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掉管理層?這看起來似乎很瘋狂,但或許只有像Zappos這樣的公司纔敢嘗試。

  文/穆勝企業管理諮詢事務所 諮詢師 張新茹

  想象一下,當一個企業沒有管理層,每個員工都是決策者,這個企業會發生什麼?也許你首先想到的是,這樣的組織會不會失控?但另一些人卻有更加積極的猜想——這樣的組織模式會不會反而能夠激發出員工的創造力?這個想法看似大膽瘋狂,卻真的有人在實踐,這就是被稱之爲“合弄制”的管理潮流。

  鞋類電商Zappos的創始人謝家華曾對此深信不疑,甚至有點偏執,但他確確實實使用了這個理念來改造Zappos。

  這是1999年創立的一家美國B2C鞋類電商,成立於科技泡沫時代,經過多年的摸爬滾打,在成長爲美國最大的線上鞋類交易網站後,於2009年以12億美元的價格被亞馬遜收購。

  2013年,謝家華在公司內宣佈推行這一種全新的組織模式,開始了他的改革之旅。

  文化爲根,強勢變革

  有人會問高歌猛進的Zappos爲什麼要變革?謝家華說,他要保留Zappos的根,傳統架構下的企業官僚風難以遏制,必定會走向死亡。而他說的“根”就是公司的文化底層。

  這家公司以怪異的文化出名,鼓勵創新、推崇變革,更將“創造樂趣和一點怪異”和“擁抱並驅動變革”寫進公司信條。謝家華認爲Zappos的成功源於文化的力量,因此在員工入職之時就十分注重共同價值觀的培養。所以就有了這樣一個有趣的情景:剛被僱傭的新員工在接受企業文化培訓後,如果不喜歡企業環境的話可以選擇離開,並會收到一筆補貼。

  這樣的文化孕育了自由、平等、開放的精神底層,但公司規模的擴大傳統組織也逐漸官僚化,並悄悄動搖着公司的根。他越來越感到不安,覺得變革勢在必行。

  但是,Zappos與其他初創企業不同,它已經發展成爲擁有1 500多名員工的大型企業。變革並不是一張紙、一個文件就能輕鬆完成的事情,謝家華看到了眼前的困難,但他相信公司的文化底蘊能夠包容這種變革。所以,他直面困難,以一種“如果你不願意改革,你可以離開”的態度強勢變革。

  當然,謝家華對於這部分員工提供了特殊的提議。與新入職員工離開的規則相似,如果員工在充分學習新制度後仍不認同,公司會爲因此離開的員工提供至少三個月工資作爲遣散費。

  就這樣,還是有14%的員工選擇離開,這在外界看來糟透了。但謝家華卻以一種積極的態度看待,“你看,我們有86%的員工相信公司,選擇留下了”。他引以爲傲的文化底蘊、精神底層既是員工信任的源頭,也是引領走向他自組織化平臺型組織的基本構件。就如謝家華所說:“這看起來似乎很瘋狂,但或許只有像Zappos這樣的公司纔敢嘗試。”

  那麼,他的變革到底怎麼瘋狂?

  自組織,讓權力下放

  謝家華首次向外公佈他瘋狂的計劃時,“誰來管員工?”“炒掉了自己?”“謝家華瘋了嗎?”,這樣的質疑聲、批判聲鋪天蓋地,也讓謝家華和Zappos一時成爲業界“笑話”。最終,謝家華站出來講述了變革藍圖。

  Zappos的未來目標是自組織,並採用了全體共治的“合弄制”管理理念,取消了“管理層”。過去的部門由具有采購、市場營銷、客服等不同職能的“圈子”替代,並被具有不同工作職責的“角色”填充。

  當然,謝家華也多次強調,他只是不再想讓權力集中在少數人的手裏,取消了管理層,但並沒有放棄管理。合弄制中,過去管理層大部分的權力分給了集體決策的“管治會議,並只是把人事分配官的角色交給“鏈長”角色。

  這樣大刀闊斧的改革最爲受益的自然是普通員工,他們快速適應並融入了其中。自主選擇角色的權力,和對角色的工作較大的決定權,讓他們感到興奮。他們甚至給自己的角色起了很多有意思的名字,“時間巫師”、“多巴胺驅動者”這些奇奇怪怪的名稱取代了過去代表權威的頭銜。這樣,權力被分散,員工可以像小企業家一般去自管理,公司也能自組織運轉。既讓員工對於客戶的需求更快地做出反應並決策,也進一步釋放員工和企業的潛能。

  相反,對於過去管理層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容易接受的組織模式。那過去的管理層現在過的怎麼樣?

  德蘭尼原是一名人力資源總監,但改革讓她一時無所適從,覺得沒有了“真正的工作”。她感到迷茫,但還是選擇留下來做一下嘗試。

  她參與了公司爲過去的管理層建立的“重塑自我圈”,在那裏她接受重塑定位的指導,學習如何轉向更好與愛好、技能和經驗相匹配的新角色。就這樣,她從辦公室走出來,搬到了角落的辦公桌前,與過去她的手下肩並肩的工作。

  現在,她是15個圈子中的成員,擁有30多個角色,挖掘了自己的潛能,讓她有了更大的工作成就感。有一次,她在公司年末總結會上,分享了自己事業第二春的感悟。對於自己的變化她甚至激動地留下了眼淚,並坦然表示,自己已學會放下權力。

  殘酷調配,拷問潛能盡頭

  德蘭尼30多個角色的例子告訴我們,你有能力你身兼多少個角色都可以。合弄制的機制正是爲這樣多專多才的員工提供了更大的舞臺。爲此,公司專門設計了“徽章”系統。

  徽章,代表了不同的角色技能,用以有效地識別角色。每個人可以通過努力戴上更多的技能徽章來拓充角色。當然,怪異的文化也打開了徽章的範圍邊界,創造了很多有趣的徽章內容,例如教同事瑜伽也能獲得“瑜伽大師”的徽章。

  曾經從事客戶服務的諾埃爾就非常喜歡這套制度,因爲在過去的體系中,他曾想轉崗卻被經理阻攔。而合弄制讓他重燃希望,他的面前不再有經理上級的天花板阻擋,部門牆的阻隔也消失了。他通過識別理想角色的徽章,在特定方面提升自己的能力。最終在獲得徽章後,如願在活動策劃的團隊中找到了新的角色。

  諾埃爾這樣的員工通過內部調配找到了新的春天,激發了他們學習進步的潛能,但也十分殘酷。因爲你如果不能找到工作的圈子裏,就要去“海灘”度假了。

  “海灘”被看作再就業區,但並不安逸。雖然暫時“失業”的員工可以在那裏修整學習、重新定位,尋找到新的角色再次“就業”。但是,公司不可能讓你長期放空,當你在那裏呆了兩週還未再就業的時候,或許就是你離開公司去真正的海灘放假的時候了。

  這種殘酷的市場機制,讓外界甚是擔心。但員工似乎很喜歡這看似殘酷的調配系統,現在Zappos的員工平均每人就有7.4個角色,彷彿人人都成爲了跨圈工作的能力者,紛紛表示從沒想到自己有這麼大的潛能。謝家華也不禁感嘆:現在好多在圈子中起到重要作用的人我之前都不知道名字。

  激勵實驗,改革不停

  合弄制自組織的理念讓員工希望薪酬也能自組織,但這有極大難度。但激勵不解決,改革就有隱患,因此Zappos開始摸着石頭過河。

  他們想到將徽章與薪酬聯動。“薪酬圈”將部分徽章按照市場定價,員工通過累積徽章來獲得更高的薪酬,就像我們遊戲中通過打怪升級來獲得更好的裝備一樣。這被看作是能力與薪酬掛鉤的一種方式。如果對關聯徽章有異議,員工可以自行向薪酬圈申請與薪酬聯動,在審覈通過後便可以增加收入。同時,爲解決多角色員工的績效考覈問題,公司利用一種“人民分數”讓員工給自己的角色分配分數來考覈精力投入。

  後來,公司發現績效考覈仍然令人頭疼。沒有了管理層,員工業績誰來評價?那時,謝家華想到了抗體,他認爲就像病毒出現在人體內時會激活體內抗體一樣,工作也是這樣。當一個員工不能有效完成角色工作時,來自同僚的壓力就成爲了組織中的抗體。公開業績榜單、定期在同事間進行工作陳述成爲衡量業績的方式,這就是利用同事間的壓力督促工作的“抗體系統”。

  但這還不夠,公司甚至想根據客戶需求程度調整基礎薪酬,他們在客服中心實驗“公開市場”系統,員工利用這個在線調度平臺自主安排工作時間,還應用了“高峯期價格”支付模型匹配薪酬,即每小時接聽的電話越多薪酬越高。這是平臺型組織用戶付薪的理念,是符合合弄制自組織理念的嘗試。

  對於合弄制與Zappos的適用,公司依然在積極改善。雖然合弄制讓Zappos嚐到了自組織的甜頭,但謝家華的改革不會因此停止。對於Zappos來說,合弄制不是終點,只是尋求自組織的第一步。

  點評:組織並非程序,管理並不簡單

  諮詢師 張新茹

  穆勝企業管理諮詢事務所

  “合弄制”最大的創新在於對組織模式的反思,體現了自組織管理的精髓。通過讓管理層消失,來打破過去金字塔組織中的上下級權力等級關係,這是當下組織變革的潮流。

  而Zappos的改革案例充分展示了合弄製作爲自組織平臺型組織的魅力。與傳統組織結構的公司相比,它的確打破了官僚主義對員工創造力的限制,把權力分散、下放,釋放了員工潛能;動態優化的組織結構也讓自組織得以實現,公司變得更有效率。

  事實上,合弄制的創始人布萊恩·羅伯遜是名軟件工程師,他將其描述爲“這是一個全新的組織程序、組織操作系統”,但它並不是完美無缺的。謝家華也認識到了這一點,表示“合弄制中有些內容是好的,但有些的確可能不太適合Zappos”。

  一、忽略人性影響的組織結構

  人性是複雜的,員工不是無情感的代碼,所以合弄制的實行便很難像運行程序那樣有序而不紊亂。

  合弄制鼓勵多線程工作,加之繁多的定期性會議,讓員工忙於奔波;缺少管理層的管理和考覈,趨利避害的人性也可能會在力不從心時,在不同價值的角色面前進行選擇。所以,雖然多角色工作釋放了潛能,但是精力調節成爲很大的問題。員工在不同價值的圈子面前,能否保證每個角色都做到份內百分百投入,並最大化且公允的實現每個角色價值?這成爲合弄制無法迴避的問題。

  現實經驗告訴我們,消滅本位意識、完全剔除人性因素是不可能的。所以,真正的管理不能基於極端假設之上,而應當是人性與組織(制度)的動態平衡。

  二、尚不成熟的激勵機制

  根據平臺型組織研究學者穆勝博士的觀點:平臺型組織所需核心要素爲超級創客、市場化的激勵機制和平權的價值觀。Zappos雖擁有人才濟濟的超級創客和謝家華超前的平權價值觀,但市場化的激勵機制始終是燙手山芋。

  羅伯遜曾表示合弄制並不解決薪酬問題,坦言只是提供這樣的組織結構去引導公司解決激勵。可見合弄制設計之初就缺乏配套而成熟的激勵機制。所以Zappos雖然想要利用徽章設計一套完全基於角色的薪酬體系,但是依然並不完善。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定價?不同的角色或技能有不同的價值,而且角色較自由的工作決定權、不斷增加的技能徽章使得薪酬複雜化,也讓薪酬圈很難去量化價值,做到公平的市場化定價。因此,激勵的設計與管理並不如想象的那般簡單。

  由此可見,組織設計不像編程那樣簡單,管理也並不如運行程序那麼容易。但是,這並不需要全盤否定“合弄制”,只是它需要更長的時間來實踐和迭代。這就如謝家華所言:“如果我問你Apple放棄了第一代iPhone嗎?你可以說他們放棄了,但你更可以認爲他們只是隨着時間不斷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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