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哈利·波特”中文版引進到中國。

19年間,這套書除了備受我國青少年讀者的廣泛青睞,也不乏衆多的成年讀者手不釋卷。

今年,《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又被收入教育部統編七年級(下)語文教科書指定書目。

目前發行量已達3000萬冊的事實說明,“哈利·波特”系列切合青少年成長的生活實際,是一部“懂”讀者的作品。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山東大學文科一級教授、部編本中小學語文教科書總主編溫儒敏說:“當我們少年之時,誰沒有想過要擺脫繁雜膩人的功課?誰沒有過‘魔杖一揮’的幻想?誰沒做過‘飛天掃帚’的美夢?……‘哈利·波特’儘量滿足了這些願望。原本平淡的生活,也因爲閱讀而閃現耀眼的光輝。

值此開學季,我們分享一下“哈利·波特”的獨特魅力。

作者林品,長得酷似哈利·波特,他也是哈利·波特的cospalyer,是北大的文學博士,現就職於首都師範大學。

J. K.羅琳創作的“哈利·波特”系列小說(以下簡稱“哈利·波特”),自1997年問世以來,已被翻譯成超過70種語言,在全球多個國家和地區發行超過5億冊,堪稱近年來傳播範圍最廣、商業成就最高的文學作品。

那麼,“哈利·波特”爲什麼能夠吸引如此多的讀者,並且連續20多年長銷不衰呢?

全年齡向的奇幻文學

翻閱既有的文學評論,我們會發現,很多論者都會從“童話”或者“兒童文學”的角度來討論“哈利·波特”。但值得注意的是,“哈利·波特”之所以能夠取得那樣驚人的暢銷成就,一個關鍵的原因正是在於,它不僅吸引了兒童讀者,而且還吸引了大量的青少年與成年讀者。

就此而言,我們與其沿用老舊的文學分類慣例,將“哈利·波特”視作“童話”,不如將這個無論是篇幅長度還是內容深度都遠遠超出兒童文學範疇的七部曲系列,視作一套“全年齡向”的“奇幻文學”作品。

作爲一種問世於20世紀中葉的文學類型,現代奇幻文學的核心特徵在於,它會在“敘事”的同時完成一套“敘世”。也就是說,它會在講述一個引人入勝的精彩故事的同時,給出一套宏大而自洽的世界觀設定體系。

電影《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劇照

在我看來,這一點構成了現代奇幻文學最具特色的魅力源泉。如果說庸常凡俗、機械重複的現實生活封閉了太多的生命可能性,那麼對我們這些讀者來說,奇幻文學所創造的“第二世界”,就提供了某種替代性的世界。

我們可以沉浸到那個不同於現實世界而又自有其“內在一致性”的“第二世界”當中,去體驗不一樣的生命可能,去體認不一樣的世界規則,進而去體會某些在現代社會當中可能久已失落或者難以成立的價值與意義。

也正是這樣的特徵,讓奇幻文學成爲當代文創產業特別青睞的一種文學類型。

今天的文創產業講究“IP運營”,也就是在一部作品成功地積累了人氣、凝聚了粉絲社羣之後,迅速地對其進行跨平臺、跨媒體的轉化,開發出多種載體、多種形態的產品鏈條。

而像《魔戒》、“哈利·波特”這樣的奇幻作品,不僅爲影視改編者提供了一套經受過讀者考驗的故事依據,而且還爲商品生產者提供了一套豐厚充裕的設定資料庫。那些歷史、地理、角色、器物設定,爲周邊衍生品的生產製造商提供了豐富的設計素材。

電影《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劇照

所以,我們不但能看到由“哈利·波特”改編的好萊塢大片,在2001年以來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觀影熱潮,而且還能在市面上看到由“哈利·波特”衍生而來的多種多樣的商品,從舞臺劇到音樂會,從電腦遊戲到模型玩具,從服裝飾品到家居用品,應有盡有,不一而足。

時至今日,“哈利·波特”已經形成一條巨型產業鏈,帶動經濟規模超過2000億美元,堪稱全球最具影響力的文化品牌之一。

日本大阪環球影城哈利波特主題區裏逼真的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光明圖片/視覺中國

與此同時,今天的互聯網新媒介爲廣大用戶賦予了自主發佈內容的權利,促成了粉絲同人文化的興盛。

在這樣的媒介生態下,“哈利·波特”不僅爲廣大讀者提供了一個精彩紛呈的虛構故事,而且也爲廣大用戶提供了一套設定資料庫。

他們可以將這個奇幻產品,當作一個爲我所用的素材庫,依據各自的趣味與取向,創作出五花八門的同人文、同人畫、同人廣播劇、同人視頻、同人遊戲、同人周邊、Cosplay,等等。

經過媒介賦權的粉絲同人文化與經過媒介融合的文化創意產業,共同運用“哈利·波特”所提供的設定資料庫,合力造就了21世紀以來最爲成功的流行文化IP之一。它們既從J.K.羅琳的原著小說當中獲得滋養,同時也反過來提升了原著小說的媒體曝光度與社會知名度,助推了原著小說的流行。

包容多元的魔法設定

那麼,在奇幻文學的脈絡當中,“哈利·波特”又有何特殊之處,讓它能夠成功地凝聚起龐大的粉絲社羣,成爲一個獨一無二的大IP呢?

如果我們仔細考察世界觀設定方式的話,就會發現“哈利·波特”的特殊之處。無論是《魔戒》,還是《冰與火之歌》,它們都創造了一個截然區別於現實世界的架空世界;即使像《納尼亞傳奇》這樣的穿越故事,它固然同時涉及現實世界和架空世界,但這兩個世界的時空維度也完全不同。

電影《指環王1:魔戒再現》海報

“哈利·波特”創造的“魔法世界”,卻與所謂的“現實世界”處在同一個時空維度,二者並沒有截然間隔的分界線。同那些帶有中世紀氣韻的架空世界相比,“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更像是將我們所熟悉的現代世界進行了一番奇幻化的微妙變形。

當然,羅琳的世界觀設定,無疑有從源遠流長的巫術文化、凱爾特文化、基督教文化、中世紀神祕術當中獲得大量的素材與資源;但與託爾金等前輩相比,羅琳的最大特色,卻是在於她對現代世界所作的戲仿與變形。

在我看來,“哈利·波特”的很多重要的世界觀構成元素,比如魔法部、國際巫師聯合會、威森加摩、阿茲卡班、古靈閣、聖芒戈、魁地奇世界盃、對角巷、《預言家日報》,都可以視作羅琳對於現代社會的政府機關、國際組織、法庭、監獄、銀行、醫療機構、體育賽事、商業網點、大衆傳媒的戲仿。

而在羅琳的一系列設定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霍格沃茨魔法學校。作爲“哈利·波特”最爲重要的故事發生地,霍格沃茨的相關設定,既是對魔法學習這項超現實活動進行了現實化的處理,同時又對現代學校這個日常生活空間進行了奇幻化的變形。

圖爲愛爾蘭都柏林的聖三一學院,電影《哈利波特與魔法石》裏的霍格沃茨圖書館取景地。光明圖片/視覺中國

羅琳的文字在“現實化”與“奇幻化”之間保持了一種微妙的張力,在激起讀者親切而熟悉的生活經驗的同時,又通過這種張力刷新着讀者的審美體驗。

“哈利·波特”的讀者可謂類型多樣、構成多元,但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依然有一個共通之處,那就是都曾經有過或者正在經歷現代校園生活。

而羅琳對於“現實化”與“奇幻化”的巧妙把握,一方面能夠持續地引發讀者的沉浸感、代入感與共鳴感,另一方面又爲現代校園生活增添了許多令人驚異、充滿神祕的奇幻色彩。這兩方面效果的微妙疊加,讓霍格沃茨對一代又一代的讀者構成了持久的吸引與召喚。

而在羅琳關於霍格沃茨的設定當中,最具召喚效力的要數四大學院這個設定。按照分院帽的說法,格蘭芬多、斯萊特林、拉文克勞、赫奇帕奇,這四個學院似乎分別代表着四種不同的人格類型,四種不同的精神氣質。

霍格沃茨魔法學校也由此形成了一種包容多元的召喚結構,不同人格、不同氣質、不同趣味、不同性情的讀者,都能夠在其中投射自己的認同,投入自己的情感,投放自己的身份,找到自己的學院歸屬。

就“哈利·波特”這部小說而言,主線情節固然聚焦於主人公角色所歸屬的格蘭芬多學院。但是,以“哈利·波特”提供的設定資料庫爲基礎,羅琳推出的社交遊戲網站,文化創意產業打造的IP產品鏈,以及哈迷羣體自發創造的粉絲同人文化,都爲不同偏好的哈迷成功地營造出一份強烈的學院歸屬感,以至於在哈迷面基的場合,最爲常見的一種景象,就是相互指認彼此的學院。

對於“哈利·波特”的成功來說,這種包容多元的設定可謂至關重要。

它讓“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得以同時吸引多種多樣的讀者,讓這些不同偏好、不同取向的讀者都能夠把霍格沃茨當作自己心中的“母校”,都能夠在那個既令人熟悉又充滿驚奇的魔法世界當中,縱情馳騁他們的想象,盡情飛揚他們的夢想,進而創造出豐富多彩的粉絲同人文化,匯聚起一個粉絲數量極爲龐大而成員類型又格外多元的哈迷社羣。

(作者:林品,系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首都師範大學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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