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獲得奧斯卡獎的影片中,黑人題材的電影占據了很大的比重。最佳影片《綠皮書》也是一部爲黑人正名的電影。

  因爲這個緣故,特意找來了拍攝於1967年的《猜猜誰來吃晚餐》,整個電影對話很滿,場面不是太多,但鏡頭卻很流暢,從單人場面到多人場面,各種人物參與的場面都有,對攝影機鏡頭的調度,如何處置都堪稱典範。

  《猜猜誰來吃晚餐》的主題是種族問題,也許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不存在着這樣的社會問題,但擴展開去,這個種族問題,換到我們這裏來可以對等於人的社會地位問題,也不失其值得反思的意義。

  我們看到,《猜猜誰來吃晚餐》爲了強化它的主要矛盾,就是種族問題,而弱化了人物的地位問題,在影片中,黑人約翰非常富有成就,出類拔萃,而且還是聯和國聘用的僱員,經常有論文發表,在這一點上,電影顯然捨棄了枝節上的矛盾,它沒有把約翰表現成一個打工仔,一個街頭黑幫。如果約翰是這樣的人物,那麼,喬伊的父母便完全可以在這一道關卡上砍掉這個女婿了,妙就妙在約翰除了皮膚黑之外,在其他方面與白人一樣是一個文化精英人士,這使得最後喬伊父母的歧視化解,便變得順理成章了。

  其實比較一下,《綠皮書》裏的黑人也是一個精英人士,而且社會地位與文化品性都要高於白人司機。與《猜猜誰來吃晚餐》裏的人物構成非常相似。

  在《猜猜誰來吃晚餐》的結尾,最頑固的父親馬特發表的那一篇長篇大論,述說着這樣的婚姻將面對着嚴峻的考驗,其實這種擔憂並非是他的父親,也包括觀衆。約翰與喬伊的愛情故事,更像是一種對於種族觀念的反撥,而兩人的愛情本身,電影卻沒有予以過多的筆墨的表現,卻很讓人擔憂。

  在影片的體系裏,影片注重的是一個家庭對於種族關係的感知與憂慮,它沒有觸及到愛情本身。它所設定的打破種族禁忌的愛情,像好萊塢電影裏所習慣的造夢一樣,是帶有一種超越現實的夢幻色彩的,就像童話一樣完美。

  在影片裏,約翰與喬伊渾身上下都充滿着陽光,他們的愛情,在電影裏只是作爲一個背景而存在的,但是這樣的愛情,卻很讓人存疑。從影片的敘述來看,約翰37歲,而喬伊才23歲,兩個人年齡相差太大,相差十四歲,他們相識不過幾個星期,這麼短的時間裏產生的激情,會是一種長久的愛情嗎?喬伊這樣的年齡,可能對愛情充滿着幻想,很多爭執都是迴避她之後而發生的,那種激烈的衝突都有意地將她支開了,而她一直用她的女孩的簡單的執着,去對待這瞬間產生的愛情。約翰本來有妻有子,後來車禍而亡,他有這樣一段複雜的經歷,對於感情,也會有着自己的獨特理解的,現在電影讓他們走到一起,這樣的愛情,即使沒有種族上的衝突,在年齡的差距及相關的履歷、經歷上的差距,也會帶來很大的影響。

  在影片裏,約翰在對喬伊父親時的那種咄咄逼人的口氣,也使人感到文人化的喬伊父親,幾乎難以對抗住約翰孔武有力的進攻。也許女孩喜歡男人的這種強有力的震怒的風範,但是,進入生活軌道的女孩,會一直接受約翰的那種咄咄逼人的質問氣息嗎?影片中的約翰雖然在開始的時候,他會在喬伊的父母同意的情況下,纔會考慮婚姻問題,但在實際情況來看,他對喬伊父親的那種逼問,對自己父親的尖銳的斥責,都可以看出,他已經超越了他自己的最初準則。整個電影甚至使人感到,約翰已經胸有成竹地操縱了這個家庭。而他越是這樣以一種呵斥的方式,介入種族矛盾的解決時,越對他日後如何處理好愛情及家庭生活帶來負面影響。這個電影里約翰並不讓人覺得可愛。

  從電影技法來看,影片是一個典型的室內劇。它的結構上相當於“水多了和麪,面多了和水”的這種結構,最後把面和水一古腦地攪拌起來。它安排的幾個人物,都是性格不同的,相互之間有着獨立的衝突,然後又彙總到整體衝突中去。

  在影片中,我們看到,約翰與喬伊回到家裏,首先經過了母親這一關。母親開始是竭力反對的,但是,女人可能更容易感性化,且容易站到女兒的立場上思考問題,在女兒的支持下,她很快轉變立場,站到女兒的身邊來,之後她一直是女兒的堅定支持者。之後父親馬特回來,他成了這起愛情的主要反對力量。於是在電影的設置下,馬特分別與幾個人物產生了衝突,而這種衝突富有層次,根據對手與他思維上的差距程度,而決定了這種衝突的烈度。

  比如,前來探望的老朋友孟塞羅,馬特因爲與他相處時間較長,無話不談,火藥味較重,在孟塞羅的調解說合過程中,馬特用語激烈,甚至出現了摔倒對方的暴力性詞語。孟塞羅這個人物在影片裏雖然沒有起到關鍵作用,但卻像面裏的水一樣,起到調和整個人物之間的韌勁的作用,而且這個人物的存在,也讓對立的矛盾,有一箇中立的轉圜餘地。一場激烈的語言交鋒之後,人物便會通過與他的對話來重新確定自己的語氣。這樣的配角,是一種技術性的人物設置需要。

  馬特與約翰的交鋒衝突,也有多次,這裏馬特是隱藏着真實的內心,只是旁敲側擊,開始時是瞭解對方的爲人,打探其真實思想,在否定約翰無果的情況下,他使出的一招是勸他激流勇退。

  馬特與約翰父親的交鋒看似是兩人觀點一樣,但是約翰父親完全是一種被動的以社會的立場來評價自己兒子的愛情選擇的,兩個人的貌似統一是言不由衷的,他們的惺惺相惜的觀點,是以馬特的霸權立場的強制性獲得統一的。他們爭論的本質,其實是不真實的。所以,約翰父親反對兒子的婚姻選擇,在馬特思想做通之後,便沒有任何的堅持的必要。

  而對馬特最具影響力的,恰恰是約翰的母親。她是馬特思想轉變的最爲關鍵的人物。她的殺手鐗,是迴避了約翰父親從社會學考慮的現實意義,而只是抓住感情這個層面。她根本無視社會上存在的種族歧視的落差,而是緊緊抓住馬特老了,忘記了年輕時候的對愛情的確認,她在抨擊的時候確實做到了不遺餘力。其實馬特考慮到的僅僅是種族問題,而沒有去正視感情本身,在約翰母親的思想體系裏,顯然認爲感情有着戰無不勝的決定性力量。這種論調,沿用了任何一個老人都有着的對年輕時的記憶,啓發他相信年輕時候的感情,有着摧枯拉朽的神奇作用。在這種以偏概全的邏輯作用下,馬特顯然被打懵了,他只覺得自己被釘在一個沒有感情認識的無知的恥辱柱上。其實電影在這裏偷換了概念,馬特正是深愛着自己的女兒,深深地知道她選擇的婚姻的不成熟,才採取了斷然否決的措施,但在約翰母親的抨擊體系裏,馬特則是一個忘記了年輕時代感情生活的冷血的人。

  馬特最後顯然將心比心,用自己青年時代的愛情,寬容了女兒的愛情選擇。約翰的母親的最後一分鐘營救,使所有的矛盾得以化解,暫時獲得了認同,好萊塢的大團圓結局在這樣一個話劇樣式的室內劇裏,驅趕着所有的人物,坐到了大團圓的晚餐桌子上,最後的那個團聚共餐的鏡頭,或許可以作爲好萊塢對團圓結局偏愛的最形象化詮釋。

  影片裏還出現了一些枝節化的人物,比如那個可能是女傭親戚的黑人女孩與送餡餅的男青年之間相約出去的鏡頭,並沒有什麼戲劇化的用途,只是一些過場戲,他們的存在,只是豐潤着過於封閉的環境造成的單調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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