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是一個寂寞的人,不過說不定你也是個寂寞的人。《心》

 

「明石——」松本不快的聲音經過手機後顯得悶悶不樂,細聽居然聽出了撒嬌的味道,「你在哪裏啊?」

昨夜凌晨快清晨時分,松本相約了明石到日比谷公園案件重演一起奸殺案後才獨個兒繼續追查,卻沒想到四個小時後的現在卻衹有自己在盛暑下苦苦等待。身穿著萬年如一的廉價深藍正裝,松本稍短的鬢角下漸漸滲出汗水,順著頸側落到了衣領之下。無聊的他終於坐定在公園的長椅上,本來就沒怎麼補上眠,赤日中微微吹來的涼風竟讓松本冒出了倦怠感。

搖了搖頭摔出睡意,想到或許已經鍛煉成睜眼睡的明石又一次睡到朦朧,松本已經在心底裏擬定了各式各樣讓明石可以不眠不休的方案。又乾坐了半個多小時,松本最終還是拿起了手機撥給明石。

 

「喂,松本君——」明石的聲綫流露著喜悅之情,似乎完全對松本打來是要責駡他毫不知情。

「......你到底在哪裏?」

「能在哪裏啊,不就是在往櫻井事務所簽合同麼。」背景交通繁忙的聲音幾許傳出,證明著對方大概沒有説謊。不過細心一想,明石又是怎麼會有必要說這樣的謊。「這次真的是二十年來最美好的一天了,跟著你十年第一次這麼想親吻你啊,松本君。」

「拒絕。」想到明石的嘴像他手機殼的魚嘴般往自己湊,松本感覺胃部突如其來一翻滾,差點把美味的早餐吐出來。可是想到會浪費食材和浪費了廚師一番的心意,松本還是把那股胃酸味的感覺嚥了回去。「櫻井事務所聘請你了?」

「欸?不是松本君你替我談成的工作機會?」明石把早上接到的一通來自櫻井事務所的電話的內容全告知松本,對方表示是松本希望為自己考上律師而增加學習機會才爭取的職位,而剛巧櫻井事務所要聘請律師助理,這才讓明石有機會在日本數一數二的事務所工作。

「沒......」想到明石家裏還有兩老要照顧,這幾年自己也似乎沒接過賺錢的案子,沒這回事這句話最後被松本吞回肚子,「沒事了,以後好好工作哦,別又考不上律師了。」

「松本君,你呢?」聽到類似於告別的話,以爲松本會與自己一起到櫻井事務所裏工作的明石不由得提起了聲綫,合作了十年的夥伴就這樣拆夥了?

「我不習慣在別人手下工作呢,」伸手摸了摸另一邊的耳朵,松本的嘴角調皮的向上揚。「好好加油吧。」

 

「你真的是......太美了。」一直在天橋上目擊著整個過程的櫻井忍不住誇贊了一句,拿起了手中的手機便是一攝,把這貌美的人捕捉於鏡頭之中。沒有了身邊的蒼蠅飛蟲,畫面在櫻井眼中自是美輪美奐。

這一刻的櫻井已經無理性可言。滿心滿腦子都是把松本潤據爲己有。他甚至聽説了一些荒唐的傳言,説攝影能捕捉靈魂。於是他想,多拍幾張,便能讓松本潤完全屬於自己。

聽起來很傻,他卻是如此的認真,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按向屏幕,誓要把每一秒的松本都收進囊中。

 

剛為踏著單車撞上路障的孩子笑著引了路,正打算獨自一人繼續尋找證據,松本感覺到比紅陽更灼熱的視綫。眼光橫掃了一圈,方圓十里似乎都是情侶和帶著兒子的主婦,沒有人在暗暗監視自己。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松本收回了視綫轉身往公園出口走去,並沒有注意到天橋上的櫻井。

 

昨天一大早離開了松本居住的社區,櫻井在隔了多年後第一次主動聯絡了他的父親。也不過問櫻井翔是否要當值,想也不想便邀約了兒子到自己的辦公室。短時間內又一次回到了事務所,這次櫻井沒有再遮擋扎眼的光綫,在遇上相熟的長輩亦沒有停留,衹是抬抬手微笑表示自己有急事,便筆直走往父親的辦公室。

門被輕敲。緊跟在祕書身後的是櫻井翔,可是他臉上錯愕的表情彷彿在訴述自己沒有在第一刻認出自己的兒子。確實,櫻井翔臉上是笑容也無法遮蓋的憔悴。從松本那處直接便往事務所來,櫻井自然是沒睡上一覺,本想在公交車上閉眼歇息,卻不幸地遇上了繁忙時段。逃避不了的是一次又一次往自己身上撞擊的上班族和中年婦人,櫻井幾度深呼吸才熬過了這段煎熬的車程,下車便拼命往手心擠了滿滿的消毒液。

思緒回到了這裏,經過一番噓寒問暖,又推搪了父親想要安排的聚餐(實質上櫻井翔感覺到將會是一場相親大會),櫻井翔終於在不經意間帶出了此次拜訪的目的。父親自然是從沒聽説過明石的姓名,就連當兒子説出他是松本潤的法務助理時也毫無頭緒。這讓櫻井對於父親在工作上的參與度有了猜度,但是這既然並不會阻礙櫻井俊去花冰山一角的財產去聘用一名助理,櫻井翔理所當然地利用了自己作爲兒子的身份。説話時的語氣中多帶了一分連櫻井自己也不熟悉的哀求。

對於兒子說給一名法務助理安排職位一事也不多過問,立刻叫來了祕書讓她替自己打點,想到自己兒子從來沒有拜託過自己,櫻井俊沒有半點猶豫便答應了兒子。

「父親您放心,我保證明石君絕對是個人才,」櫻井翔在書桌下的手暗暗握起了表示勝利的拳頭,壓下內心隱隱浮現的惡意,微笑著感激了父親的幫助。「您不會介意我親自通知明石君吧?」

「你儘管去......」這時候櫻井俊的手機鈴聲響了一下,眼角瞄了瞄手機一下,俊立刻熄掉了屏幕。可是正要繼續剛要説的話,屏幕又再度亮起。

 

這次是來電顯示,備注:葵。

 

俊裝作不在意的拒絕了來電,整理好領帶,正了正色:「又是廣告來電,不用理會......你剛剛在説什麼?」

父親太刻意的掩飾讓櫻井翔不由得皺眉,幸好最近因忙碌懶得修剪那變得蓬鬆凌亂的頭毛得以遮掩不悅神色,然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的,又展露了笑意。

「剛剛的話題已經結束了,倒是......」櫻井翔向前,手肘放在書桌之上,聲音變得低不可聞。

「我替你的兒子,我意思是我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找到了一名不錯的結婚對象。」

相比起憔悴無神的櫻井翔剛步入辦公室,俊深深感受到現在的櫻井翔纔是他不熟悉的人。眼前的人眼神裏不再訴説著溫柔,黯淡的眼眸閃爍著冰冷的光芒,往下是心懷囘測的笑容。

櫻井俊從來沒提起過他的私生子。就連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出軌的行爲,他卻連自己什麼時候被兒子知曉了此事也無從得知。他衹知道他在兒子面前嚴正威風的形象原來早就被摧毀得灰飛煙滅,現在的他竟然連抬頭的勇氣都失去了,聲音顫抖的回應:「是誰。」

櫻井翔挑眉,聲音在俊耳中聽出,彷彿充斥著嘲諷的意味。

 

「立花彩乃。」

 

櫻井臨離開時再三向父親保證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將會對母親保密,並讓父親好好享受午飯時間,這才帶著豐盛的結果離開了事務所。踏出事務所的一刻,他纔想起來明石一事,從口袋裏拿出祕書遞給他的小紙,撥通了屬於明石的電話號碼。

「喂,這裏是櫻井事務所,請問是明石達也桑麼。」笑容中是滿滿的惡味,想起了今晨松本相約了明石於日比谷公園會面,腳步便輕盈的掉了個頭,筆直往公園方向行走。

 

*

 

松本已經數天聯絡不上立花。

説不上是擔心,他衹是好奇熱衷於各式各樣的案件的立花竟已沒有再到事務所上班,也沒騷擾自己讓他幫忙解決難題。為滿足自己那過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趁著空餘,松本從立花所在的斑目事務所要來了地址,登門拜訪。

 

意想不到的是,立花大概是個有錢人家的女兒,抬頭望向高聳入雲的豪華住宅,松本如是想到。反正一場來到,也無謂浪費那千圓的計程車費用,或許還能讓立花替他付了這大筆的支出,於是松本再三思索後還是步入了住宅。

「您好,請問立花彩乃桑在家麼?我是她的同事。」松本按照地址找到了家門,按了帶著屏幕的門鈴。沒過幾秒屏幕便亮起,出現的是一位年輕的婦人,與立花少説也有五分相像。

「你好你好,我是彩乃的母親,她現在該是與櫻井家的小夥子約會吧?呵呵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對象。」立花的母親説著話時感覺樂得開花一般,笑得眼睛都彎彎的,作爲一名中年婦人是挺好看的。感謝了婦人的告知,松本婉拒了婦人的邀請,離開了帶著富豪氣色的住宅區。

真幸福呢,立花桑,對象是叫櫻井吧?不知道自己的幸福什麼時候才降臨呢。

 

等一下......

 

又是櫻井?是巧合麼?

繼自己之後找上了明石,然後知道立花在與櫻井事務所差不多級別的斑目事務所工作,於是用更骯髒的手段找了立花。松本深感事情毫不簡單。是爲了自己拒絕了事務所的聘請,抑或是他們知道了他父親一事而實行趕盡殺絕?

松本又一次感覺到那如獵鷹般的視綫,他瞬時轉頭卻連人影都沒看到。直覺告訴他這幾天他感受到的監視並不是自己過分憂慮。對方到底有何目的?衹是單純的想要自己加入麼。

松本被背後隱隱埋藏著的巨大陰謀壓抑得呼吸困難,氧氣不足讓他一時昏暈,一時間竟然跪跌在地上。

 

人於遭遇不幸的時候,上天總會再踩一腳。

而這一腳踩得挺深的。天上響了數聲悶雷,便是傾盤大雨。

松本對著天空失笑,不禁開口駡了句髒話:操。

 

「夏天總是忽然下雨的,先生你還好麼。」頭頂上突然多了一把透明傘子,敲打在傘上的雨水順著傘形滑落,造成了天然屏障,不得一說還挺漂亮的。

松本望向了撐著傘的手,是一隻好看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想必撐傘人也如此優秀。

不出所料。眼前的人蹲在自己旁邊,凌亂的頭髮下是帥氣的年輕人(穿著老成的裝扮)。眼神流露著擔心的神情。是在為我擔心麼。

真是溫柔的人。這是松本對櫻井的第一印象。

 

「我好像有點不好。」松本皺起眉頭扶著額,頭痛得天崩地裂讓他連站起來的力量都失去。

「你需要去一趟醫院。」那隻美麗的手抓緊了自己的手臂扶起了自己,這份力量,很熟悉。可未能辨識是什麼時候感受過這力度,松本已經無法再思考,昏睡過去了。

昏迷前,他彷彿聽到那人叫了自己的名字,後面還有一句話。

而他迷迷糊糊之間好像回允了一聲。

 

松本潤,你會是我的情人麼。

是,我是。

 

*

 

面前的人眼神帶著微量的呆滯,身上的藍色西裝已然淋成深藍,水珠沿著西裝的紋理滴下,滴落在純白色的地板,發成了水跡。

櫻井把松本帶到了醫院,打了聲招呼便把人攜上自己的辦公室。到達時,松本已經迷迷糊糊的清醒了三分,讓松本坐在椅子上,櫻井轉身往衣櫃走去,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便控制不了溢上心頭的衝動。

「你剛剛可能是情緒過度緊張導致氣管收縮。」

「謝謝你了,我已經好多了。」

「你換上這套衣服吧,穿著濕淋淋的衣服很容易感冒。」

遞過來的是看也知道價值不菲的西服,松本想要拒絕他時抬起了頭,視綫恰好碰上了他剛穿上的醫生袍的姓名牌。

櫻井 翔。

「又是櫻井啊。」松本思考著時,手不自覺的接過了衣服。

「嗯?」

「這幾天遇上好幾個人都叫櫻井,都是不好的事情。」松本沒有多説,「謝謝你了,櫻井醫生。」

「......希望我不是其中一件不好的事情吧。」櫻井靠著桌子說笑道,面前的人已經在自己面前逐件衣服脫掉,露出的是白嫩的肌膚。

胸膛下的那誘人的腰綫,趁著松本脫掉內衣時覆蓋了雙眼,櫻井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你當然不是,你是不同的。」沒有注意到櫻井的眼神是如此的熱切,松本又脫掉了下身的衣裝。

那是一雙綫條完美的長腿。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壓住自己喪心病狂的慾望讓松本毫髮無損的離開自己的房間。腦海裏全都是剛剛在自己面前赤裸的人兒。白皙的肌膚下沒有一絲的傷痕,頓時有點不捨得替他的肌膚增添傷痕,他卻又想自己為松本加上一些專屬自己的痕跡。

他又想起了他那句你是不同的。換做平時,他或許會為這句表現出他的獨一無二的話感到興奮。可是他又想到松本口中的所有櫻井都是自己,那自己還是否那特別的‘不同’?

揉亂了那如鳥巢般的頭毛,櫻井為松本單單的一句話而轉牛角尖的程度已經非平常人能想象,就連櫻井都驚訝於松本有這樣的魔力。

櫻井撲向了窗邊,無懼於高樓的高度,從衆人中捕捉了松本的背影。

我的天使,我的魔鬼。

 

直到再也見不到松本,櫻井跌坐回自己的書桌前。桌上放著的依舊是漱石老師的《心》。這時他想起了自己昨天讀到的一句話。

——我自然不滿足,但又沒有勇氣刨根問底。無需說,自己沒有那個權利。

 

櫻井的雙手攥成了拳頭,狠狠擊在脆弱的書桌上,發出了猛烈又空洞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陣陣回響。

聲音戛然而止,而適時,抬起頭的他露出了無法揣度的笑意。

 

漱石老師您說我沒有那個權利?

那既然如此,我就讓自己擁有這個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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