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次見她時，看她那花枝招展的樣子，我心裏就升起一股敵意。

不過是欺負我媽去世，貪我爸的錢罷了。

作爲後媽，我知道她不敢對我怎樣，她怕別人指指點點，要知道，嫁到我家，可有一大家子親戚看着呢。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她能耐不小，居然連我也敢打。

10歲那年，我爸在外忙工作，她作爲監護人蔘加了我的家長會。

老師應該是告訴了她我考試作弊的事情，回來她對我就是一頓打。

開始我是試圖反抗的，她看上去弱不禁風，但不知哪兒來那麼大力氣，她一把將我按倒在沙發上，抄起拖鞋就抽。

“我讓你作弊，讓你作弊！別以爲我不敢打你，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敢不敢？！”

拖鞋一起一落，打得我屁股生疼。

從小我就是嘴硬的個性，哪怕動彈不得，嘴上也絕不認輸。

“救命啊，後媽打人了！ 虐待兒童啊！”

我大叫着，指望有人來給我主持公道。

但無奈，家裏只有我和她。

“我告訴你，我還真不怕你向你爸告狀，再敢作弊試試？ 就你這小兔崽子，不好好教訓一頓不長記性！ ”

的確，她說的是實話，就算我爸知道了，也絕不會輕饒我，作弊可是大人都痛恨的事情。

“好好好，別打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屁股火辣辣的，我只得認輸，暫求自保。

從那時起，我對她的怨念更深了。

我暗自發誓，一定要找機會一雪前恥。

她泡牛奶，我就趁機在杯子裏灑幾勺鹽，反正她也看不出來，看她被嗆着，我開心得不得了。

她喫餅乾，我偷偷把中間一層夾心舔掉，然後擠上厚厚的牙膏，喫得她一嘴清辣，我甚是得意。

然而，她好像很大度的樣子，數次惡作劇都沒有點燃她的怒火，我等着她報復，卻很久也沒等到。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人手握屠龍刀，對着空氣亂斬一氣。

漸漸地，我覺得沒什麼意思，便也消停了。

02

半個月後，我爸回來了，後媽燒了一桌菜給他接風。

令我沒想到的是，考試作弊的事，她竟然沒向我爸告狀，一陣風平浪靜。

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手藝了得，東坡肉、紅燒雞、醬香排骨、宮保雞丁……饞得我直流口水，這一點常常讓我有“英雄氣短”之感，想橫的時候，想想她燒的那些美食，便再也橫不起來。

作爲銷售員，我爸經常在外面跑，大部分時間，都只有我和她在家。

在我的認知中，濃妝豔抹的女人大都和“賢惠”二字扯不上關係。

但她，好像是個例外。

她每天都會洗手作羹湯，燒各種好喫的，哪怕就我和她在家，也是頓頓四菜一湯。

買菜、燒飯、洗碗，她一手包攬，哪怕奶奶來家的時候，也絕不會讓奶奶幹一丁點活。

說實話，她過來之後，家也像個家的樣子了，房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地板被擦得鋥亮，我再也沒穿過髒衣服，櫃子裏的運動服、夾克衫都透着一股洗衣液的香味。

家裏的錢也是她管着在，有一次，我想要買雙溜冰鞋，我爸偏不同意，他知道我天性頑劣，行事莽撞，怕栽跟頭。

後媽見我一直心心念念，便瞞着他，背地裏給我買了一雙。

我心裏雖然有點感激，但自從她打了我之後，我很少和她說話，嫌隙已生，交流很難。

況且，錢是我爸的，拿我爸的錢借花獻佛，也沒什麼了不起。

再說了，誰知道她是不是爲了穩固在家中的地位，故意做表面工作，以博得大家的好感呢。

可是，奶奶有一句話似乎有點道理：“雖說錢是你爸的，她不給你花，你又能怎樣呢？”

想想也是，除了捨得給我花錢之外，她畢竟還幫我保守了祕密，不然像我爸這麼古板保守的人知道我作弊，一定不是簡單打幾下就能對付過去的事，也許一層皮都能給我扒下來。

這個祕密讓我和她之間的關係頗爲微妙，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是抵觸？有的。

是畏懼？也不盡然。

是感激？有一點吧。

要說多親近，那還遠遠談不上。

03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神奇，有時候只一件事，就可以對一個人徹頭徹尾地改觀。

上初中的時候，我被同學嘲笑不會騎自行車。

生性要強的我哪受得了這等屈辱，二話不說便拿家裏的自行車練起來，可能真的是應了我爸說的“行事莽撞”，才學得半生不熟，我就逞強着要上路。

一日，當我騎着自行車英姿颯爽地飛奔在上學的路上時，下坡拐彎處不知哪來的一塊大石頭，我還沒來得及剎車，整個人便被撞飛了，重重地摔倒在路邊，不省人事。

當我醒來的時候，一睜眼，看到的是醫院的天花板。

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後媽。

她趴在牀沿上，閉着眼睛，疲倦地睡着了。

醫生走過來，邊量血壓邊說：“你媽對你真好，你昏迷了一夜，她守在旁邊，一刻都沒離開。”

原來，那天早上後媽不放心我一個人騎車上路，便騎着車在後面暗暗地跟着。

是她在我摔倒的第一時間攔出租車把我送到了醫院。

難怪昏迷的時候，我潛意識裏恍惚有一聲聲急促的呼喚：“趕緊，趕緊，救救她。”

想到這，我鼻頭一酸，心裏莫名一顫。

後媽醒了，這次她沒化妝，是素顏。

我卻覺得，她更美了。

見我醒了，她有些尷尬，不過迅速恢復了淡定，還是用往常的語氣數落道：“瞧你，這麼不讓人省心，知道你現在沒胃口，我特地做了雞湯，趕緊給我趁熱喝了。”

她一勺勺餵我，我鼻頭更酸了，但我強撐着眼淚，不讓它掉下來。

“謝謝你。”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她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說：“謝什麼謝，哪有兒子謝媽的。”

04

可能就是這句話吧，讓我開始良心發現。

之前是不是對她太苛刻了點，畢竟親媽不在了之後，爸爸三天兩頭見不到人影，也就她一直在照顧我。

但我沒多想，因爲臨近中考，壓力越來越大，除了學習，顧不上別的。

我整日在房裏用功，她就在客廳待着，電視聲音開得小小的，每天都做點夜宵，但並不給我送進來，怕打擾到我。

有一天晚上，我做題到深夜，肚子餓了，便去廚房找喫的。

一開門，發現她正光着腳，躡手躡腳地走過。

見我有點懵，她強裝淡定：“哦那個，穿鞋太熱，腳捂得慌。”

傻子都知道，她是爲了怕穿鞋走路木地板弄出嘎吱的聲音影響我學習，才這麼做的。

我心裏一酸，卻什麼也沒說，一頭鑽進了廚房。

多年以後，回想起那個安靜的深夜，我才發現，當你飢腸轆轆的時候，有一個人，做了一碗鮮美的雞湯麪，這樣的感覺，可能就叫做幸福吧。

三個月的衝刺期，她就這樣日日夜夜地陪着我，直到我參加完中考。

不得不說，我小宇宙大爆發，中考考得出乎意料地好，上了省重點高中。

爸爸堅決要給我大擺宴席，親戚們也熱烈助興。

飯桌上，奶奶回憶起往事，與後媽笑談道：“我們小飛能有今天的出息，多虧了你。且不說天天陪他，就是幾年前那頓打，哪個後媽敢？現在的後媽啊，對孩子都是隨便養養，要不是真心爲孩子好，誰願意管他？”

她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我起身走到她面前，敬了她一杯酒，情不自禁地喊了聲：“媽，謝謝你。”

一瞬間，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第一次失去了往日我熟悉的淡定，燈光映射下，我看到她眼眶紅了。

我低下頭，也怔住了，飯桌上很熱鬧，所有人都以爲我和她關係一直都很好，可沒有人知道，整整5年了，因爲我的自尊和驕傲，我從沒叫過她一聲媽，甚至連阿姨也很少叫。

但時光能記住一切，從她來到我身邊的第一天起，她所有的付出，我都牢牢記在了心底。

要不是她的一頓打，我不會知道作弊的嚴重性；要不是她的悉心照顧，我指不定活成了什麼樣。

歲月流逝，不變的是她陪伴我的朝朝夕夕，她把我當作親生兒子，從來都是。

誰說後媽不是媽？不是親生又怎樣？

有她在，纔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