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我在下班的路上迷路了

1

熔金色的陽光從我對面照射過來,我眯了眯眼睛,看不清紅綠燈的顏色,面前的路似乎有些陌生,路牌上寫著我未曾見過的名字。

 

我迷路了。

2

在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迷路聽上去不太體面,但是畢竟我有很長時間未曾回來這座城市過,倒也算不上什麼丟人的事。

 

我隱約記得自己似乎有件事要去做,於是著急地想在路旁找個人問路。

 

「大爺,這是哪您知道嗎?」我瞅見路旁一個算命的,湊過去遞了根煙。

 

「不知道。」算命的很是誠實,搖了搖頭,手倒是不客氣,把煙接過去,還示意我給他點上。

 

我尋思這估計是錢沒到位,掃了眼四周,黃昏的街頭沒有行人,就這麼一個算命的蹲在這裡,於是努力保持平和給他點上煙,問道:「大爺,我真有急事,我給你錢行不行,你告訴我這是哪?」

 

算命的抬起頭,我這才發現這人雖然衣服很臟,頭髮也沒洗的樣子,眼睛倒是清亮地像個少年。

 

「你要去哪?」算命的吐了口氣,煙霧氤氳成金色。

 

我愣了下,心說這口吻怎麼像個給計程車拉活的,「我去哪不重要,您就告訴我我在哪就行。」我耐著性子對他說。

 

「老子是個算命的,又他媽不是導航。」算命的給我糾正他的服務範圍。

 

「你要去哪?」他看著我的眼睛。

 

我剛想說話,忽然感到一陣空虛,似乎那個作為目的地的詞語就這樣突然消失在我的腦海里,我抱著頭蹲下來,絞盡腦汁卻一無所獲。

 

「連自己想去哪都他媽不知道?還在這拽?傻逼嗎?」算命的站起來,收起他的馬扎和牌子,一起扔到他的破舊三輪車上。

 

他沖我招了招手,我怔了下,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坐上來,我帶你轉轉,多轉幾圈,總會知道自己要去哪的。」

3

「小兄弟做什麼的?」算命的一邊騎三輪一邊問。

 

「不知道。」我想了想,乾脆道。

 

「你連你做什麼都不知道?」算命的嗤之以鼻。

 

「我連路怎麼走都忘了,忘了自己做什麼的不挺正常的嗎。」我認命地說道。

 

「那你這不叫迷路,你這叫失憶。」算命的給我糾正用詞。

 

「但我還記得我過去啥樣的。」我爭辯道。

 

算命的不再問了,在前面一邊蹬三輪車一邊哼小調,行道樹排著隊向我身後走去,我給算命的續了根煙,兩道青煙裊裊飄向逐漸變暗的天空。

 

「那你總應該知道你想做什麼吧。」他突然說。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什麼意思?」算命的有點懵。

 

「我知道,我說不了。」我說。

 

「說說唄,反正這裡又沒人。」算命的慫恿我。

 

我看了看四下無人的街道,嚥了口唾沫,想了想,然後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想唱歌。」

 

路燈忽然亮了起來,燈火向前飛馳著點亮一盞又一盞,路旁突然間喧囂起來。

4

我訝異於路旁突然冒出來的人羣,但是掃視了一圈沒有看到我熟悉的面孔。

 

「怎麼突然冒出來這麼多人。」我嚇了一跳。

 

「誰知道,沒準是想聽你說話冒出來的,你再多說點你想做的事,沒準你就找到你想去的那個地方了呢。」算命的倒是很淡定,甚至還有點興奮,表示一切超自然現象他們搞周易的都能接受。

 

「不說了不說了。」我看見路旁來來往往的人有些發怵。

 

「沒勁。」算命的撇了撇嘴。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我白他一眼,靠在三輪車寬敞的車廂裏閉目養神。

 

「睡什麼覺,唱歌啊。」算命的嚷嚷。

 

「唱你媽,三輪車上能唱歌?」我罵道。

 

「怎麼不能,想唱就唱唄,怎麼,你唱歌還需要給你搭個檯子,再給你打上燈?」輪到算命的鄙視我了。

 

「總得正規點吧……」我說話聲音有些中氣不足。

 

「別他媽廢話,愛唱唱,不唱算了,婆婆媽媽的。」算命的忽然變得很暴躁。

 

這逼蠱惑人心真的有一手,我居然真的站了起來唱歌。

 

說是唱歌,但是我並不知道我在唱什麼,只是意識到身邊的圍觀人羣越來越多,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很多次在他們的注視下我都想過放棄。

 

「嚯!老張!」人羣中突然傳出來一個聲音,徹底讓我的聲音熄滅了。

 

我低頭看,發現一個和算命的同樣裝飾的男人正躺在我腳下。

 

伴隨著歌聲消失,人羣如同海潮一般瞬間退去。

5

腳下男也是算命的。

 

算命的似乎很不待見腳下男,在路邊擼串的時候給他要的羊腰加了芥末。

 

腳下男一邊嗆得擦眼淚一邊對我說:「迷路了?找我啊。」

 

「你是導航嗎?」算命的冷笑。

 

「我不是,但是我能算啊,我能算你去哪比較好。」腳下男很乾脆道。

 

「你看你這個性格吧,去的地方估計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萬一是龍潭虎穴呢?我給你規劃一條路,你走這條路準沒錯,安安穩穩,一點問題都沒有。」腳下男給我打包票。

 

算命的還想嘲諷他,我心裡卻突然動了一下,輕聲問道:「你這條路怎麼能保證安全呢?」

 

腳下男拍了拍手,四周圍上來一羣形色各異的年輕人。

 

「用過都說好,不看廣告看療效。」腳下男自信道。

 

我看著他的表情,似乎真的覺得他能讓我安全的去某個地方。

 

「別忘了你不知道你要去哪。」算命的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

 

我忽然醒悟過來,我他媽根本不知道我要往哪去。

 

算命的拉著我匆匆離開,我臨走時回了下頭,聽見腳下男向我喊著:「反正都是要去個地方,隨便選一個不就完了嗎!」

 

路燈打在他身邊那些人的臉上,露出千篇一律的麻木表情。

6

「你別信他的,他就是個傻逼。」算命的氣哼哼地說,蹬三輪車的力氣都彷彿變大了。

 

「傻逼也有傻逼的道理。」我想了想說。

 

算命的愣了下,直接在馬路中央雙手撒開車把,在我驚恐的目光中指著我罵道:「那你也是個傻逼。」

 

好在算命的只是認為我是個傻逼,並未覺得我是個得被幹掉的禍害,不然他可能會一直保持著雙手鬆開車把的姿勢拉著我同歸於盡。

 

「你不是想唱歌嗎?」他轉回去握著車把,對著車水馬龍的街道說著。

 

「唱歌這個……再說。」我撓了撓頭。

 

「現在這些能讓你想起來去什麼地方嗎?」算命的問。

 

「不能,我覺得我現在連我在哪都不知道。」我看著路燈下的藍色地標牌,上面的字看不太清。

 

「在哪不重要,想去哪最重要。」算命的說,眼睛裡充滿固執。

 

「別說這個了,趕緊幫我找我要去的地方,總不能一晚上都在路上晃吧。」我岔開話題,望向路邊。

 

「你以為老子願意?」算命的歪頭吐了口唾沫,開始給我講述每條路叫什麼名字。

 

「這條叫東方紅路。」「不認識。」

 

「這條叫求索路。」「不認識。」

 

「這條麻花路。」「不認識。」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逐漸發現我似乎從未來過這座城市,因為每一條路我都不認識,可是每一條路我總感覺自己走過,熟悉而厭惡。

 

算命的似乎有些著急,他嘴裡嘟囔著:「怎麼還找不到呢?」以至於三輪車有些超速。

 

我正在看路邊的店鋪,忽然覺得腳下傳來一股巨大的震動,我沒站穩,跟著三輪車翻轉,摔到了路邊。

 

我揉了下手腕,抬起頭看見一隻巨大的眼睛正盯著我,它發射著光,亮的我睜不開眼。

7

我和算命的倒在地上,很是痛苦地哀嚎。

 

但是不久我發現哀嚎的聲音不止兩個,扭頭看過去,發現一個兄弟躺在我們旁邊,同樣哀嚎連連,方纔我看到的眼睛是這兄弟的手電筒。

 

「眼瞎嗎?」算命的爬起來怒罵。

 

手電筒哥理也沒理算命的,抓住他的褲腳就喊:「撞人啦撞人啦。」

 

我爬起來愣了下,看見三輪車倒的地方離手電筒哥還有兩米,忍不住說道:「誰他媽撞你了?三輪車離你還兩米遠呢。」

 

手電筒哥抱住算命的的腿:「我不管,不給我錢你們別想走。」

 

我這才明白這是遇上碰瓷的了。

 

我著急去找回自己要去的那個地方,從兜裏摸出來一百,扔到他手裡:「行了行了,趕緊站起來。」

 

手電筒哥撿到錢彷彿見到親爹一樣,馬上鬆開了算命的的腿,跪在地上對著我拜了一下。

 

我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正準備跟算命的把三輪車扶起來,卻又被他拉住了。

 

「又怎麼?」我怒道。

 

「找錢,我一次就要五十。」手電筒哥一本正經道,遞給我五十塊錢。

 

「你還挺有原則。」我不知道是該稱讚還是接著罵他。

 

「哪啊,五十以上警察就管了。」手電筒哥給我科普,滿臉正義凜然。

8

算命的把三輪車扶起來正準備走,手電筒哥又把我們叫住了。

 

他遞給我們二十塊錢,「拉客不?」

 

算命的不耐煩道:「滾。」

 

手電筒哥卻自顧自坐了上來,「老闆,麻煩找家網吧給我放下來就行。」

 

算命的握了握拳,還是忍了,我和他一人一邊坐在三輪的兩邊保持平衡,算命的在前面騎車一言不發。

 

我總覺得有點尷尬,但是又不知道跟他聊什麼,只能問道:「你去網吧做什麼?」

 

「玩啊。」手電筒哥應道。

 

「別告訴我你訛我們錢就是為了去網吧。」我有點生氣。

 

「嘿,你猜的還挺對。」手電筒哥樂了。

 

手電筒哥說他有錢了就去網吧,等錢沒了就去路上躺一下,五十塊能讓他玩兩天。

 

「這日子也過得了?」我很是驚訝。

 

「有什麼過不了的?你看我餓死了嗎?我不快樂嗎?」手電筒哥有一股看破紅塵的氣質。

 

「但是這種生活不對吧……」我企圖勸他。

 

「你們勸我?你們又何嘗不是過的這種生活的?不都是一直在湊活嗎。無非就是你們湊活的標準比我們高了那麼一點兒。」手電筒哥對我嗤之以鼻。

 

我想了下,沒再說話。

 

手電筒哥見我不說了,自己打開了話匣子:「你們大晚上不睡覺,騎著三輪滿城晃做什麼?」

 

「他迷路了。」算命的替我答道。

 

「迷路了,迷路了找警察啊。」手電筒哥絲毫沒有犯罪分子的自覺。

 

「他忘了自己要去哪了。」算命的又說。

 

「唔,那這有點慘。」手電筒哥感嘆了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看看我就不用擔心這一點,我哪都能湊活,能活著能上網就行,天下之大,到處是我家。」

 

我感受著肩膀上那隻手傳過來的重量,第一次感到有些疲憊。

9

手電筒哥很快就下車了,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天下之大,到處是他家。

 

我坐在算命的的後面,看了看錶,時間已經到了凌晨,我有些累了。

 

「要不不找了吧。」我提議道。

 

「再看看。」算命的說,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於是我們又轉了兩個小時,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

 

「你想起來你想去哪了嗎?」算命的停下三輪車,問道。

 

我搖了搖頭。

 

一個呼聲從我身後響起,我聽上去有些耳熟,轉過頭去發現是我爸爸和我媽媽。

 

真奇怪,明明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們一出來我就認出來了。

 

「兒子你離家出走了嗎!你看看把你媽氣成什麼樣子了。」我爸爸上來就指著我的鼻子罵道。

 

我媽順著我爸的話,捂著胸口做心絞痛狀。

 

我沒來得及解釋,只是想知道我他媽到底在哪,於是連忙問道:「你們知道我這是在哪嗎?」

 

我爸我媽似乎沒聽見的樣子,指著算命的說:「這是誰?」

 

「一個朋友,他帶我找路來著,我迷路了。」我說道。

 

「什麼朋友,長得髒兮兮的,眼睛真讓人討厭。」我媽嘟囔著,拉著我遠離算命的。

 

算命的低著頭,一言不發。

 

「你們知道我這是在哪嗎?」我又問道。

 

「你都不知道我們怎麼知道。」我媽翻了個白眼。

 

「那你們知道我要去哪嗎?這個我也忘了。」我很是著急,眼看太陽就要升起來了,對於陽光我有種恐懼,似乎那時候我要做一個選擇。

 

「你去哪?我們想讓你去哪你就去哪。」我爸說。

 

「你們讓我去的地方我又不想去……」我猶豫道。

 

「你想不想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裡好不好。」我爸說。

 

身邊的人忽然多了起來,他們拉扯著我,嘴裡重複著他們自己的話。

 

我看見了腳下哥,他抓住我的手以獲取我的尊重,重複道:「去吧,那裡足夠安穩。」

 

我看見了手電筒哥,他抓住我的腳不讓我前行,重複道:「去吧,那裡足夠舒適。」

 

我看見我爸媽一前一後抵住我,重複道:「去吧,我們會很高興的,你也將會一樣。」

 

我扭過頭,看見算命的突然抬起頭,拿起了一把吉他。

 

他要唱歌。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我聽見他這麼唱著。

 

《殺死那個石家莊人》,我隱約記得我也曾唱過這首歌,在我大學畢業時最後一次唱歌的時候,那之後我就回了家,接受了家裡的安排找了份工作。

 

我被他們拉著逐漸遠離算命的,一開始掙扎,然後逐漸減弱,直到拖著沉重的步伐和他們一同前行。

 

天終於亮了,我回過頭看了一眼,看見算命的正背著吉他,看著我抽煙。

 

「你找到你要去的地方了嗎?」他用脣語問道。

 

「不,我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我這樣回答。

10

我醒過來的時候是早上七點。

 

「哎,沒事吧。」路旁那個算命的好心過來,關切道。

 

我擺了擺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沒事,昨晚跟客戶喝酒喝太多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到路邊來了。」

 

「算個命不兄弟?」算命的順便推銷。

 

我搖了搖頭,看著明媚的晨光眯了眯眼。

 

我終於想起來我想要去哪了,但我卻去不了了。

 

我還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因為我迷路了。

——作者介紹——

 微博:@山城二十四

微博粉絲399的網路寫手,代表作西遊系列、《愚人節死去的男明星》等短篇。努力嘗試各種不同風格的文章,雖然大多數主題都是愛情,但是作者本人還是萬年單身狗一隻。

永遠的大二狗,主業補考重修,永遠在補考重修或者通往補考重修的路上,立志成為一個學霸。英雄聯盟人機連勝紀錄保持者,助攻最多的ADC。愛好繁多但都不精通,夢想是能喫一碗帶排骨和荷包蛋的速食麵,加杯可樂簡直人生巔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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