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姑終於去城裡唸了高中，與其說是大伯父「說服」了阿婆，還不如用「強迫」來形容比較適切。阿婆再怎麼堅持卻也沒有辦法動搖大伯父的決心，只得依了大伯父的意思。

梅姑姑唸的高中在離家車程約兩個小時的城市裡。為了省錢也貪圖方便，於是她就直接申請了住在學校的宿舍裡，久久纔回家一趟。想當然的，她的成績也不讓人失望，總是名列前茅。

「因為我年紀已經比別人大了，要趕緊努力不要落後大家纔行。」梅姑姑是這麼說的。

而我也升上了高年級，課業愈形繁重，少了梅姑姑的指導，每天除了上學之外，還要向補習班報到，以免跟不上同學們的進度。因此，即使是梅姑姑放假回家，我們也難得能見上一面。

雖然對於見不到姑姑感到有些失落，但一想到能唸書、又能到學校裡交交朋友，對姑姑來說是件好事一椿，這麼一來，即使再思念姑姑，我也就不會感到難過了。

 

開學沒多久，媽媽就給我添了個遲來的弟弟。

之所以說「遲來的」，是因為小時候的我，雖然家裡很多堂哥堂姊可以作伴，但哥哥姊姊們的年紀都大上我許多，即使是玩耍也總有一種玩不起勁的感覺，畢竟哥哥姊姊們感興趣的東西與我大不相同。因此，我常向爸爸媽媽吵著想要有個弟弟妹妹。

只不過，弟弟出生的時候，我已經十一歲了，是個即將邁入青少年的尷尬年紀，除了家人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學校培養自己的朋友及擁有自己的生活圈，有沒有弟弟妹妹對我來說早就沒那麼重要了。

話雖如此，對於迎接弟弟這件事，我仍舊是興奮的。

 

新生兒的喜悅，沖淡了阿婆喪子的悲傷，弟弟就像是為了延續著叔叔的生命一般的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所以阿婆對這個麼孫寵得不得了。只要弟弟一哭，就急急忙忙的吆喝著媽媽抱著哄他，看看是睏了、餓了、還是尿了。搞得平時一向沉穩冷靜的媽媽也神經緊張了起來，深怕一個不小心沒有照顧好弟弟，就會惹得奶奶生氣。

也因為這樣，爸爸媽媽在給弟弟命名的時候，除了參照輩分的命名，給了弟弟一個「安」字，另一個字則是沿用了小叔名字中的「肇」，希望弟弟可以在小叔的庇蔭下活得健康又平安。

 

忙碌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眨眼間就開始放寒假了，新年也即將到來。為了弟弟生命中的第一次新年，爸爸媽媽還特地準備了幾件喜氣的新衣，以便親友探視的時候可以穿得得體。

當然，在這個歡樂的節日裡，我最喜歡的、在外鄉求學的梅姑姑也會回鄉。為了弟弟和梅姑姑的第一次見面，我興奮的在心裡不斷的模擬幫他們引見的假想畫面。

 

「安肇，這是聰明又美麗的梅姑姑喔！你可要對姑姑有禮貌知不知道。」

「姑姑，這個是我弟弟，雖然他只會哭只會睡又只會喫，但我相信他還是會很愛你的。」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當時的自己實在是幼稚的可笑，這樣的介紹根本就是多餘的。只不過這個道理，我很久以後才終於明白。

 

＊　＊　＊　＊　＊

 

「阿梅啊！妳怎麼看起來瘦了？自己一個人住外面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喫飯？妳們這些年輕人，在外面都不知道要好好照顧自己。」梅姑姑一踏進家門，大伯母就拉著她的手唸了一串，「這幾天我要好好的幫你補一補身體，把妳養的白白胖胖的。」

「謝謝大嫂，怎麼好意思麻煩你。」梅姑姑不好意思的笑著回答著大伯母，「我在學校有乖乖喫東西啦！可能是唸書用腦太過度了，能量消耗比較快，所以就瘦了。」

「既然這樣，就更要好好補一補了。健健康康的才更有力氣唸好書啊！」大伯母笑著說。

 

「媽，我回來了。您老人家最近還好嗎？」梅姑姑對著坐在客廳裡的阿婆恭敬的問候著。

阿婆冷著一張臉，淡淡的回答：「還可以。」

阿婆看起來不經心，但其實大家都知道，梅姑姑回家過年，她比誰都開心。打從兩個禮拜前知道她今天要回家，就每天巴巴的盯著月曆瞧，最好是可以跳過中間那些天數，直接跳到梅姑姑回家的這天。

而今天，姑姑明明就是搭下午的車回家，阿婆可是從一大早就開始吆喝著大家掃地的掃地、準備作飯的作飯，還到梅姑姑的房裡進進出出的忙和了好一會兒才休息。只不過，當她見到了梅姑姑之後，又倔強的扳著臉，不願大方表示自己的開心。

 

「小敏，妳長高了呢！最近功課還跟得上嗎？」一一跟大人們打過招呼之後，梅姑姑最後終於看到了站在角落邊的我。

「功課還是不太行。」我嘟著嘴、搖了搖頭，「補習班老師教的都沒有姑姑教的好。」

「小敏要加油啊！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姑姑拍了拍我的頭表示鼓勵，然後目光落到了我手上抱著的胖弟弟，「這就是傳說中的安肇嗎？白白胖胖的好可愛啊！」

「是啊！姑姑。」我抱著弟弟湊近姑姑面前，「不過他還不會說話，沒辦法叫姑姑。」

「呵呵！他才四、五個月大呢！當然不會叫姑姑囉！等他大一點就會了。」姑姑伸了伸手捏了捏弟弟的胖臉，弟弟則是瞪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

「欸！小敏。讓我抱抱安肇吧！」姑姑伸出了雙手，想要從我手上接過弟弟。

「可是……」我有些遲疑，「弟弟怕生，我怕他會大哭。」

「沒關係，我可會哄小孩的。」姑姑笑了笑。於是我只好讓姑姑從我手中接過弟弟。

弟弟一反往常的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沒有嚎啕大哭，正確的說來，他和梅姑姑十分合拍，不一會兒就被姑姑逗得咯咯的笑，而且，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燦爛笑容。

「妳瞧，沒問題的是不是。」梅姑姑邊逗弄著弟弟，邊對著我說。

「呵呵！他大概感應到了你是會疼他的姑姑，所以就放心的大笑了吧！」我也開心的跟著姑姑逗著弟弟。

「小敏，你有沒有發現，安肇眉角這邊的痣，跟你小叔好像喔！」梅姑姑指著弟弟眉角上的痣。

「我以前都沒注意到弟弟這邊有顆痣耶！姑姑妳眼睛好厲害啊！」我湊上前，看著弟弟的眉角，「至於小叔的眉角，我就更不可能會注意啦！」

「我以前也不會注意的，」梅姑姑突然收歛起了笑容，「只不過妳小叔說過，如果這世上能有投胎轉世的話，他會再來找我，我們好好的做一世夫妻。我才開始注意週遭的人是不是也有一些和你小叔相同的特徵。」

「……」看著梅姑的眼睛，我無語。

「很蠢，是吧！」梅姑姑整理了一下心情，又露出了微笑。但我知道，那個笑容是擠出來的。而我這時也才知道，原來姑姑的心裡一直都是有小叔的，而不只是有童養媳的義務而已。

「不會，真的。」我搖了搖頭。雖然大人的世界我不懂，但我知道梅姑姑一點也不蠢。

 

寒假很快就過了，梅姑姑又重新回到了學校。

我們全家也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而搬出了這個從小生長的大家庭，到了陌生的北部生活。下一次再見到梅姑姑，已經是隔年過年的事情了。

但這次見面，卻不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