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一隻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週後引起德克薩斯的一場龍捲風。”

  華南的初冬,每年都上演專屬此地的“蝴蝶效應”,數以萬計的斑蝶由廣東出發,飛行千里,直逼海南。現在,我們的車轍也一路向南,爲的是追上這些生靈的腳步。

  鈷藍、寶石藍、靛藍、桔紅、冰青……繽紛的顏色透過相機取景器若隱若現,忽明忽暗。使勁睜了睜眼,定睛望過去,密密匝匝的彩色樹葉無風而動,幽暗的樹林像是帷幔把我們圍在中間,山風漫過來,溼透的襯衣讓後背一陣冰涼。我和隊友相互望了一眼,繼續向前,多刺的植物掛住褲角,我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摘去,耳邊有樹葉飄過的細微聲音。擡頭一看,蝴蝶!

  蝴蝶們飛起來了,被剛剛的山風吹動,一隻、十隻、幾百隻,像倒下的多米諾骨牌,數不清的蝴蝶開始在頭頂盤旋,本來就幽暗的樹林頓時遮天避日。蝴蝶的數目根本無法估算,幾種色彩在空中閃爍;成百上千對翅膀扇動空氣的聲音在耳邊迴響,聽起來像沙子在風中滾動。我舉起相機,發現在昏暗的背景下無法對焦這些快速交叉移動的目標,只好轉向透出一塊天空的位置。隨着快門聲響起,僵持許久的陣地,終於吹響了衝鋒號……

  這裏不是紀錄片中北美蝴蝶遷徙的森林,而是中國華南。

  很多人在電視上看過國外的蝴蝶遷徙。每年秋天,大約有2億隻君主斑蝶飛越北美,以爭取在第一次霜凍前抵達幾千公里之外的墨西哥,場面蔚爲壯觀。鮮爲人知的是,在中國華南地區,我們也可以欣賞到相似的情景,雖然規模沒有那麼龐大,但可以方便地駕車追逐蝶羣,是在國內賞蝶的一大優勢。

  觀鳥愛好者通常用望遠鏡觀察鳥類的生態習性,在一定距離外獲得樂趣。觀蝶與觀鳥相比最大的昇華,就是觀賞者能真正融入蝶羣中——你的身邊有成千上萬只蝴蝶飛舞在觸手可及的範圍裏,甚至會有蝴蝶落在頭上、肩上,如夢境一般。

  能夠進行遷徙的蝴蝶種類並不多。這一次,我們主要遷飛蝴蝶的代表——斑蝶,沿途還邂逅了一些其他品種。想要和它們一起遷移,追尋它們一路向南的軌跡,置身蝶海之中,是我們的終極目標。這個過程中,既要跟上蝴蝶的速度(斑蝶飛行能力超強),又要隨時停駐、不錯過它們的生動狀態,駕車追隨是我們的最佳選擇。

  設計自駕尋蝶路線時,我和隊友多方諮詢和查閱資料,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好多個圈……我們面臨的挑戰在於,雖然蝶羣飛舞的時候鋪天蓋地,停下時卻形同樹葉,很容易就銷聲匿跡。在無盡的羣山和密林中,它們會選擇什麼樣的環境作爲臨時棲息地,已有的資料很少,我們得做好踏破鐵鞋的準備。

  每年11月中旬北方各地已經入冬,華南地區卻還鳥語花香。遷徙的蝴蝶大部隊,從廣東北部的南嶺山脈出發,一路向南,經過粵中的邊綿山區,越過北迴歸線上的綠洲,再向南飛往珠三角的丘陵地帶,直到香港地區的山谷,抵達華南陸地的最南端。在旅途的末段,它們從珠三角西行,繼續向南跨過瓊洲海峽,登陸海南島後做圈地運動,最終抵達三亞的雨林地帶。

  這是一條1000多公里的線路,輻射到的周邊國家森林公園就是人們可以前往的支線尋蝶點,整條路線就像一條蜿蜒行進的大蜈蚣。考慮到時間和操作性,我們此次尋蝶的範圍基本劃定在粵北地區到珠三角地區。我們從韶關市出發向南行駛,左側是車八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右側是南嶺國家森林公園,一路南下到英德石門臺國家森林公園、廣州北部的石門國家森林公園和南崑山國家森林公園,走得再遠,則是香港的大嶼山和珠海的荷包島。

  “年年如新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生命在於過程,因爲遷徙,世界更加活躍,這道理蝴蝶也懂。蝴蝶遷飛的羣體有大有小;遷飛的距離有長有短;遷飛種羣組成有單一也有混雜。在我國分佈的蝴蝶有一千多種,佔世界已知種類的十分之一,但中國歷史上有關蝶類遷飛的文獻記錄並不多,1603~1933年之間僅記載了五次。直到近些年,南方省份和香港的相關報道纔多起來,生物學家和昆蟲愛好者也開始研究記錄華南蝴蝶的遷徙冬。

  這裏要解釋一下,斑蝶如何成爲我們青睞的觀察對象。

  雖然我國華南地區基本沒有特別寒冷的冬天,但是氣溫低於15攝氏度時,多數蝴蝶會失去飛行能力。加之成蟲需要消耗很多的能量,冬天開花的植物無法提供足夠的花蜜,只有極少數蝴蝶會選擇以成蟲形態過冬,斑蝶就是代表。我國分佈有30多種斑蝶,在華南地區就有十餘種。

  斑蝶科的蝴蝶顧名思義,翅上圖案以斑紋爲主,對比強烈的斑紋和鮮明的色彩是一種警戒,告訴捕食者自己有毒、不能食用。斑蝶的毒來自血液中的醋酸膽鹼,這是從幼蟲階段取食的夾竹桃科、蘿蘑科植物中積累下來的。這些不可食用的“毒蝴蝶”聚在一起,能對天敵達到更好的威懾效果,羣體成員也可以相互照應、提高警覺。研究還顯示,集體過冬幫助班蝶將交配成功率提高至70%以上,比平時高出十幾倍。集羣的生存方式,讓斑蝶的生存機率大幅提升,也大大方便了我們的拍攝。

  尋找斑蝶就像一場推理遊戲,我們一路上都在從大自然中尋找蛛絲馬跡。比較慶幸的是,斑蝶科的蝴蝶神經大條,對天敵有恃無恐,飛行速度也就放得比較慢,蝶羣在樹林降落時會呈現“飄落狀”,利於觀察者遠距離辨認。

  蝴蝶飛舞看似漫無目的,其實嚴格遵循着自己的生物鐘和自然法則。我們前往國家公園時都要起早,因爲在早上9點以後,斑蝶就開始活動了,特別是天氣晴朗的日子,其活動範圍進一步擴大。葉片較大、較密的植物是它們停棲的必然選擇,因爲可以防風避雨,保得安然;蜜源植物集中的地方,蝴蝶會來覓食;溪流附近的砂地上,常有各種蝴蝶降落汲水。綜上所訴,斑蝶聚集的“蝴蝶谷”多數選擇在低地山谷,有溪流穿越,附近有較多的開花植物。

  還有一點“祕籍”。有一種名叫薇金菊的外來入侵植物(如圖),它看似嬌弱,殺傷力卻很大,會纏繞樹木、覆蓋樹頂,與本地物種爭搶陽光養分。然而薇金菊同時是斑蝶青眼有加的一種蜜源、食物。因此在找不到斑蝶羣時,可以按圖索驥,通過薇金菊來嘗試。

  蝴蝶是會飛的花,花開花落終有時,但冬去春來又一新。喜歡蝴蝶是近乎本能的,喜歡它們的色彩和靈動,不需要複雜的理由。清晰地記得從小在田野裏追逐蝴蝶的場景,花香蝶舞,我在泥土上奔跑着,踉踉蹌蹌……彷彿能隨時回望到那時的自己,那是人生中最快樂無憂、自由自在的時光。

  藉由這次行程,我又和蝴蝶結下了緣份,南方的斑蝶飛個不停,我們的車輪也追個不停。再一次鋪開地圖,我們又將在神州大地的何處畫圈,什麼時候將毫不猶豫地再次出發?我已經開始這樣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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