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題爲“從被凝視到凝視”的演講中,朱玲玉分享了《三個被性侵者的自述》和《深圳女工》兩組選題背後的故事,並講述了自己成爲單身母親的經歷。朱玲玉覺得,她和自己的拍攝對象很相似,都是曾被大家凝視的對象。第三個是關於“深圳女工”的故事。

視頻/Gravity Cat Studio

攝影/朱玲玉

文字/璐遙

編輯/Smart

出品/騰訊新聞 騰訊圖片

朱朱, 32歲,來自廣西,打工20年

朱朱家有6姐弟——5個女兒和1個兒子。因爲弟弟出生後,家裏越來越窮。排行老二的朱朱12歲那年輟學,13歲時母親對她說:“你出去打工,最起碼零花錢有了,可以給自己買衛生巾。”她11歲來了例假,家裏女人太多,衛生巾都是一筆承受不起的日常開銷。朱朱在老家生活13年,在深圳卻待了20年。

萬新岸,52歲,來自湖北,打工12年

深圳工廠招聘年齡都在18-35歲,52歲的萬新岸早就超齡了,她只能做每小時12元的臨時工,通宵工作頂多領200元,外加一個盒飯——炒河粉。

50歲以上的員工到了法定退休年齡,也沒社保。工人們被分爲ABCD等級,正式工通常都看不起臨時工。萬新岸被孤立,在工廠裏十多年也沒有朋友。

她在第一次婚姻中失去過兩個孩子,丈夫也跟着走了;第二次婚姻,她又生了一個女兒。可是在深圳打工12年,她和女兒越來越疏遠。她覺得自己生而爲人,其次纔是女人,可在心裏說的最多最重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謝姓女工,52歲,來自河南,打工17年

她15歲被父母定了娃娃親,23歲被逼着嫁了人。婚後第二年,丈夫一言不合,騎在懷着7個月身孕的她身上,雙膝跪住她兩隻手,抓着她的頭髮使勁往牆上撞。經濟上的絕境和家暴讓她長期被失眠症困擾,她說就像“兩座大山把她擠在中間,就快擠碎了”。承受了12年的家暴之後,她才逃到深圳打工。

彭小青,42歲,來自湖南,打工20餘年

小青爲了逃離務農的命運,17歲去了東莞一家鬧鐘廠打工,廠裏包喫包住,卻七個月都不發工資。工廠封閉式管理,小青被關在裏面7個月,直到同鄉帶着她們從廚房下水道鑽了出去。

25歲那年,她被母親逼婚嫁人,生了兩個女兒,而婆家一直要求她生兒子。這些年小青一直拿着深圳全日制就業勞動者最低工資標準2130元/月。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總是在逃,逃過務農,逃過黑工廠,逃避婚姻,可從農村到深圳,從農民到工人,只是從一個困境跳入另一個困境,她始終逃不出貧困。

周素華,46歲,來自四川,打工29年

周素華的兒子11歲,她一直帶在身邊,所以沒能再進廠,只能從廠裏拿活回家做。她的工作是給布偶玩具塞棉花,早上6點半到晚上11點半,一刻不耽擱可以趕出3300件,每件3.5分工錢,每天賺100元,一個月下來才賺3000元。她必須每天保持3300件產出才能維持她和兒子的生計。

作爲家庭兼職工的周素華沒有社保,兒子在橫崗的打工子弟小學就讀五年級,私立學校的學費每學期就要4000多元,小學讀完後只能回原籍讀初中。明年就得陪兒子回家。

吳秀麗,48歲,來自福建,打工4年

吳秀麗是貴州人,8歲那年被拐賣到福建莆田吳姓家庭。吳家有4個兒子,想買個女人幫忙幹家務,大了做兒媳。吳家人怕她出逃沒有讓她上學,她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17歲那年,秀麗和同歲的吳家老二結婚了,接連生了三個孩子。五年前,他們離婚,孩子留給了吳家。兩次失去家庭的她只能來深圳打工。她曾在珠寶廠呆了4年,因不想過機械化的生活,現在只能賣膏藥爲生。

蒙石芬,52歲,來自雲南,打工16年

她2002年來深圳,呆了幾年工廠,做了12年環衛工。這些年,她的工資從300元錢漲到3000元,她一邊掃街一邊撿破爛,出租房裏堆滿了塑料瓶。去年9月,她在掃街時失足摔斷了一根肋骨,只獲得了3天的帶薪休假,沒有任何工傷補償。她最擔心的問題就是回家養老,這些年她沒有社保,老了還得回家務農。

朱玲玉凝視着這些邊緣人羣的面孔,感覺像在凝視自己一樣。每個人在社會性別的結構下有着相似的失語,這背後都有更復雜的社會因素,這些因素比精神脆弱,比刀刃鋒利,但讓人很難看見。當朱玲玉去凝視這些女性的時候,她發現了她們的卑微。朱玲玉希望她們也能從被凝視的陰影中走出來,像她一樣成爲一個凝視者。

朱玲玉

自由攝影師,現居北京,長期關注性與性別議題,作品散見於騰訊紀實欄目《穀雨》和《中國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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