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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到頭，春運的火車站熙熙攘攘。這時候的北京，有一樣年貨要悄然登場了——點心匣子。

復古油紙包裝的點心匣子

老北京自然要備上幾盒，拜年串門兒的時候需得提着它；回家的北漂們大包小包，通常行李裏也少不了點心。年夜飯吃過後，媽媽負責把大紅紙盒子從廚房捧出來，招呼喝茶聊天的親戚們，眉飛色舞：“你們來嚐嚐哦，我家姑娘從北京揹回來的。”

也有人喊它京八件，原先是八種名字響亮有彩頭的京式點心，現在則花樣繁複，沒人分得清哪八種纔是正典。

各具象徵意義的八大件

食客們也並不在意，甚至更樂意按自己的口味拼出一盒來：往老式的點心鋪裏一站，滿櫃子琳琅的點心羅列開來，又分成上下好幾層的貨架，光是空氣中的甜香就先讓人酥了身子。桃酥、薩其馬、棗花酥、槽子糕、奶油卷、綠豆糕......十幾種點心花花綠綠，卻碼得非常規整，最上層幾乎要滿出盒子來。防油紙一蓋，封盒，再用繩子捆紮好，沉甸甸地拎在手上，感覺是時候回家過個好年了。

北京的點心，是在這個飛速變遷而時時讓人覺得陌生的城市裏，把人們聯結向時節、土地和舊日時光的重要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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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點心，要從百年前說起。

如今最出名的三樣小吃，驢打滾兒、艾窩窩、豌豆黃兒是街頭市井的好滋味。黃米麪的驢打滾兒軟糯香甜，表面上沾滿了豆麪兒；艾窩窩白白胖胖，圓滾滾的肚子裏裝着山楂白糖或者豆沙、棗泥；豌豆黃兒晶瑩細膩，含在嘴裏即刻化了。這三種小吃都是平民小吃，在舊時的北平，是鄰近郊縣村婦都會做的吃食。

艾窩窩、驢打滾、豌豆黃

而精緻的點心，全要產自餑餑鋪。

餑餑就是點心的意思，來自於滿語。自元代始的上百年間，滿、蒙、回、漢在一座北京城裏共同生活，於是點心的做法口味也互相影響，形成了北方糕點獨特的流派。賣北方糕點的餑餑鋪稱爲北案，往往吊一塊“滿漢細點”的木牌。與之對應的，還有清真素案和專營南方風味的南果鋪。

餑餑鋪最興盛的時候要屬清末民初，那時喜宴慶典、供奉佛道都要用餑餑，清廷更是蓋戳認證了滿式餑餑爲國家供享所用的官方地位。於是餑餑行業風生水起，掌櫃的整日對着賬本歡天喜地。而北京人過年時拿點心匣子當禮送的習俗，也從此固定下來。

而吃點心亦講究時節應景，不僅要應和各個時令的習俗，更與食材何時上市息息相關。月餅、五毒餅之類不必說，有趣的是春天的玫瑰餅、藤蘿餅。花草興茂之時，北京的大戶人家多會把自家種的玫瑰、紫藤剪下來，送到餑餑鋪貼錢換餅——白酥皮的餅皮承襲了蘇式點心的做法，層層分明，恰到好處，將糖滷過的玫瑰、藤蘿餡兒包在當中，一口咬下去，絲絲清甜，滿口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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餑餑鋪用了幾百年達到鼎盛，然而式微卻只在幾十年間。風起雲涌間，當年最出名的幾大餑餑鋪都轉身隱退進歷史的帷幕，只剩南果鋪稻香村遺留下來，竟成爲北京的符號。

許多用料精細、工藝複雜的餑餑，也就此失傳了。也難怪，今日吃慣了精細茶點的南方人來到北京，會如百年前的周作人嘆息“我在北京惶了十年，終未曾吃到好點心”一樣，慨嘆生活的乾燥粗鄙。

老北京稻香村（大柵欄西街）

所幸，在味覺記憶與飲食傳統的巨大斷層間，仍有一些影響延續至今。

例如時節，原材料早已超越一年四季土壤溫度的限制，此時以稻香村的廿四節氣爲代表的時節性糕點，便是因循舊制，在時光流轉中刻下人工的印痕。用週一到週日計數的現代人，第一回這麼在意農曆日子，在節氣點心售賣的當日早早出門排隊，爲的只是吃一口應景的穀雨椿芽酥、立冬佛手卷的感動。

穀雨椿芽酥

對於北京人來說，北京點心的獨特情愫還不止如此。

點心是打小過年的回憶，除了親友之間相互饋贈，自家也時常買上幾種愛吃的口味。除夕夜守着春晚倒計時，鐘聲敲響的一刻，在漫天的煙花和爆竹的喧囂中跟家人互道新年好。大年初一早上起牀，一屋子人穿着紅毛衣，穿梭往來熱鬧非凡。而這時桌上已經擺好了茶，點心用小碟裝着羅列開來。再調皮的孫兒此刻也變得乖巧，扶着爺奶入座，小輩們排成一溜兒拜年。

點心更是長大後，出了北京訪友第一時間會想到的手信。如果拜訪對象是四十歲往上的長輩，或者有小孩的家庭，那沒有什麼禮物要比點心更熨帖了。有些北京孩子在外地讀書，每年寒假結束總要背一大盒點心回學校，在好幾個宿舍間串來串去，呼朋引伴分點心，嘴角上還掛着一點自來紅的混糖渣。

如今北京點心的定義變得空前寬廣，不僅不再拘泥於北派南派，更是將西式的麪包餅乾全部網羅進來。除了稻香村、義利等等老字號，人們會買來代表北京的點心，可以是賣了五六十年的國營西式茶點，紮實的蘋果派和蝴蝶酥噴香撲鼻；也可以是南城的清真小吃，潔白的糯米年糕上豪放地鋪着豆餡兒和金糕；更可能是某家餐廳或酒店烘焙部出品的禮盒，繪着牡丹、摺扇等等熱鬧圖案的木盒，端出來便華貴氣派。

可以想見，北京點心對於這座城市來說，不只代表着舊日的禮制，習慣的味道。更重要的是，每一份點心，從廚房到食客手上都經歷了遙遠路途，最終才被鄭重地吃掉，點心在情誼和祝福中達成了圓滿。

作者：惠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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