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坦廠中學位於安徽省六安市大別山深處的毛坦廠鎮,是安徽省一所省級重點高級中學。該校成立於1939年,1952年改爲公立,校名爲六安縣第二初級中學,史稱“六安二中”;1960年,創辦高中部,更名爲六安縣毛坦廠中學;1992年,縣市合併,學校更名爲六安市毛坦廠中學;1999年12月,成爲六安市首批市級“示範高中”之一;2001年12月爭創省級“示範高中”成功;2014年12月,成立毛坦廠中學東城分校。

張旭的奔馳E級轎車停在位於上海安亭的廠子門口。張旭走進廠房,小心地邁過地上堆積得小山一樣的亞克力板,飛揚的木屑讓他忍不住皺眉。

工人們正在趕工的,是一間銀行的吸塑字。張旭的父親就是靠這個起家的,如今,張旭把父親的小廠子拓展爲一間綜合型廣告公司。

控制機器的,是一臺市面上早已看不到的三星臺式機,張旭開玩笑,“這比我上中學時用的電腦還爛。”作爲曾經的毛坦廠中學畢業生,張旭已經不想多談毛坦廠歲月,他也拒絕承認這對他擁有相對優越的生活有所幫助。

當承受極端嚴酷的壓力跨過獨木橋,毛坦廠中學給他們的人生打上怎樣的烙印?錢報訪問了多位毛坦廠中學歷屆的畢業生。

2004年,由於中考失常,尹睿最終沒能進入六安市著名的一中。依她當時的成績,毛坦廠中學是唯一選擇。

在尹睿看來,被送到這所學校的只有三種學生——自己考上的、家長管不了的以及復讀的,“那裏並不適合自制力強、自學能力好、天資卓越的學生。”

尹睿的回憶自此陷入真空。她怎麼也想不起,自己除了日復一日的埋頭學習外,還有過別的什麼波瀾,“可能連一個水花都沒有。”

尹睿的弟弟尹柯後來也在毛坦廠中學復讀。他所在的高四班有180多人,所有人都是抱着孤注一擲的勇氣前來的。每天都被壓縮得很緊,晚上回宿舍,抽十幾分鍾洗衣服,幾乎是唯一的“課外活動”。

一切都服務考試,一切都以分數論勝負。張旭記得,他們是在教室安裝高清監控攝像頭的第一屆。有次,張旭偷偷拿了一臺最新款的摩托羅拉手機來學校,班主任看到了,“借”去玩了三天才還給他。張旭所在的班級,是年級四個重點班之一。有次月考,班級總成績在年級墊底,班主任大發雷霆,留堂到晚自習前最後一刻才放他們出去吃飯。當天晚上傳來消息,之前的排名錯了,他們班應該是第一名。班主任轉怒爲喜,招呼張旭出校門給每位同學買兩根烤腸。

孟靜是張旭的同班同學,也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女生。她記憶裏的毛坦廠,沒有絲毫溫情色彩。

寢室裏,有女孩揹着揹着書就崩潰大哭;因爲一道題做不出來,揪自己的頭髮,把大腿掐得烏青。孟靜心裏說,我絕對不要變得和她們一樣。不久,孟靜買了一本《青年文摘》帶到課堂上,教語文的班主任看到了:“你怎麼有心思看這個?!”那眼神裏有痛心,有奚落,刀子一樣刻在孟靜心裏。

有次,班主任找張旭談心,意味深長地說:“你家長都不關心你的學習嗎?”張旭讀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讓父親請班主任和代課老師吃飯,不久之後,班主任找到因爲個子高一直坐在後排的張旭:“你要不要坐前面一點?”張旭拒絕了,他覺得坐後排自由。

毛坦廠校方迴應,從未聽說過有關老師暗示學生家長送禮的現象。孟靜則說,她後來才知道,父親也給班主任送過禮。

高考前一兩個月,孟靜打開試卷,吃驚地發現,生理和心理混合而成的厭惡,讓她“想吐”。

高考成績揭曉,她離一本分數線還差一分。這個結果卻讓孟靜如釋重負。她像個被突然赦免的囚徒,只顧跌跌撞撞地奔出去。她無比確定,她自由了。

張旭考上合肥一所二本院校的計算機專業後,一度有過一段灰暗的自卑期。盯着Windows操作界面,他發現自己一無所知。班上不少城裏來的孩子,電腦已經操作得很溜。

大學期間,每當稍有鬆懈,尹睿的腦海裏總會不自覺地浮現出毛坦廠的日日夜夜:容納近百人的大教室裏,勵志口號激情燃燒,“空氣都是凝固的,沒有任何一分鐘被浪費。”大學畢業前,尹睿拿出高考前的勁頭,考上了公務員。

但像一根被繃緊得太久的弦突然迸裂,張旭對大學自由寬鬆的學習環境無所適從。幾個同學小範圍聚會,有曾經非常刻苦的同學和張旭說,覺得當年真是傻透了。那位同學後來沉迷網遊,頻頻掛科,沒能畢業。

高中三年幾乎消耗了孟靜此生所有的學習熱情。她選擇本省一所醫科大學,寢室6個女生中,多數女孩畢業後都繼續深造,孟靜果斷放棄了。她不想再回到毛坦廠歲月。

“但或許還是有收穫的,”轉念一想,張旭笑起來:有次班上搞民主測評,他出乎意料地收到唯一一張反對票,來自一個文靜的女生。張旭百思不得其解。多年以後,那個女孩成爲他的妻子。

大學畢業之後,張旭和孟靜回過毛坦廠聚會幾次。他們第一次發現,毛坦廠所在的大山,其實風景秀麗,一個知名景區近在咫尺,他們卻從來沒有去過。如任何一個普通中學的班級一樣,同學們各自奔赴不同前程:有學霸出國深造;有人在外地赤手空拳打拼,有的已經擁有一片天,有的還在爲三餐發愁;有人留在老家過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小日子,還有個同學,回到毛坦廠中學當老師。張旭聽說,他忙得“連和老婆生孩子的時間都沒有”。

畢業後,孟靜隨老公來到上海,在社區醫院當保健醫生,工作清閒穩定。她一直覺得,毛坦廠的“魔鬼”三年,讓她活成了一個無趣的人:“高中三年本該是一個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吧,但我覺得我好像是沒有青春的。”

那段經歷讓他們的人生變好了嗎?張旭和孟靜都斬釘截鐵地說“不“,他們也堅定地告訴錢報記者:“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孩子再上毛坦廠中學。”

在外人眼中,“毛坦廠中學”呈現迥異面目。一方面,毛中畢業生受到羣嘲,“都學習成那樣了怎麼還那麼少人上一本”;另一些自稱爲毛中畢業生的網友,則把這裏捧爲“逐夢者的天堂”,“第一年三本,第二年985”的“神話”確實存在。

毛坦廠中學第一個考上清華大學的畢業生徐鵬,則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對於曾經的我來說,它是一個好學校。”

一位網友寫道:“去了毛坦廠,周圍都是農村孩子,他們讀書真的是爲了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父母的命運,和夢想相比,復讀的苦真是微不足道。”

尹柯第一年只考取了三本,帶着使命感來到毛坦廠中學。“鍛造”一年後,邁上一本,並被一個前景看好的專業錄取。他覺得,這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

“挺值,”他告訴錢報記者。就像曾經那條著名的標語,“沒有高考,你拿什麼跟某二代拼”,尹柯覺得,這至少讓他擁有學歷優勢,將會帶來更多機會。央視主持人白巖鬆曾在節目裏說,當看到毛坦廠中學萬人送考的照片時,他差點落淚,“高考依然是這些非常貧寒甚至普通的家庭當中最大的希望。”

而在知名教育學者熊丙奇看來,毛坦廠中學的存在,啓示高考改革和高考公平的道路任重道遠。“現在我們也有一些學生在高考之外有選擇,但是往往是無奈的選擇。”

天堂還是地獄的爭辯,王鼎無暇顧及。再過一週,他將和毛坦廠中學上萬學生一道,步入高考“戰場”。

他在出租屋的牆上用鉛筆寫下:“勝負未定,你我皆是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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