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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家园| 哪里是你的彼岸

现代青年生活的不安与崩堵是多维的——一边揶揄调侃《全国各大城市安全感工资标准》,一边颓然惊觉自己已变成疲于奔命的“社畜”。

——“在早高峰的回龙观排队进站很难”“在地铁里准确找到即将下车的人很难”“看到在冰岛度假的朋友不妒忌很难”“相册匮乏到找一张朋友圈配图很难”……

工作、社交、娱乐的碎屑可轻易将一个昼夜掩埋。翻翻日常新闻,996、双城通勤、社交恐惧、亚健康之类话题俨然地位稳固,似如天气预报般寻常。我们惯见此景,心照不宣。

艾略特说,现实总是吞噬诗意的。既然,此岸挤满“熟悉的黄昏、早晨、还有烟斗里的灰烟”;彼岸,或许有“玫瑰、溪流、翠鸟、钟声,有鸽与焰,有占卜与祈愿”。

彼岸向往,其实无关贫贵功爵。1772年,紫禁城的东北角,泊着皇帝的江南一梦。琉璃澄透、烟柳舒蔓,也许没有人知道,斋中戏台曾有几支南曲,粉墨散尽,观戏人自是逍遥客。而俯仰之间,紫藤复瓣几许,便有幻梦几重——此处名为“倦勤”,意为养息的彼岸。这彼岸妥帖而安稳,只消拾一颗桂子,似已春秋遍历。

彼岸期许,是渡涉世代的“固执习惯”。午休时分,写字楼23层廊道上,总有个女孩临窗发呆。窗外并无风景,只有楼宇林立,投下长短相竞的叠影。在这个职场菜鸟的“彼岸时刻”,这座城市的CBD布满迷宫——无论是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还是千头万绪的工作方案。在这美妙的彼岸时刻,她想起尘封数月的日记本,扉页上有一句顾城的旧诗——“我们向天空举起彩色的盾牌”。

彼岸之所在,也许就在一射之地。在那个念念难忘的小吃摊,汤羹一盏,尝见旧故里;翻开曾痴迷的漫画书和偶像剧,画面流转,似乎仍是年少天气。无论是翘首或追忆,在这彼岸,我们休憩、自勉、疗愈、发呆,甚至逃避或宣泄,它也许是一部剧、一本书、一处地点、一个朋友、一种食物,甚至是一个转瞬而逝的梦幻、一次遥不可及的暗恋。而这样的“秘密花园”何尝不是一种生活必需品——想想旧段子里,那些“熄火后,仍在车里静坐的中年人”,便可略解其意。

不过,或许只是因为我们翘首企望的姿态,彼岸才显得愈发缤纷。按照尼采的口吻,“彼岸”不过是妄求慰藉。此岸的所感所见才是鲜活的——哪怕它繁杂而重复,都“不要逃避,而是热爱它”。

直到翻开安徒生的书

@文/赵黛霖

在读安徒生之前,我的童话世界一直笼罩在一个粉红色的梦境之中,当时的我已经熟识了童话的结构——就像这本书的封面一样,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恶魔和女巫逃回地狱,妖艳的继母变成乌鸦蛤蟆,不起眼的农民化身贵族公爵。

书页像驯鹿一样乖巧温柔,阅读如同在云上蹦来蹦去,我草草翻过一页,连眉都不会皱一下。我认为童话世界不过是一遍又一遍温柔地重复,反正所有故事总会有一个美丽而饱满的结局。

直到翻开安徒生的书,我开始严肃起来。

书的扉页印有安徒生的画像,幼年的我,甚至有些害怕这个看上去瘦弱而敏感的丹麦作家。因为他经常超出我的掌控,在那么多甜美的童话做铺垫后,我猝不及防地接受了他那些并不圆满,甚至有些酸涩的故事。

故事里,老奸巨猾的骗子往往比老实人得到了更多的好处;卖火柴的小女孩惨死在寒冷的街头,达官贵人却在温暖的寝殿中歌舞升平,没有人敢嘲笑不穿衣服的皇帝。

而我的主角们,他们经历了灾难、斗争、苦乐参半的爱情、误解或被理解的忠诚、悲欣交集的命运。他们的生活是受重力牵引的,是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那些花园、街灯、幻梦、死亡,都不再像是一个玩笑。

后来,我对安徒生的了解逐渐深入,便发现童话中的酸涩并非没有来由。

生活的痛苦与他的敏感、善良,造就了他的童话温暖与忧伤参杂的风格。我也渐渐懂得了他在童话里想表达的那些意义。他写了最不像童话的童话,在我的童年就宣告了乌托邦的不可能,豆荚里的五粒豆各奔东西,锡兵被融化了,旧圣诞树被劈成了木柴,这棵树的生命结束了,故事结束了,一如所有的故事,都会如此百味杂陈地告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阅读安徒生的习惯,当我看过的其他童话都已经变成时间脚步下的尘埃时,安徒生童话给我的影响至今未消。他就像北欧神话中的牧神,在我的精神家园中播种。

我学着像他那样用微笑代替苦楚,用坚韧代替惶惑,在每一个晦暗的角落点燃蜡烛。他的童话也让我明白,圆满本身就是一个不够圆满的假设。正是因为缺憾,生命才变得丰盈和充实。

正因如此,我学会了矢志不渝地热爱生活,即便它有时被忧伤笼上一层薄薄的雪雾,我也依旧可以直立不倒,一如童话中那个坚强的锡兵。

彼岸邮来的两床被子

@文/云滇

今天终于接到了我妈的包裹,里面是我常在家盖的两床被子。我把它抱上楼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情绪。

今年上海的冬天特别冷。前几年我妈一直问我要不要给我邮被子,我则一直用学校发的夏天的人造棉凉被充数,四季就着一床被,至多加个薄毯子,没热过也没冷过。

今年实在撑不住打电话求救的时候,我妈特别无语地说,你不是一直都说不冷么。第二天腾讯的大申网弹出来的是“七年来最冷冬天”,我当时就暴走,我来南方刚好六年,这不是我的错啊。

事实上,不到万不得已,我很少让我妈邮东西,尤其是非消耗品。倒是一年年往回扛——我攒了半年的书,最近又买的杯碗盆罐。吉林和上海之间,太远了。

前几天,打算淘旧书,看到《傅雷译传五种》,想起大学时候在省图前面的旧书市买到过一本,打电话回家问是不是已经被我邮回家了。我妈告诉我,我的书都在纸箱子里,书架已经摆不上去,请我以后不要再往家里买书和瓶瓶罐罐了,等我有自己的家了再买吧。

才发觉,家里的那些东西,其实离我很远了,我小心翼翼携带他们,尽心尽力地包裹它们,可是,其实,都是在那个家里的,我没什么机会触摸它们了。我总觉得它们到了家里,就真正可以安心了。可是我常常忘了,我是那个唯一不回家的人。

每一年回东北的时候,看着火车车窗上慢慢长厚的冰,一种不知所谓的感动就慢慢地变得凝重。坐长途火车,两夜一天,大地从翠绿变成灰败,最后入眼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新邮来的被子里裹着我小学时候就在铺的一个小碎花床单,现在仍旧很结实。家里的被子裹挟着一种淡淡的酒精味和木屑味混合着,还有由于冬天暖气是水分过分蒸腾而遗留下的淡淡焦糊味,这是我家的味道。

它跋涉了这么远过来,越过了黄河以及长江。它大概,此生都不能再回到东北了。

平凡烟火倒映着彼岸

@文/晤歌

人生下来就睡觉做梦。没几个人知道做梦有什么用。梦乡暂时放下它半透明的帷幕,隔断白日的记忆、争执、欢欣、痛苦。就像换一个新手机,搬一次新家,过一次新年。

小说读上头了也像做梦。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穷尽毕生的精力钻进《红楼梦》?究竟贾宝玉是真还是假,林妹妹的结局如何,可卿的凋零有没有隐情,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其实梦境也好,精心构造的小说也罢,都与现实盘根错节地交织着,若即若离,构成一种微妙的张力。摇着思绪的桨橹驶向彼岸,我们的小舟究竟在逃避此岸,还是越来越靠近?

此岸与彼岸原本相通,有时此岸的平凡烟火也倒映着彼岸。连续剧《和歌子的酒》中主人公和歌子,26岁的单身女青年,下班后愉快地闲逛、喝酒、认真思考与美酒匹配的美食。

整部剧不见多少剧情,观众的心与胃却真真实实地被和歌子眉眼间的笑意、品尝美酒后“噗咻”的满足声调动起来。——有这些时间打理闲情、应对口腹之欲,是不是做些实在事儿更好呢?

是啊,彼岸只是一处栖息之所,是小小的安乐港湾;想做好水手,就该经历狂躁的风暴、危险的浪花。而真正的好水手,必然也懂得珍惜和体味港湾的温柔美好。

老子说,天地间如风箱,“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天之道如张弓,“损有余而补不足”。

不知你的彼岸在何处,也不知你将折返几回;但明白“虚”的道理,致柔为强,自然能.然来往,一生喜乐。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1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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