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故事計劃的第348個故事

2015年4月1號,我搬離學校宿舍樓,在公司附近租了個一室戶,徹底與校園生活告別,跨入社會。

房東是個50多歲的上海阿姨,在小區門口的克里斯汀賣麪包。她在這個小區總共有3套房,自己住在對面的高檔小區。

我十分羨慕她,有這樣三套房,即使不賣麪包,每天就在公園跳跳廣場舞,打太極,每個月收租都比我的工資多。

交談時阿姨興奮地告訴我,這個小區要拆遷,一套38平拆遷房可以換一套中環邊80多平的房子,少說也得400多萬。

“我的那些老鄰居買的還要多,我買的房子算少的。這房子當時只要2萬塊!”阿姨得意地向我炫耀。

“你真有眼光,阿姨。”我有些笨拙地想哄她開心,希望房租能便宜一點。協商之後,房東同意以2500租給我,但要求我自己付物業費,房租押一付三,每次提前10天打到她的銀行卡上。

簽了合同後,中介跟我要一個月房租的70%(房東35%+房客35%)作爲中介費。阿姨藉口房租收的便宜,拒絕支付另一半中介費,我只好連她的一半也付了。

這下她滿意了,臨走的時候再三囑咐我,一定要愛惜她的房子。

這棟上海老公房共五層,一梯4戶,我住在最裏邊的拐角。旁邊一家住了5口人,公公婆婆過來幫忙帶孫子。我很好奇,40平的小屋怎麼能擠下5口人。

第一間出租屋 | 作者供圖

鄰居家的老婆婆總是把門大大開着,坐在門口擇菜。有一天我下班回來,她突然神祕兮兮地問我:“小姑娘,你這房子多少錢租的?”

“蠻貴的,你們呢?”我反問道。

“你這房子之前住着一對情侶,1500塊,才搬走不到3天你就進來了。”老婆婆努努嘴,“房東太壞,要給他們漲房租,所以他們才搬走了。”

我僵在那裏,血直往腦門上衝,原來的房客才1500,中介居然開口管我要3000,我好說歹說纔給降到2500,還以爲佔了大便宜。

“阿姨,你這房子多少錢租的?”我急切地問。

“我這房子租了好多年,我們租的早,1200塊。你的房子多少?”阿姨對房東漲了多少房租很是關心。

“2500。”我身心疲憊地往門口走去,身後傳來阿姨的唏噓聲:“那些中介太壞了,攛掇房東漲房租,房租就是被那些中介擡炒起來的,我們外地人可憐,一半的工資都給租房子了,幫上海人打工!”

回了房間,我想起阿姨說的話,晚飯都沒有心思吃,窩在牀上傷心地哭。我想去找中介理論,可是合同是我自願籤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想找房東理論,但房子我自己先看過,價格也接受,也不存在欺騙,但就是讓人委屈。

想了半天,我竟有些怪罪起隔壁阿姨,如果她不告訴我之前房客的房租,我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委屈。我掏出電話想和父母訴苦,按下號碼後我又迅速掛斷。他們除了擔心,還能幹什麼呢?

想了又想,我給一個在上海打拼的高中同學打電話,準備向她訴苦。

Mercy聽完後,平靜地告訴我:“很正常,上海的房租本來就貴,你那裏離市中心那麼近,要這個價格。反正你不是每月有7500嗎?拿2500付房租,剩下5000日常開銷夠啦。女孩子別想存錢買房,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找個有錢男朋友纔是王道。”

我不願再多說,匆匆掛了電話。

Mercy大學畢業後不願接受他爸媽安排好的國企工作,決定闖蕩上海。我們還擔心上海壓力太大,她擲地有聲地說:“人還是要靠自己,總不能一輩子躲在父母的羽翼下。”

現在,Mercy好像徹底忘了這句話。

痛定思痛,我立馬打開手機上所有的租房app,搜附近房源,很快就發現一套裝修很好的一室戶,標價才1200。

我若獲至寶,趕緊撥通電話,對方是一家房產中介的置業顧問,她很遺憾地告訴我,那套房子剛租出去了,不過她手上有其他的房源,建議我去看看。

我大概詢問了一下情況,配置滿意的價格太貴,價格合理的配置又太差。我又相中幾套,打過去全是房產中介的置業顧問,他們仍舊遺憾地告訴我房子剛租掉,給我介紹別的房源。

摸清套路後,我在篩選條件裏選擇個人房源。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撥通電話後仍然是中介。原來許多中介早就清楚租戶心理,僞裝成個人發佈虛假房源,引誘我們撥電話過去,她再給我們推銷中介房源。

我正在發愁,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連忙從牀上爬起來,通過貓眼,看到一對夫婦站在門外,那個女的操着上海話大聲嚷嚷:“501的,你幹什麼了,怎麼把我們下水道堵住了!”

我告訴她:“我沒有在廚房水池倒水,晚上都沒有燒飯呢。”

她透過防盜門鐵欄看到我確實沒有在廚房水池倒水,但還是不依不饒,要求我以後洗碗洗菜,生活用水都要用盆子接水,洗完後倒進馬桶。

我有些惱火,自己家下水道堵了,還不讓別人用水,什麼強盜邏輯。

第二天早上,我下樓去上班,樓下那家女主人喊住我,再次警告:“501的,你以後的水都要倒馬桶裏,不許倒水池,記住沒!”

“怎麼上一個租客住的時候我家下水道好好的,你一來就堵啊?”那個女的甚至吼起來,末了還威脅我:“不聽話,就打電話讓你房東把你趕走!”

我懶得理她,匆匆上班去了。中午的時候,房東阿姨給我打電話,她告訴我樓下的向她投訴,說下水道堵了。我耐心地向她解釋:不是我的問題。阿姨不聽,反而怪我,怎麼你住進來還不到一個月樓下的就打電話投訴你,上一個租客住了3年都沒人投訴?講着講着,阿姨竟然要求我遵從樓下的意思。

“我們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相互理解一下。”

掛斷電話後我特別生氣,坐我旁邊的閨蜜安慰我:“也能理解,畢竟他們是十多年的老鄰居,你只是一個租客,你不租房子了就搬走了,房東阿姨跟鄰居還得見面啊,人家自然不願意爲你得罪鄰居。”

道理我自然懂得,卻仍然義憤填膺,只能在心裏暗罵欺負人的樓下住戶和沒有正義感的房東,“一丘之貉!”

一天午夜,我被重重地拍門聲嚇醒,聽到門外房東阿姨大喊:“小王,小王,開一下門!”

我從貓眼裏看到房東和一個光頭彪形大漢杵在門外,光頭大吼道:“搞什麼鬼,半夜三更,樓下鄰居打電話要我過來,說你把他們下水道又給堵了。我這房子不租給你了,下個月就給我搬走!”

“他們下水道堵了又不是我弄的,讓他們找物業通下水道啊。”我隔着防盜門說。

“小王,算了,我這房子不租了,你去租別的房子吧。”阿姨也在一旁附和。

“阿姨,你這是違約,咱們合同裏寫的清清楚楚,違約是要付違約金的。再說我一時半會兒也租不到合適的房子。”

“你趕緊去找,最多再給你一個月,下個月必須搬走!”彪形大漢惡狠狠威脅我。

房東阿姨在一旁和稀泥:“我親戚從鄉下來,要借給他住。你趕緊去找房子吧,找到了就趕緊搬走。搬走的時候咱們算賬,該退多少錢我會給你,但違約金不會給,你啥時候找到房子就儘快搬吧。”

第二天一早去上班,隔壁老婆婆問我昨天晚上怎麼回事,然後安慰我:“小姑娘,別害怕,上海是法制社會,他們不敢怎麼樣的,終歸是要講法的。”

我只好加緊看房進度。網上找房效率太低,還是求助於中介吧。但他們聽說我的要求和心理價位後都搖搖頭:“你又要便宜,又要配置好,還要地段好,不可能的!”

在中介這受挫後,一位師妹告訴我她朋友在學校旁邊小區租老公房,才900塊,我決定去碰碰運氣。

很快,我就發現有一家符合心意,我按照地址走上5樓,扣了扣門板,裏面一位老奶奶用上海話問:“啥人?”

我告訴她是來看房子的,老奶奶纔給我開了門。和老奶奶交談一番後,最終以1600塊租下老奶奶的一室戶。

談到籤合同,老奶奶說要等到週六他兒子休假的時候再籤。我怕老奶奶變卦,就提議說先交一些定金,她高興地同意了。她拿着我的5張毛爺爺順着光照來照去,然後拿出紙和筆,寫了一張收據給我,告訴我週六上午10點籤合同。

到了週六上午十點,我拿上從網上下載的合同樣本,來到房間,發現老奶奶老爺爺和他的兒子都在。

他兒子一眼認出了我:“你是那個天天早上在旁邊學校操場跑步的女孩吧,我對你有印象,我也天天早上在這裏跑步。”

他兒子是個50多歲的中年男人,我以前跑步並沒有注意到他,但我仍然十分高興,覺得這次終於碰到了靠譜的房東。

第二間出租屋 | 作者供圖

他仔細閱讀我的合同樣本,簽了合同,然後反覆誇我運氣好:“你租這房子很合算,離學校近,不想燒飯嘛就去學校吃飯,反正你也有飯卡,學校吃飯便宜又衛生,我也經常在學校吃早飯。我爸這房子離地鐵也近,去你上班地方很方便。”

末了,我問他房租怎麼給他,老奶奶連忙說她親自過來收現金。

9月,我的研究生同學又興沖沖地打電話告訴我,申請公租房比市場價便宜將近一半。

我問怎麼申請,同學告訴我要上海戶口或是居住證滿兩年。上海戶口我就別想了,只好嘗試居住證滿兩年這條路。

我趕緊給房東老爺爺打電話,請他幫我辦居住證,但老爺爺不同意,一個勁地說我會把他房子佔去。

任我怎麼解釋,他始終認爲給我辦居住證就會把他的房子變成我的房子,我決定親自和老爺爺講清楚,消除他的誤會。

禮拜六早上,我提上一箱水果,敲開老爺爺兒子家門,說明我的來意。老爺爺擺擺手,讓我把水果提回去,他不會幫忙。他兒子也告訴我,房子已經給他親戚辦過居住證,沒辦法再給我辦。

我都快急哭了,現在的房客明明是我,他理應幫我辦的。

“不要答應給她辦,你不答應,她自然會想其他辦法的。”老爺爺不讓他兒子再和我說話。

“你走吧,小王,我們不會幫你辦的。”老爺爺把門打開,一把抓住門把手。我苦苦哀求。他極不耐煩地說:“你想其他辦法吧。”

我拎着水果,聽着身後重重地關門聲,大顆大顆的眼淚忍不住往下掉。

2016年3月,男朋友來上海。他在上海嘉定一家單位上班,我們商量合租。綜合考慮兩人上班地點和房租,我打算在嘉定租房,閘北的房租實在太貴了。

可當我們跑了一家又一家中介,才發現嘉定的房租也不便宜。

“年後租房肯定貴的,現在是租房高峯期。”中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們也想便宜啊,在上海打工都不容易,我們也一樣,可是沒辦法,年後租房肯定貴的。”

最終我們租下了嘉定北地鐵站附近一室戶,1800塊。入住那天,隔壁阿婆問我們:“你們這房子多少錢?”

“1800。”我告訴阿婆。

“我的房子比你們的還大,一室半,才1700。”阿婆讓我們考慮考慮租她的房子。

我和男朋友怔在那裏,男朋友尷尬地朝我笑笑:“算了,合同都簽了,違約還是要交違約金。”

2016年4月,我和男朋友領證結婚,6月末我就懷孕了,過年的時候,肚子已經大得像個西瓜。

我們計劃趁年底租房淡季換個兩室的房子,到時候生孩子好讓婆婆過來照顧。老公擔心我肚子大不方便,他就獨自一人隨中介看房。

看到一處合適的房子,要價2100元,我建議老公砍到2000元,租房淡季砍價100房東還是能接受的。結果老公告訴我:“中介說現在的租客房租就是2100,低於2100房東不租。要不就簽了吧?咱們跑了那麼多家,也就這套還不錯。”

我只好同意。籤合同那天,前房客過來結賬,他帶來的合同上竟白紙黑字寫着房租2000元/月,我十分生氣,猛衝過去拉開正在掃支付寶付餘下中介費的老公。

“還想要餘下中介費,門都沒有。”我越想越氣,恨不得把之前預付的500元中介費要回來。

“算了算了,就當買個教訓。”老公安慰我。

2017年年底,因爲換了新工作,我和丈夫決定去安亭租房。這一次,我決定自己出馬。

安亭的房產中介熱心地帶我看房,他們告訴我:“住在安亭肯定比嘉定北好,安亭的公司多,交通方便,所以房價貴些,房租貴點也是應當的嘛。”

中介不斷地向我吹噓他的房源,我權當沒聽見,當看到安亭地鐵站附近的一套房子,我眼前一亮,問中介多少錢,他說2800。

“太貴了,我再看看其他的吧。”我告訴他我的底線是2000。

“不可能的,花橋的兩室戶也不止這個價!”中介男孩高聲回答我,2000塊別想在上海租兩室的房子。一旁隨同看房的房東在旁附和,直說我們佔了便宜。

我和丈夫最終沒有接受這個價位。和中介作別後,我拉上老公向剛纔那個房子衝,還好,剛纔的房東阿姨正在鎖門。

“阿姨,你這房子多少錢?”

“剛纔中介說了,就那個價。”阿姨有些心虛。

“阿姨,2800太貴了,便宜一點。我們在安亭上班,有穩定工作,長租,會像對待自己的房子一樣愛惜你的房子。”我懇切地說。

“你們出價多少?”阿姨試探地問。

“2000!”我堅定不移地說。

“多少?”阿姨提高聲音,和我確認。

“2000!”我又重複一遍,阿姨的反應在我意料之中。

“不可能的,2000太低了。”阿姨鎖好門,轉頭要走。但我注意到她推自行車時故意放慢速度。

我搶着說,“阿姨,你想想現在是租房淡季,你開價高,年裏租不出去,只好年外租了,房子起碼要空2個月,4000塊就沒了,平攤到每個月,相當於少了400塊。”

“2000塊也太低了,加點錢。”阿姨轉過身和我們討價還價。

“2200!”老公立刻喊道。

真是豬隊友,竟然一下子加價200。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馬住了嘴。

阿姨面露難色:“2200太低了,再加一點,隔壁房子還沒我的新,都要2600。”

我一口咬定不能再加,阿姨賭氣似的說:“那算了,你們去找別的房子吧。”

“阿姨,咱們各讓一步,2250好吧?”老公這一次總算聰明瞭,沒再加價200。

阿姨停在那裏,半晌又推下自行車腳撐,“籤吧,現在的人呀,越來越狡猾了。”

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作者落雨,機械工程師

編輯 | 劉建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