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的前八十回,對妙玉描寫並不多。但作為十二釵之一,她至少有判詞一首、判同一首可以參考,讓我們能夠作為推論。八十回之後,妙玉將「終陷淖泥中」,這是無可置疑的。作為一個清潔高貴、目下無塵的妙齡女尼,「終陷淖泥中」意味著什麼,這也不用多說。

但是具體操作起來,還是點爭議的,至少我們可以推測,續書中被強盜劫去、帶「下海去」、不從被殺,肯定是不符合原意的。豈止不符合願意,連常理也說不過去:從被劫,到下海,一路押解竟無人發現?而這強盜海賊,路上也對妙玉毫不侵犯?偏要到了海里才不從被殺?

更可笑的是一百一十八回王夫人的話:「妙玉也是帶髮修行的,不知他怎樣凡心一動,才鬧到那個份兒」,難道被劫跟動凡心有關係?如果不動凡心,就不會被迷香迷倒、不會被劫了?而且傳說是「不從被殺」,如果動了凡心,應該是屈從,就不會被殺了呀。續書的漏洞太多,沒辦法一一批判。我們還回到妙玉的身世上來。

除了判詞,還有判曲對妙玉的身世作了預示。這裡有非常重要的一句話,是續書無法解釋的:「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王孫公子嘆無緣,當然是因為妙玉出家,沒辦法接近。但這個「王孫公子」指的是誰?寶玉等人是配稱王孫公子的,他們可從來沒對妙玉有覬覦之心。賈府中的某些小廝、男僕,可能輕薄地議論過妙玉,但他們又稱不上「王孫公子」。

唯一符合的,是邢岫煙提到的妙玉的來歷:「不合時宜,權勢不容」。一個書香官宦之家的小姐,已經出家,怎麼還會與「權勢」發生交集?如果說父母之禍,累及兒女,出家就斷絕了世俗的關係,妙玉不可能受到牽連。唯一的可能,就是妙玉的美貌吸引了「權勢」,受到騷擾甚至逼迫,連父母也庇護不了,被迫離鄉遠行——觀音遺迹根本是託詞,尋求庇護才是進京的真正目的。

賈家女兒被封貴妃,正在風生水起之時,當初逼迫妙玉的蘇州「權勢」也不能奈何於她,只能是默默地「嘆無緣」了。到了賈府勢敗,妙玉也失去庇護。櫳翠庵位於省親別墅大觀園中,隨著寶釵、迎春的離開而漸漸荒廢,到抄家之後更成為荒園。於是外面的浪蕩子弟,就會騷擾櫳翠庵。

如果妙玉心志堅定,這些浮浪弟子未必能得逞:「不然,還有一死」(鴛鴦語)。可妙玉年幼出家,已是被迫;到了大觀園後,又對寶玉產生情愫。這就導致受到騷擾時,妙玉很可能會就範。續書有種種漏洞,但在水月庵的描寫上,透露出一個現象:尼庵有時也會是變相的娼寮。

也許有讀者會反問:你怎麼知道這是現象,而不是續書人的妄想?其實古典小說中,類似的描寫並不少。從《三俠五義》,到《醒世姻緣傳》,古人的小說,總比現代人的憑空揣測可靠一點吧?就是在《紅樓夢》第五十三回中,賈珍也指出賈芹在家廟裡「夜夜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把家廟鐵檻寺弄成了聚賭嫖娼的污濁之地。

賈府敗落後大觀園無人管理,位於大觀園裡的櫳翠庵也成為「不設防」之地。只要妙玉心志不堅,外人就不難隨便出入——那些有「權勢」的「王孫公子」有機會一親芳澤,就不須「嘆無緣」了。

可以負責任地說,因為《紅樓夢》真事層面是倒敘,所以大多數主要人物的結局在前八十回中己交代清楚。只不過是因為採用了隱喻的手法,不太明顯罷了。

妙玉的有關信息是通過下列相關文字暗示的。

我們知道,參加群芳夜宴的正冊各釵有七人,都有一種花作比喻,沒有參加夜宴的五個人是在另外的場合暗地裡交代的。迎春穿茉莉花就是用茉莉花比迎春,另外四釵就是林之孝家的送給寶琴的四盆花,兩盆臘梅指惜春和巧姐,因為臘梅的屬性是不怕嚴寒,生命力強,十二釵活下來的就是她倆和湘雲。水仙則意味著死亡,指鳳姐和妙玉,她二人的死都和水有關。張金哥是妙玉原型,書中交代她是自縊而死,她的未婚夫是投塘而死。但作者要求我們反看,妙玉的未婚夫就是秦鍾原型,秦鍾死時有一句交代,「悠悠一口餘氣在胸",這正是縊死的特徵。秦鍾是被官府絞死的,所以,妙玉是投塘而死。

第七十六回黛玉湘雲中秋夜聯句,為什麼聯到冷月葬花魂要由妙玉續寫呢?因為後面交代的事兩人不知道,黛玉已死,湘雲己出嫁。接下來的五聯交代另外十釵的結局。其中「猶步縈紆沼,還登寂歷原"就暗寓了妙玉和秦可卿的結局。縈紆是彎曲、不規則的意思,表示這片水域是天然的沼澤地。五聯後面的部分講述的是曹家被抄時的情景,「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要反看,鐘不響了,雞不叫了,都被官府抄走了。妙玉難逃此劫,也被抓走了。

後邊發生了什麼在《五美吟》里,《紅拂》就是專寫妙玉的。這是拿隋朝的紅拂和妙玉類比,紅拂看透了楊素沒什麼前途,趁夜晚逃出楊府,投靠了李靖。妙玉也面臨一個身居高位但年老又俗不可耐的人,這個人要納她為妾,如果不答應就把她流放邊疆給報甲人為奴。「尸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這就是妙玉的態度,就是寧可死在邊疆也不屈從。

十首懷古詩除最後一首寫的寶琴外,前九首分別寫的是正冊中死去的九釵。懷古詩前面的三首燈謎詩寫的是活下來的湘雲、惜春和巧姐,懷古詩的第二首寫的就是妙玉,它交代了妙玉自殺的地點,攏翠庵品茶時酒杯上的一行小字交代了她和寶釵的死亡時間。

乾隆五年四月,妙玉在交趾(今越南河內)投沼澤自盡。這是作者從兩江總督府的檔案中查到的。(歡迎指正)


在《紅樓夢》(《十二釵曲》)中,有恰恰十二句分配給了十二釵,而寫妙玉的則是:無情的分明報應。這裡曹雪芹用一個「無情」、一個「報應」,而在「報應」前又加了一個著重語「分明」,說明這個報應是妙玉必然要經歷和承受的結果。由此可見,看來妙玉在曹老先生心目中的印象並不妙,也並不是冰清玉潔。

妙玉是後來「骯髒紅塵」的,高鄂寫她被劫被汚,也不算錯。但多少還是有點兒背曹雪芹之意,按作者原意,是寫實了賈氏的凋零,一敗而不可收拾,那麼妙玉不必被劫,也可能墮落風塵,究竟怎樣墮落風塵,曹雪芹沒說,我們也不知道,而高鄂續寫「被劫」而「污」也只能算揣測。

寫妙玉被汚:

(1)冊子上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汚泥之中。詞曰:「欲潔何曾潔,雲空末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2)曲子中《世難容》折:「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是風塵骯髒違心愿。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妙玉因「捨身消災」,自幼出家,皈依了佛門,她的性情乖僻、孤標傲世很大程度上是出於對世俗社會骯髒現實的不滿,也因此不為世容,最後被汚濁黑暗的社會所吞噬。

高鄂在第一百十二回,寫妙玉被人輕薄,也是據以上冊子和摺子上的兩點來寫的。但他只寫妙玉不知所終,雖在一百十七回,隱患約約地說她被人殺,也只是「夢話」罷了。他又何嘗能充分描寫出所謂「風塵骯髒違心愿」呢?高鄂所寫後四十回,看來象似處處有依據,但至多不過是一個很精細的賬本罷了。

現在讓我們看看曹老是怎樣描寫妙玉「欲潔何曾潔」「孤僻人皆罕」的:

劉姥姥隨賈母來到櫳翠庵,妙玉烹茶請她們吃。賈母吃了半盞便遞給劉姥姥,劉姥姥便一飲而盡,只見道婆收了上面的茶盞來,妙玉忙命:「將那成窯的茶杯別收了,擱在外頭去罷。」寶玉會意,知為劉姥姥吃了,她嫌臟不要了。隨即,妙玉便自拿兩隻「古玩奇珍」般的杯子,斟了茶分別給了寶釵和黛玉。

黛玉喝著因不知何茶,便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水……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黛玉知她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約著寶釵走了出來。

隨後,寶玉對妙玉陪笑道:「那茶杯雖然髒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那貧婆子吧,她賣了也可渡日,。你道可使得。」妙玉點頭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子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她。你要給她,我也不管你,只交給你,快拿了去罷。」寶玉笑道:「自然如此,你那裡和她說話授受去,越發連你也髒了……。」依我看,這即是曹老悟出妙玉的所謂「潔」。

然而「欲潔何曾潔」,在高鄂本八十七回中,寶玉前往惜春居住的「蓼風軒」,見「櫳翠庵」檻外人妙玉在,寶玉一面與妙玉施禮,一面笑問道:「妙公輕易不出禪關,今日何緣下凡一走?」妙玉聽了,忽然把臉一紅,也不答言,低了頭自看那棋。……痴痴的問空玉道:「你從何處來?」寶玉也轉紅了臉答應不岀來,惜春笑道:「二哥哥,這什麼難答的,你沒得聽人家常說的『從來處來』么。這也值得把臉紅了,見了生人似的。」妙玉聽了這話,想起自家,心上一動,臉上一熱,必然也是紅的,倒覺不好意思起來。妙玉自惜春處回庵後,忽想起日間寶玉之言,不覺耳熱心跳,於是,收攝心神,到禪床打坐。「怎奈神不守舍,一時萬馬賓士,一回兒又有盜賊劫他,持刀執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一會哭罵道:「我是有菩薩保佑,你們這些強徒敢要怎樣!」如中了邪一般,外面那些游頭浪子聽見了,便謠傳說:「這樣年紀,那裡忍得住。況且又是很風流的人品,很乖覺的性靈,,以後不知飛在誰手裡,便宜誰去呢。」惜春聽到後,也默然無語,因想,:「妙玉雖凈潔,畢竟塵緣末斷。我若出家,那有邪魔纏擾,一念不生,萬緣俱寂。」

從以上描述的兩個故實不難看出三點:

一:妙玉心底是假「潔」真「臟」。

二:妙玉雖「身」在「櫳翠庵」出家,而「心」並末超脫紅塵

三:高鄂對妙玉中邪,便揣測妙玉是被盜賊劫了。

被劫後,妙玉結局如何,高鄂也只好如此描述一番便算了結:

那賊寇正要逃出關去,被官兵拿住了,就在拿獲的地方正了法了。眾人道:「咱們櫳翠庵的什麼妙玉不是叫人搶去,不要就是他吧?」賈環道:「必是他!」眾人道:「你怎麼知道?」賈環道:「妙玉這個東西是最討人嫌的。她一日家揑酸,見了寶玉就眉開眼笑了。我若見了她,她從不拿正眼瞧我一瞧。真要是她,我才趁願呢!」眾人道:「搶的人也不少,那裡就是她。」賈雲道:「有點信兒。前日有個人說,她庵里的道婆做夢,說看見是妙玉叫人殺了。」

從以上可以看出,一個是「想當然」。一個也只是隱隱約約地說他被殺,也只能是「夢話」罷了,所以,高鄂對妙玉最後究竟是被「劫」而「污」,被「污」而「殺」之,高鄂只能是憑揣測。對曹雪芹於第五回所旨「風塵骯髒違心愿」一說,按曹雪芹的思路意欲何為,高鄂也不知所宗,難解其中意,最近後也只能是「揣測」。


「終陷淖泥中」。賈政相中了她,欲以她配寶玉,如果寶玉捨不得黛玉,就讓黛玉做副。這是賈政與王夫人商量定的。寶玉思量後覺得也不錯,於是又以「坎外人」寫情書一封。二人還有一段相對無語,妙玉也動了凡心。不過,她又與黛玉一番交談,知道黛玉對寶玉的一片痴情,所以不忍在其中攪局,於是偷偷離開了櫳翠庵。

之後,曾經遇到過一段好姻緣,怎奈太高傲而錯失。再逃離時竟被一群和尚劫持,被又粗又糙的老和尚糟蹋、被逼接客。以至於後來「風塵骯髒違心愿」,人老珠黃時便無人光顧、凄涼而終。

妙玉之所以列入十二冊正冊,應該是因為與寶玉有「姻緣」一節。

作者塑造這個人物,應該是影射明末清初一些文人,原本頗有不仕清的骨氣,可後來到底拗不過大清勢力,不得不屈從「枯骨」。作者對這類人物是持否定態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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