亨利·米勒,我認爲他是最偉大的美國作家。”當被問及他的“目的和使命”時,迪倫回答道:“亨利·米勒曾經說過,藝術家所扮演的角色,就是讓整個世界醒悟。”

在晚年,米勒身邊聚集着衆多的擁護者。諾曼·梅勒和大江健三郎是他的忠實讀者。菲利普·羅斯承認:“我想是亨利·米勒教我接受我所深惡痛絕的東西,把它寫入故事,寫成文學作品。”約翰·厄普代克在創作《夫婦們》時,沿襲了米勒對性的大膽描寫。1978年,米勒開始爲爭取諾貝爾文學獎遊說。他給朋友們寄明信片,希望對方能向瑞典學院諾貝爾評選委員會“寫幾句簡短的推薦詞”。1978年的諾獎得主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爲米勒寫了一封語氣強烈的推薦信。然而米勒當年並未獲獎。評委會中有人說過:“我們希望米勒可以變得體面些。”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推崇米勒:“一流作家裏沒有得過諾貝爾獎的就是博爾赫斯和亨利·米勒了。”卡爾維諾聲稱:“這是一個亨利·米勒比海明威還重要的時代,人們已經懶得管海明威了。”

然而米勒的情愛經歷跟他的寫作生涯一樣久長,也一樣充滿奇蹟。

他似乎更喜歡演員併爲此着迷。最開始是在40歲左右時情迷傑拉爾丁·菲茨傑拉德,米勒曾經給她寫過多封情書。然後是海蒂嘉德·納福、姬娃·羅丹、艾娃·加德納、金·諾瓦克、吉亞·斯卡拉、戴安娜·貝克、英格·斯蒂溫絲、艾爾克·薩默、索菲亞·斯塔伯佐斯卡,直到後來的盧燕。後來他又瘋狂的追求加拿大女演員蓋爾·吉爾摩。米勒坦然承認:“不知怎的,女演員總能讓我爲之着迷”。在這一時期,他似乎是把歌德當作了自己的偶像典範。1821年,歌德在馬利亞溫泉市瘋狂戀上僅有17歲的烏爾裏克·凡·萊韋佐夫,其時歌德72歲。

作爲兒子的託尼,更爲了解米勒。他對父親持續不斷的愛情糾葛產生的懷疑態度:“父親的麻煩是……他愛上了愛情。”

1976年6月9日,米勒給來自密西西比州的女演員布倫達·維納斯寄出了1500封信中的第一封。其時他做動脈旁路手術導致右眼失明,米勒的閱讀、繪畫和寫作受到嚴重的影響,他每天給布倫達寫信,有時候一天寫兩三封。他甚至熱切地想和布倫達建立血的盟誓,他們用小刀劃開幾道口子,米勒老化的手腕上傷口流出的鮮血迅速凝固了。然而米勒承認,他雖然不停地愛上女人,但還是更愛寫作:“我把自己完全地、徹底地奉獻給了工作。”

內心生活散發着光芒

《亨利·米勒傳》在更爲廣闊的語境下呈現米勒的生命歷史以及寫作生涯,呈現他的廣泛影響力。米勒活得比其它20世紀的大作家都要久。比如海明威逝世於65歲,斯坦貝克逝世於66歲,福克納逝世於65歲。他比詩人T.S.艾略特(逝於76歲)和埃茲拉·龐德(逝於87歲),還要長壽。89歲的亨利·米勒成爲活得最年長的大作家,也成爲年輕一代的精神偶像。

“我一直都是一匹孤獨的狼,總是遠離團體、圈子、門派、同人社、主義或者之類的東西。”米勒接受《巴黎評論》訪問時說。1942年11月,米勒在好萊塢找了份編劇的工作,但電影行業的亂象卻令米勒感到噁心。他擺脫各種繁雜事務住到“大瑟兒”,距離舊金山150英里、屬於太平洋區域的一個原始然而風景秀麗的鄉間小鎮,此後大瑟兒成爲米勒的心靈避風港。

不管身處多麼大的變動之中,米勒總能成功駕馭自己的工作。他很像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大師馬丁·海德格爾,曾從弗萊堡大學退居到黑森林山脈託瑙堡的小村莊,以便於思考和寫作。米勒脫離了世俗生活,抵達精神世界的巔峯。1962年,亨利·米勒接受《巴黎評論》訪問,他在回憶“大瑟兒”時期的生活狀態時說:“那兒什麼都沒有,除了大自然。孤身一人,恰如我所願。我待在那裏,就因爲那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我早就學會隨遇而安地寫作。大瑟兒是極好的換換腦子的地方。我完全把城市拋在了身後。”

“我覺得,我的內心生活散發着光芒,可以點燃整個世界,同時我又覺得自己被封鎖在某種礦石之中。”這是米勒的自況。1951年11月,友人貝扎雷·夏茲送給米勒一個來自也門的長方形護身符。他認爲這個護身符已經有400年的歷史了,它上面刻着一段希伯來文字:“上帝會保佑你、守護你。願他的溫熱目光照亮你的面龐。願他以自己的方式指引你前行。”這個吊墜,米勒戴了很多年,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幾乎沒有取下來過。米勒堅信它可以守護自己,帶來好運。

此時,米勒越來越像一個反主流的文化大師。他的地位逐步穩定,其標誌之一就是他像占星家一樣的個人風格:除了那個也門護身符,他有時還戴一頂中國清朝時期的瓜皮帽,白天散步的時候,他還會拄上一根愛爾蘭黑刺李柺杖。1950年代中期,美國反主流文化人士和垮掉運動都把米勒當成自己在文學界的支持力量。艾倫·金斯伯格告訴父親說:“《北迴歸線》是一部偉大的經典之作”。他寫信給凱魯亞克:“給我來些致幻劑吧。你知道的還有誰,要不挖掘一下亨利·米勒。”米勒將自己的痛苦赤裸裸地展示給人們,並由此成爲“懺悔派”作家的先導:在《嚎叫》誕生之前,米勒就已經嚎叫已久了。金斯伯格和凱魯亞克曾打算去“朝聖”,但從未能如願見到他們“敬愛的大師”,反倒是米勒爲凱魯亞克的《地下室居民》作了序。

然而米勒還是會經歷他的心靈暗夜。1959年8月,米勒跟妻子伊芙的婚姻關係緊張。他懷疑妻子與鄰居有外遇,他自己則同一家餐館的女侍者糾纏不清。他感到危機重重。他向占星師諮詢,尋求幫助。早晨起牀的時候,會將留聲機的音量開到最大,聽蒙泰·威爾第的《牧歌》,拉威爾的《夜之幽靈》和斯克里亞賓的《第五交響曲》。約瑟夫·戴爾特伊的《亞西西的方濟各》令米勒很是着迷,這部音樂作品帶領米勒度過了心靈的暗夜。

無與倫比的覺醒

在美國公衆眼裏,米勒是文學界的壞男人及國民道德品行的破壞者。

然而實際上米勒的精神生活過得嚴肅而認真,他對很多事物都懷有敬畏之心。1964年4月,米勒的妻子利普斯卡在歐洲旅行途中邂逅一位男士,普斯卡出走且帶走自己所有的東西——椅子、桌子、衣櫃,還有地毯——以至於米勒只能把從食品雜貨店那兒拿來的紙箱當作傢俱。他買來旱冰鞋,一個人在空曠的房間裏孤獨地滑行。此刻的米勒,對人生際遇總是表現出一種佛家的超然。在他晚年時,總能保持內心的寧靜。他抽菸但不酗酒,熱衷水彩畫,熱衷神祕的知識,迷戀占星術。晚年的米勒很像一位禪僧,不論是行爲的剋制,還是他時常進行的冥想。“我從徹底且無與倫比的覺醒中獲得過非常重要的東西,而這也正是它之所以徹底又無與倫比的原因所在。”米勒喜歡引用這句來自喬達摩·悉達多的話。米勒有着偉大的榜樣,他們都是覺醒者,如亞歷山大帝、米勒日巴,還有斯瓦米·維韋卡南達。

米勒一生因“情色”與“淫穢”之爭議,與司法體系之間發生過無數次衝突。

在1960年代初期,大多數美國人都沒有聽說過亨利·米勒,或者《北迴歸線》;但到了1964年,人們打着燈籠都很難找出一個沒有聽說過亨利·米勒的美國人。這個人和他的書點燃了審查制度大浩劫的導火線,燃燒了整個美國。最終,米勒成了美國文學史上最有爭議同時也受審查最多的作家。1961年10月9日,洛杉磯一家書店的老闆布拉德利·史密斯,因賣了“禁書”給便衣警察,翌年2月便被判了30天監禁;書店、雜貨店櫃檯、報攤,就連公共圖書館都曾遭遇警察突擊檢查。格羅夫出版社首席顧問查爾斯·雷姆巴爾(charles Rembar)建議羅塞請埃爾默·格茨去伊利諾州處理對《北迴歸線》的淫穢指控。這對米勒來說是幸運至極,因爲格茨對文學有着非常濃厚的興趣,他後來還成了米勒的好友。

1962年1月10日開庭審理《北迴歸線》的“淫穢案”,首席法官是塞繆爾·B.愛普斯坦(Samuel B.Epstin),之後於2月21日結束。艾普斯特最後聲明:“即便有爭議,文學的社會價值也應該留給民衆個人去評判,而非由政府法令妄斷。不管是政府、還是法庭,都沒有權力限制一個人的閱讀事務。”美國文學界的很多人物也都站出來支持米勒,其中就包括羅伯特·洛威爾(Robtert Lowell)。洛威爾在1962年4月14日的一封信中寫道:“這似乎成了一個審查年。英語文學的人們和那些出乎人們意料的人,比如哈利·萊文(Harry Levin)和迪克·威爾伯(Dock Wibur)到處奔波,爲米勒正名。”人們都在爲米勒籤聯名書,其間也在爲反對使用核炸彈籤聯名抗議書。

同年《北迴歸線》在馬薩諸塞州遭遇審查。最終,馬薩諸塞州最高法院於7月17日宣佈取消對《北迴歸線》的禁令。1962年3月,米勒返回歐洲,應邀去馬略卡島當福明託文學獎的評委。米勒去巴黎、倫敦和柏林逗留了一圈;在柏林的施普林格畫廊,米勒見到了馬里尼爲自己雕得銅製頭像。7月,米勒應邀前往愛丁堡藝術節參加國際作家會議。據說米勒在會議上一直少言寡語,直到第四天“審查”這一主題出現,他便發表了關於文學自由的講話,他的演講“收到愛丁堡麥克尤恩大廳全場將近3000人長時間的起立鼓掌。”

我熱愛的美籍波蘭裔詩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切斯瓦夫·米沃什在他的《米沃什詞典:一部20世紀的回憶錄》裏,有“亨利·米勒”的詞條。這是我更爲信任的解讀。

“20世紀美國文學自有其奧妙,但在很大程度上,它是一種反抗的文學,反抗賺錢和出版的激烈競爭。米勒是紐約一個德國移民的兒子,他靠勤奮工作掙錢,讀尼采,夢想自由。那種自由只有在一種條件下才可能實現,那就是努力使自己遠離那條廣爲一般人所接受的準則。他成爲一個自我放逐的人,吟唱着自我之歌,摒棄了所有社會規範。他不再認同美國,這是對他作爲一個反抗者的自由的慶賀。”米沃什寫道。

經濟觀察報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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