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重新審視自己內在的原動力。」
 

【靜卡的演出】

 

  第二十九話A Part接續前回,終於不再隱忍的憤怒,換來的卻是教師的責備。日向被一套根本不合現實的想像檢討,想像學生之間的惡意不會無端出現,想像原有一個和樂融融的相處模式,以此為由要求日向「合群」,因為在老師的想像裡,日向應該是「跟大家相處得很好」這個類別,當然,誰都明白,或許包括導師自己也明白,這種想像只是逃避。

  A Part拍得非常好,但說實話很難額外多寫些什麼,連續人物局部特寫,用來反向突出單次人物全身景或遠景、仰角背光、側面遠景,都算是新房班的老招,前一篇寫二十六話筆記時已經談過不少,可以參考:http://zzacg.pixnet.net/blog/post/334698820

  本話值得另外提出的有二,首先是顏色與動畫的結合,雖然零與明理姐的情緒相當接近,但從對白中彼此對顏色的心理描述,依然能夠區分出兩人的主旋律,其實是憤怒與害怕兩種不同的感受,動畫用血紅的流體動態象徵怒意,與一片慘白向下染過呈現無法理解,做出畫面上的美術轉換。
  其二是美術設計名倉靖博,除了是大師級老牌演技作畫,鑽研繪本領域多年亦是其聞名之處,近年大幅參與了新房班作品。其提供給本作最顯而易見且難以複製的加分點,就是對插畫式靜卡的完美調度。沒用略嫌無味,用太多有偷懶嫌疑,必須挑對適當的場景、台詞,搭配分鏡之間切換的節奏感,使之出現不至突兀,同時還得顧及敘事邏輯:

 

「二十七話,準備晚飯是家庭日常,對話所在場景就是對話意義本身。」

 

  如二十七話在川本家廚房的這卡,因為情節處理川本姊妹對零的救贖,以及零反向將這份感激轉化並支撐明里姐,於是「川本家廚房」的場景本身有著深刻意義,而準備晚飯這件事也對兩個角色的親密關係有所烘托,所以光影以實際窗外的夕陽色調為基礎,保留真實的時間,靜卡著重處理廚房的室內空間感,以及兩人一邊處理食材一邊對話的情境。

 

「當表情符號用一輩子。」

 

  而本話這幕則剛好相反,零的大喊是原始、衝動,在重要的人們陷入困境時,渴望被認同、被依賴,因為零就是這樣一路依賴著川本姐妹走來的,因此這卡全然拔去場景雜質,去除實景的時間與空間,去除鏡頭語言的額外雕琢,以正面半身景直接描繪明里姐內心的喜悅。如上所述,插畫式的靜卡看似簡單明瞭,但實際上靜卡就是敘事,正因為動畫是動態的影像,所以在一整部動畫中,適切而短暫的靜止本身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動態,名倉靖博對此法的掌握與調度堪稱完美。

  簡短略述完前半部分,進入本篇的重點B Part。要說蜂谷這位棋手是原作中所有串場人物裡最難拍的一位也不為過(另一位是藤本棋龍),以上帝視角俯觀,其出場短暫且一身特色皆為主人公,零的負極。動畫為了不讓蜂谷淪為觀眾輕易撻伐與斥責的對象,使用聲音作為關鍵的演出元素,將原作畫格中僅以狀聲詞呈現的心境融入動畫。與同樣用聲音作為重要演出的二十六話後半不同,這次並非加入旋律配合細膩演技作畫,而是完全反過來,拔除、抽空、甚至捨棄了「聲音」。

 

【聲音的演出】

 

「為了讓聲音主導動畫,因此整段對奕採取近乎純寫實的作畫處理。」

 

  表達人物煩躁的常見手法無非誇張化的音效、動作,二十三話的名人戰就是範例,將對奕現場的緊繃與焦慮,轉化成誇張化的進食描寫,既能保留張力亦使觀眾便於理解。若是敢於正面迎擊寫實主義,則有第十話做先例,用縝密的演技作畫配合背景旋律演出,完全實打實地拍完一場棋賽(第十回可謂單回分鏡演出的極致表現)。

  但本話在前述兩種方法之外又闢蹊徑,這次將音樂這項元素盡可能降低,並把那些無序、細小的各種雜音,徹底騰空攤開。執子起步時,背景僅有細微的嗡鳴,待彼此攻防正式展開時,背景更是完全停止配樂,取而代之由蜂谷製造的各種噪音滲透全局,對奕過程的觀影體驗被逼向荒漠,且持續將近兩分半之長。

  隨後,雖然只有沉重的鼓聲點在低弦上,但背景配樂終於出現,代表零對於忍耐噪音的不適累積過頭,鏡頭開始切近景別一層一層推向零的瞳孔,自述對蜂谷的不滿。當鏡頭逼近眼球到極限時,蜂谷跟著開口了,兩人彼此一句來回對照,在零看來對手發出噪音是自我中心的表現,對此表示不解(實際上還有一層不屑),然而當零不耐地認為自己彷彿都能聽見對方腦袋裡的聲音時,動畫的聲音卻在這一句時全然空白著,暗示著其謬誤;於是蜂谷的第一視角獲得對照意義,所謂聽見對手的聲音不過是一種自大,說穿了也是零自我中心出發而得出的結論,對蜂谷而言這些舉動是「真的」不這麼做就難以維持戰力,在此零「自己的步調」也變成一種被主觀判定為「干擾對手」的態度,事實上雙方都沒有破壞對局的意圖,只是用固有的狀態對峙,然後卻也都因此否定對方。

  終於來到蜂谷察覺敗北,這一刻,鏡頭與敘事者順勢完全轉向蜂谷的主觀角度,尤其一直壓抑著無所作為的背景配樂突起進軍,強音重擊,槌打著蜂谷每一吋身心,他的焦慮與認真、對勝利的追求與不甘,瞬間傾瀉而出。
  在一旁的長輩眼裡,兩個年輕人表面上如此不同,內在卻如此相像。儘管柳原與史密斯用半開玩笑半抱怨的方式揶揄兩人,但卻點出了關鍵,所謂「零沒聽見的蜂谷」長輩們早已聽見了,對蜂谷的包容既不是因為
嘖舌沒有錯,也不是因為實力差距過大而不將他放在眼裡,而是長輩們除了聽見「噪音」以外,也聽見了蜂谷的「棋魂」,不論表達形式有多奇怪,這份「聽見」讓長輩們願意將對話留到棋盤,留到戰場上,因為這就是職業棋士的生存法則。蜂谷與零對將棋的態度在長輩們眼裡並無本質上的差異,所以零並未因為贏棋而顯得高人一等,反而是賽後那句看不起人的態度被指正,成為零不成熟的表徵。

  最好的對照點其實同樣在二十九話,A Part結尾二海堂在電話中透漏著他的焦慮,那個發誓一定要登上頭銜戰的二海堂,約定過要在決賽勝負的二海堂,那個真正意義燃燒生命下棋,而觀眾都看在眼裡的二海堂,終於進入準決賽的前夜焦慮。

 

「最底氣的作畫指示,全部照實畫出來,與蜂谷段相加作畫量驚人。」

 

  動畫採取了一模一樣的手法,空蕩,無任何背景音,二海堂表面上如往常一般推演著棋譜,尤其對不懂將棋的觀眾而言,這樣完全沒有解讀切入點的對話,加上畫面上完全不離開盤面的鏡頭,讓氣氛無比乾燥。

  然而零打斷他,並給了愛的鼓勵(算我求你們快結婚喇>///<),才點開演出用意:抽空聲音是故意的,完全沒有交流、沒有往來的對白也是故意的,觀眾只能「聽見」宛如儀式咒文似的碎句,為此感到莫名,然而零卻能「聽見」二海堂真正想喊出口的意念。

  川本家與二海堂同樣都是夥伴類型的角色,於劇情上存在的必要,不只是私生活與職場都要有朋友的單純安排,而是零對於他人理解與接納的對照組。
  明里姐因為初次踏入零的內心時就涉足至極深之處,川本姊妹家庭背景的殘缺更讓雙方有了互填空白的入口,所以彼此接納的過程柔軟而溫暖,然而這畢竟是劇情的特殊性所烘托而起,說實話並沒有普遍性。
因此二海堂的存在才有其必要,同樣立足於零內心另一個深處,「將棋」,但是兩人的友情卻是一步一步緩慢建立起來,甚至故事刻意限制兩人對互相生存背景的認識速度(雖然觀眾將二海堂的奮鬥看在眼中,但零其實直到漫畫六十多回才真正踏進這塊),二海堂對零而言,是真正意義上從職場生活發展成好友、從模擬社會的同儕相處中發展成好友,是各種意義上最平凡、最常見,或者可愛一點說,最像傳統少年漫畫的哥兒們友情發展模式,而這即是零在校園經驗遺失中非常重要的一塊補足。這段循序漸進的友情,到了第二季此回,才終於發展到可以自然而然用口語直接傳達關心的程度。

  一經對比便能理解,蜂谷的角色構成就是一個極端值,將光譜另一端的元素集中,塑造一個對零而言最直觀難以接納的對手。且完全不用誇張化的方式強迫觀眾留下深刻印象,而是將故事的話語權交付給他,這並不是為蜂谷的咋舌辯護,也不是苛求零要學會理解一個根本不熟悉的對手,但柳原與史密斯揭示著即使如此,人與人之間仍然有各種彼此理解與包容的方式,整段故事用意就是讓蜂谷的不成熟,同時映襯出零輕易地對此表現出輕藐,其實也是種不成熟。而連結上二海堂前段,則表示雖然主角終於懂得與朋友「正常相處」,但對於人際互動,少年還有很長的路要學習。

  事實上將視野拉回這一整話,日向不甘心與過怒而流鼻血,與之相映,零給予安慰時無言之間的甜蜜默契;零直覺激憤讓夕陽染紅了他的目光,染過一抹靜止的慘白代表明里姐同樣氣憤,卻又擔憂即將直面談判的複雜狀態,而後,兩人在純真吶喊與感謝之下並行;向來直話直說的二海堂用繁瑣棋譜掩蓋心情,於是,零身為摯友毫不掩飾地贈與他勇氣;表面上只是不禮貌的製造噪音,內心卻狂潮浪湧不斷逼迫自我向前進的蜂谷,以及,「聽不見」的零與「聽得見」的前輩們。

  生存很難,所以焦慮,《三月的獅子》第二十九話,其實就是呈現各種人物表達焦慮的方式,然而生存並非只有難,所以同時展示了人們如何學習接納與關懷彼此,就是這樣的一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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