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俞敏洪很顯然觸碰到了一條線,一條應然和實然的分界,應然是所謂的觀念正確,即女權的進步願景和固有壓力;實然是所謂的現實矛盾,即涉及到女性的家庭、教育乃至社會面病症。當說話人站在一部分實然的觀察立場,來回地穿插於好壞現象中,就不免下意識地滑入了形而上的孤立者姿態,墮落說法既可以走向積極的興盛面,又可以轉為負面的衰亡論調,興亡兩說本質上都是決定論,而決定論卻又是男性思維模式下的產物。這種立論的畸形,說話人或許在事後纔回味過來那種授人以柄的不自在。此次傳統精英所受到的民間狙擊,再度表明,傳統權威同樣會面臨挑戰和批評,特別是在新聲代日益壯大的當口,老一派名宿的身影會貌似隱隱折射出一絲英雄欲遲暮、光環且漸褪的悲劇色彩。

正文

總不好一開始就說大老闆怎麼怎麼的不好,來不來就扣上一個社會公敵的大帽子,無視其解釋而歪曲其辯白,那是上個世紀WG期間的階級為綱做法。筆者這裡,還是想要先禮後兵,劃出一條線來,先談可能的技術誤區,譬如偽觀點、情境身份和語言解讀的影響,然後再分析其中可能的一些思想貓膩,譬如隱含的男權思想、無意識營銷的成分等,前者是為了比較客觀地鋪開「女性墮落論」的出口緣由,而後者則是屬於相對合理的揣測,外加一點冷酷的批判主義。

第一大塊可以先來談一談關於所謂操作性方面的問題。專業不對口的窘迫,分門別類地講,俞是搞教育的大戶,或可以稱得上是專家一派,同時可以說,新東方搞的是教育產業化,而不是學術研究。所以,考慮到人的一生是有限的,術業專攻難免會舉證不嚴、舉例不當。所以,看到這個新聞,筆者的瞬間反應是:話題營銷,因為「他儼然把自己當做一個活體廣告牌」,而且也確實有女明星「咬鉤」了,以及千篇一律的自媒體王國正在枕戈待旦。[奸笑] 再者,性別問題應該不是俞敏洪很熟悉的話題,它不像新東方教育那樣有大量的實踐經驗可以信手拈來,不同場合下的感性思考、調侃不等於理性探討、研究,他的很多想法,同大量喫瓜羣眾一樣,都反應出明顯的第三人效果。

其實如果嚴謹一點,俞老闆在拋出觀點之前不妨數據爬蟲一下,瀏覽學習一下女性和女權的歷史背景、當下現狀,再與相關的權威者交流參考,那麼定義準確了,表達規範了,就能規避很多誤解。然而,很可惜的是,大部分人們,即便包括知識分子和精英人士,在非專業的陌生領域,往往只能憑藉自己的所見所聞來形成籠統的經驗認識,並且還要時常與自身固有的舊觀唸作鬥爭,長期地處於略帶妥協性意味的知識更新狀態當中,在處理跨領域的問題時異常謹慎。

而俞氏的談話風格,卻往往是對象失語前提下的立靶待射,屬於稻草人假設。例如,「他後悔新東方上市,是因為把新東方帶上市,就像娶了一個完全把控不住的女人一樣,很難受,又很愛她,但是她又不聽你的話。創辦洪泰基金,談及做投資時,他說,做投資是一個特別累人的事情。就好像,你帶了一筆錢、嫁了一個人,最後還要用這筆錢把他改造成一個好男人。他也曾幽默的自曝極端追妻的往事,「在北大校園跟蹤她三個月....認識後邀請去划船,要麼答應我,要麼推下去淹死。在一次頒獎典禮上,他說,中國的政策不能太相信,就像你不能太相信一個女人說的話。討論中國教育時,他說,「中國教育最大的失敗,是從來沒有教育過一個女性怎麼當媽媽。」(引自《俞敏洪:誰扔的炮仗?》文末鏈接)

按照梅羅維茨的媒介情境理論來說,俞的問題在於把不恰當的觀點發表在了不恰當的場合,是觀點問題和情境問題的雙重疊加。一般說來,簡單的個人感受,可以公開發表,但對於敏感問題,應該慎重些,特別是對於影響力大的公眾人物而言。言論自由不只是包括說話人主體的言說權利,還包括承擔其他觀察者和反對者的質疑和否定的責任。因此,把適合於私人情境下的個人言論展示在開放性的公共場閤中,自我約束的短暫失效便容易產生意識上的模糊而使人「口不擇言」。

而語言的特點是,以有限的辭彙和結構來表示無限的意義,但實際上,無限指的是數量,是橫向的一面,對縱向的開拓力不大。相反,如果這一「女性墮落論」能夠寫下來的話,就能夠走的深一些,起碼可以自圓其說,或許還可能把看似反主流的驚天謬論給壓縮在一個極其有限的語法、句法、詞法、段落和篇章組成的結構內,可以通過結構的摺疊來消解其中的歧義部分。因而,妄言之舉,這倒不一定僅是個人思想的問題,可能還是受到口語表達能力、舞臺空間和公共演說要求的限制,畢竟演講、論述、辯論之間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現場演講需要連貫的話語穿插和思想衝擊,是一種當時當地的即興表演,它沒有文字那般具有一定的緩衝力和太多可進行矯正和婉轉的伸縮空間。口語偏向於情感理解,而理解文字需要額外的邏輯推導,解析成本自然更高,所以,一方面是俞敏洪本人「墮落說」的構建不足,另一方面則是大眾並不太願意去花費較高成本來作解析,這是符合輿論的即時性、突發性、累積性與模糊但統一的特徵。俞老的辭彙定義和句子含義本身存在瑕疵,屬於偏向性的描述,其次則是與多數人的直觀印象抵觸。

其次,俞老語言上的問題還表現為陳舊的描述語言和修飾策略。性別平等的表現之一,新生代在語言上的性別平等優勢會更加明顯,這與語言系統和價值觀建構完成的成年人不同,後者的大腦在不斷學習的過程中,其更新辭彙的邊際成本遞增而邊際效用遞減,因而辭彙表中還依然充斥著大量的相對陳舊的詞語和語法結構表達,並往往是用以表達各種新想法的基礎和來源。俞老闆的言論,或是幽默,或是調侃,或是玩笑,不管有意譴責、營銷也好,無意的歧視暴露也罷,零零碎碎地拼湊而成的文本客觀上已然在塑造著思想者自身。

語言上的不規範、漫不經心的嬉戲和遊離態度,勢必會導致認知上的紊亂和刻板,幽默者最容易發生思想上不經意的滑坡。更何況,俞氏幽默圈的冷笑話或熱笑話,與齊澤克所推崇的笑話理論相差甚遠,「它能夠為不同的人物及其觀點理念提供一定的交流空間,參與者普遍接受既定情景中的言行自律。政治笑話並不會真正消除種族歧視,它更像是把政治正確給壓制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人們得以從體制的束縛中解放出來,進行試探性的交流和短暫的快感享受,這在客觀上消解了種族歧視的影響力」。

從一些相關的小視頻當中,可以明顯感覺到俞氏演講的些許不適感——大膽假設、邊緣論證,面對各類不同的主題內容,要麼用力過猛、大加鞭撻、激進指責,要麼蜻蜓點水、浮光掠影、淺嘗輒止,然而其本人潛意識裡想當然的「語不驚人死不休」一類的獨立思考,夾雜著舊時代成功人士的思潮、傳統的家庭觀念和大男子主義,可能實際上並不怎麼符合一個經典批判者的精神稟賦:警惕大破大立的思想,重視揭露問題的本質,更無法完美地契合於當代史的變遷。

還有,論證過程當中的舉證不嚴和例證不當。首句「衡量和評價是方向,決定了教育的方向」,這看似是一段話的開頭,是一個論證過程中的大前提,其實不然。實際上,俞敏洪所謂尺度決定論的說法,更應該是指向對既定現象的呈現結果而非僅僅是對未來發展狀況的某種預測,它可以算作是一種對現實複雜情況的簡單總結或片面評價,其陳述性的部分要大於預測性的部分,並且這種缺乏實證調查的預測性也是盲目的。而「如果...所有...都....」句型的例證,是不符合邏輯圓滿的論說表達,且未限定其陳述對象的身份、施用條件,總體上是籠統的模糊指涉,這種無差別指責既不全然也不客觀。

此外,「墮落說」的論證方式還雜糅了個人社會化和社會個人化之間的關係。例如不準確的知識遷移,粗略地看,涉及雙人及其多個家庭間的兩性關係,與女性羣體對國家發展的影響,二者間的適用範圍、變數因素、參與主體的選擇性等諸多方面存在很大差異,是兩個分別屬於微觀和宏觀的問題層次,而宏微交叉最容易讓人放大或縮小異質問題的複雜。「國家的發展」和「女性的水平」,二者間並不都是決定與被決定、反映與被反映的關係。

國家發展的確與各個階層有直接關聯,因為人是生產力中最活躍的因素。譬如,女性階層的確與國家的發展有關,最基本的就是人口繁衍功能,其他類譬如,未來的發展趨勢是性別平等,包括政治參與、經濟自由和家庭話語權等等。但是,這種關係是多種因素中的一個,並不具備唯一性:籠統地講,一個國家的好壞可以從女性特徵上面觀察出來,譬如精神面貌,譬如生活條件,譬如社會地位等;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僅從性別角度來詮釋社會發展水平的話,與俞敏洪所宣稱「我們常常說在女性」的說法恰恰相反——一個延續了兩千多年男權主義土壤的社會,女性又怎麼可能背負過多的發展成本,即便泛化地說女性也存在一定的歷史責任——譬如當下的物化男性消費觀、綜藝價值取向、文化追求樣式等方面的表現、並且這種表面化的女性滿足相當程度上是一種在文化工業背景下被商業化的消費主義意識形態所包裝了的偽自由和偽獨立,那麼仍然,女性的責任與男性所謂的「貢獻度」相比,俞老師的計算部分是顯然不成比例的。

再者,不成比例的問題不僅反映在這個單條論據上,而且更容易被人忽略的是,在整個偌大的教育話題之下,涉及到女性階層影響力的方面也只是幾句經不起太多推敲的妄言,在考量對教育的影響因素中,女性的權重被簡單化壓縮,宏觀上導致其在教育命題上的比例失調。

那麼既然大前提小前提都有失偏駁,那麼其結論「現在因為女性的墮落導致國家墮落」自然也是不正確的,甚至於即便是換做「男性羣體的墮落制約了社會發展的水平」說法——俞在陳述中比較隱晦但卻貌似理所應當地將男性描述為簡單的、功利性的追求者形象,也無法迎合社會輿論,更加不符合體制問題和歷史問題並重下的現實國情,因為:社會整體矛盾的發展速率應該是大於墮落速率,且在每一對矛盾關係當中,既存在積極面的速率大於消極面從而帶來發展,也存在積極面的速率小於消極面導致社會滑坡,後者或可些許印證出俞所談及的「女性墮落」,為其提供一定的事實依據,但這種留有瑕疵的觀點也只不過是社會諸多方面中的微小截面之一。

俞敏洪的墮落說法,既可以走向積極的興盛面,又可以轉為負面的衰亡主義,興亡兩說本質上都是決定論,而這種決定論卻又是男性思維模式下的產物。這種即興立論的畸形物,反映了俞老闆言說系統的模糊和不自洽,亦或是類似於有文章所描述的厭女情結,「厭女言論或者做出厭女行為,二者都具有統一的心理基礎,這也是上文悖論式現象的基礎:心理上既喜歡女人,又厭惡女人。曼尼將這種常見的理解稱為一種樸素的厭女觀(the naive conception)」

儘管事後,俞老師試圖糾正自己的觀點,稱:「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一個國家女性的水平,就代表國家的水平,女性素質高,母親素質高,就能夠教育出高素質的孩子,女性強則男人強,則國家強」,如前文所述,這種反過來的表達儘管合理,或許是其內心當時因條件限制而未曾及時表達出的想法,也可能只是為了救場的公關措施,無論哪一種,這種說法已經過多地耗損了話語的分量和權重,使得傳統精英的一部分領袖價值被稀釋掉。

當然了,此處需要注意的是,儘管俞的言論有這樣的那樣的內在不自洽,也實在沒有過度解讀的必要、肆意謾罵樹立著批判典型,甚至把普遍的歧視感誇大為仇恨心理,畢竟切磋功夫講究點到即止;但同時,也不能忽略對俞言的代表性進行思考,無視其中的病態思想,乃至反而強化了男權主義和歧視觀念。紅皇后假設的警示是:順水行舟,慢進則退。性別談判可以適當左傾一點,用作突破大環境的尖刀利器,但絕對要遏制右傾的偽裝變形(職業、廣告歧視)、保守踱步甚至開歷史倒車(女德班),「曼尼認為,厭女的實質並不是女性的形象出現在男人的腦海中,然後男人對女性充滿憎恨;而是女人出現在男人的世界中,不符合男性中心的要求。換言之,厭女作為一種社會政治現象,其實是大男子主義認定,社會中的某些領域,女人本不應該亂闖;女人自有其角色,當她們不守這些「本分」的時候,厭女的作用就是通過敵意打壓女性服從男性中心對她們的規限。也因為這樣,當女性獲得的解放越多,厭女的反撲也就越強烈。」(引自《俞敏洪就「女性墮落」言論道歉,但這個時代的厭女症遠沒有結束》文末鏈接)

當眾人從親戚到家人、從工作夥伴到心理或思想層面展開批評或維護的時候,也不要忘了第三人效果的強大作用。在當事人,第二人(在場目擊者),第三人(喫瓜羣眾)之間,語言理解/信息解讀的方式、能力和標準上面存在很大的差異,即便小視頻的證據能夠還原一定的情境。譬如第三人中的一部分證人羣體,即新東方老師們,對俞敏洪的認識程度顯然要多於普通人,但並不能就此認為,她們的發言是正確的事實。或禁語或發生的教育同行們,與喫瓜羣眾一樣,同樣是一種模糊印象,只不過是一種比他人更加精確的模糊印象。

後真相,在西方用來指傳統的政治原則,自九十年代以來被媒體顯著利用的情感工具所解構,政治奇觀化屢見不鮮,最為經典的反轉便是在2016年的英國脫歐和特朗普勝選事件。與之相對應,那麼後真相也可以表現在單一的個體上面,是後真相的人格化,即後真相人物會愈加暴露於現代傳播體系之下。這是因為,傳統權威者的人設,越來越受到大眾傳播的影響。人物印象刻畫呈現出圓形的輻射形式,如同波紋一般層層向外擴展漣漪,與中心點越接近的節點,越能獲取更多的信息。總體上,不同圈層上的節點與中心的間隔越大,其邊際認識能力就遞減。而網路的發達、個人價值觀的上揚,加速了這一權威人設的解封過程,並且這一人物的真相暴露過程隨時處於可誘發的漸變狀態。

談及「人設解封」這一點,並非是要為焦點人物作辯護,這與筆者的網名格格不入,而是旨在稍稍佔據一點宏觀視角,把握認識上的總體框架;具體到微觀,則是盡量把一切的可能給予其想像的空間,揣測之前先切割、圈定好時間、地點和條件,等積攢下一定數量的「事故」緣由,便可以為接下來的批判主義提供足夠的容納空間,不至於顧此失了彼、為了批評而批評。

要說這場「大v亂語」的小鬧劇果真有某種副作用的話,那麼約莫可以認為是一種民間自湧的去聖化現象。例如,道家學說有關於大聖與大盜關係的範疇。文章《莊子所言「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是道家思想的精髓,意思這樣解讀》稱,齊物論宣傳的社會形態沒有等級秩序,在這一背景下,大聖亦大盜,其作用具有二重性。聖人的道德高標無疑會製造出一批有道德缺陷的人,而盜者也會相應激生一批衛道者,從而形成對立。

對於略帶英雄主義情結和簡單二元論的盜、聖觀點正確與否,此處不論,因為涉及到一個類似於雞和蛋的先後問題,自然界的先後順序要相對簡單於社會領域內的盜聖矛盾體關係,後者更為複雜。筆者認為,粗略感知近現代以來的大眾與精英關係,還有今時今日的俞敏洪飽受爭議的現象,其間有趣的地方在於,這樣一種套路與反套路的遊戲,始終有一種默契潛行其中。而上層建築中的統治者,也會有精英化和去精英化乃至生成偽精英的階段性趨勢,具體到當下,便是諸如社會名人也可能要經歷「成名-去名」的過程。它等於又敲響了一記大眾反撲精英的跨階警鐘,力圖讓所謂的上位者們在其位而專其政,以制約個人把自身某一方向的威信給不正當地轉移到其他領域、從而擴大並獲取新生產出來的話語權或經濟利益,從而得以暫時地遏制思想宰割、意識形態之間互相絞殺的社會權力結構。

依照脈絡,前文簡單地介紹了俞敏洪的不當言論在專業、情境、語言和論證等方面所遭受的技術性問題,下面則繼續展開一些思想層面的分析和評價。思辨性為主,務虛多一點,務實少一點。

有文章稱,「無論之前多麼風光,俞敏洪已經落後時代了。不僅是再也無法走進年輕人的內心,就連公司業務也因為他的保守偏航...不僅人老了,精神也過於自戀」。

筆者認為,應該說,傳統權威人格在解讀當代社會現象的同時,往往試圖對一些社會行為及其價值進行命名、定義和修正——這是文化收編的必然之舉、也是神話與反神話之間的鬥爭,反映了一定程度上的代際防禦心理。俞敏洪幾句簡單而粗糙的「女性墮落」描述,更像是傳統權威人的姿態,自上而下的傳播往往營造全知全能的形象,「傳統權威重視意見的強制性,多表現為單方面的價值灌輸,語言表達生硬、單一、重複和明確。後現代權威則強調說服的藝術性和妥協性。」

傳統權威的疲弱,起碼在說服能力上面無法比肩於更新換代了的後現代權威:「後現代更關注說服的修辭技巧,把目的隱藏到句法結構當中,能夠激發對象的認同心理和情感補償,暗示其可能獲取的價值、意義大於可能損失的時間成本和精力,把對未來目標事件的回報描述為美好的願景,而對未來目標事件的忽略和抵抗則賦予其不正當性、不合理性,且這種不正當和不合理的感受是來自於對象本身的情景想像,並延由此伸出了對自我意識或行為的懷疑乃至否定。後現代權威人物表面上偽裝成與對象在進行一般的觀念交流,與此同時,提示目標事件(即權威者的指令)與對象所關聯著的價值和意義,一再重複自己的意見為建設性的、非強制的,並為目標事件的實施提供了條件——即對象本身的個人意願,讓其能夠看到自身在事件當中所具備和發揮的功能,這種「權威者幫助對象尋找自身功能」的過程,就是說服的技巧所在」(引自《齊澤克:笑話對政治正確和種族歧視的消解》文末鏈接)

性別決定論已經落後時代太久,不適應於多元化社會,在複雜問題的解釋上顯得十分的疲弱,女性或男性這種單一的決定論自然也就更沒有多少言論的市場。女性階層與經濟和國家發展相結合,如果缺乏中間環節的嚴格論證的話,那麼這種帶有化約論色彩的認識觀念,同樣是不完善的,或者說是某類觸犯眾怒的詭辯說辭。此外,其他類從自然繁衍優選角度和經濟收益率角度來試圖解釋社會學研究領域內的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關係問題,亦是一種訴諸權威或學科化約的思想。

「還原論或還原主義(Reductionism,又譯作化約論或化約主義、分割論)是一種哲學思想,認為複雜的系統、事務、現象可以通過將其化解為各部分之組合的方法,加以理解和描述。主張把高級運動形式還原為低級運動形式的一種哲學觀點。它認為現實生活中的每一種現象都可看成是更低級、更基本的現象的集合體或組成物,因而可以用低級運動形式的規律代替高級運動形式的規律。還原論派生出來的方法論手段就是對研究對象不斷進行分析,恢復其最原始的狀態,化複雜為簡單。 」,「還原論是西方認識客觀世界的主流哲學觀,其理念主要根源於一元論哲學(monism),認為萬物均可通過分割成部分的途徑瞭解其本質。東方文明整體觀則認為這種認識論只可用於簡單事物。」(百度百科)

那麼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對於貫穿微觀個體到宏觀結構的複雜社會現象而言,其一旦被分割為簡單的「女性」、「經濟」、「婚戀」和「國家」等碎片,將會因此喪失許多信息而失真,一個簡單的性別因素必定無法解釋貫穿於個人的家庭的社會的矛盾。社會運動的複雜程度越高,因分割而失真的程度就越嚴重,而這種分割方法向來是傳統精英主義的操作慣習。

因此,傳統的精英主義大眾社會觀念,自然也就無法契合多元化社會中的反權威和反主流價值。而與之相對的是,不論是前期演講中的舉例不當、還是事後道歉裏欠缺說服力的俞敏洪,並沒有認識這樣一個事實,即舊性別二元論的社會意識形態已經處於瓦解的狀態,新的性別平等主義正在形成,且可用來解釋或政治或經濟或文化等社會現象的視角也不僅是侷限於性別角度,因為除了性別以外,還有很多其他的解讀視角,譬如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和現代性理論,譬如英國文化研究學派的青年亞文化理論,譬如齊澤克關於笑話-性別-政治正確-種族歧視的笑話觀點等等。

無可否認的是,女性壓迫一直就存在,舊農業社會是家庭壓迫為主,現代工業社會則孕育了職業壓迫,雖然更緩和且更具有藝術性,可到底還是壓迫。譬如廣告的作用之一:建構性別認同。例如美國女權主義活動家和文化學者,珍.基恩伯爾致力於研究女性在廣告中的形象,來說明「廣告中對於女性的美過於苛求以至於扭曲」的道理,揭露消費主義意識形態對人們日常生活的影響。(如圖)

當然,除了商業廣告之外,活躍在當下中國的社會文化境遇,還包括:琳琅滿目的綜藝、影視和個人文化創作;當代文學中的身體敘事,男性主體的閱讀觀看是其中最活躍的消費行為,以及女性讀者的低齡化;網路世界中的身體展示;商業活動、社會活動的表演等等。對於商業因素,諷刺的地方在於,它最初是被認為具有平權功能的寄託之一,依靠其消費原則來一視同仁,然而現實卻並不如人們所想的那麼樂觀。雖然國內性別觀念還並未上升到多高的政治正確,但人們的危機意識卻愈加敏感。

與上述中傳統家庭、現代職業壓迫和廣告改造不同,俞敏洪則是在某種程度上,進一步把女性壓迫的頂端拔高到了國家層面的角度。觀點雖然驚人,但卻只是個人經驗式的吐槽,如前文而言,在性別階層和國家發展之間並不是嚴格的決定與被決定、反映與被反映的關係,二者間的充分必要性存在邏輯漏洞。俞敏洪對這一點的認識,起碼在語言表達上,是不確切的,而這又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問題,其身份標籤的多重性和代表性,讓人不禁疑惑:性別歧視在現實生活中,是否仍然具有強大的歷史慣性和涵化力量,是否仍然掩藏在一定數量的所謂成名者中,而有意無意地「言語泄漏」似乎不過是碰巧掀開了社會權力秩序裏為數不多的一邊小角?譬如那些眾多支持、默認、不反對俞言的人們,或許一直就是在強調社會價值觀的異化以及隨之附加的生活成本?

之所以會出現對俞敏洪言論的容忍、默許、不反對和贊同,應該在於:一是俞言對應了一部分的社會現狀;二則是在對應的基礎下,人們主動地為其尋求合理依據。女性墮落論更像是打響了「女性話題」的第一槍,而內部言說的精細構造和環環相扣這一任務,則是由廣大羣眾自發參與其中,這些龐大、繁密的工作體量,反倒是與俞敏洪個人沒有多少幹係。

俞敏洪引起的女性話題探討,實際上也反映了當代媒介文化中兩性互構的認同性問題,粗略地劃分,可以認為俞的觀點實際上是傳統身份認同的表徵,與之相對立的,就必然需要相應的女性身份來完成二元對立的架構。這種對立性塑造的統一體,亦符合羅蘭巴特式的神話學描述。神話是一種思想及實踐體系的意識形態,神話的目的在於把歷史意圖合理化,把偶然事件永久化,根本上還要維護統治者的權力。而神話意義便是在於建構世界上每一事物的對立面,神話思維是發現對立面並用神話模式解決問題,最終目的是象徵性地緩和矛盾。換言之,「女性墮落說」乃至其他任何一種類似的主義說辭,都是一定意義上,把壓迫關係合理化,用立靶待射的方式來轉移一部分社會矛盾,要麼誇大社會繁榮製造幸福印象,要麼編織社會危機來實現利益均沾。

認同性是一種預定人的社會角色的功能,為社會成員提供方向感和宗教性的支持,能夠協助人們在世界中確定自己的位置,並限制其思想和行動範圍。媒介文化建構了四種認同:階級、種族、性別和時尚。其中,考慮到男權主義的社會話語環境,文化建構一般是傾向於傳統的性別認同,例如各類節目、商演中的觀賞者(男)與被觀賞者(女),物化強化了被觀賞者的女性價值,而突出的身體展示也會干擾性別認同,甚至於同性認同感的紊亂,中性則是女性試圖重設自我形象、力圖擺脫束縛的嘗試,這種相對的獨立或許與建構者之間存在一定的共謀。身體作為溝通機器,被吸納如文化當中,同歸塑形來表達文化結構和文化認同。不過,從另一角度而言,女性也可以用身體來抵抗外界的文化期望,當然了,這種抵抗性可能是很有限的。

筆者私以為,由於中國不同時空下經濟政治文化發展存在地域差、階級差等情況,所以傳統、現代和後現代的社會認同並行於不同的人、事、物上面,對立程度、分佈程度各有差異。因此,不管是俞敏洪個人,還是其他支持、反對的人們,在參與討論的過程中就進行著社會觀的磨合。俞老闆表露出了傳統社會的角色認同,即男女角色固定、穩定,這在當下還大量存在,這也是俞言出口的社會依據之一;而反對者們則認為社會的認同性是動態的多樣化的,除了性別角色還包括職業、社區、組織角色等,更關注與外界的聯動,重視展示、闡釋自我;還有一部分人,儘管注意到了傳統和現代的階段性認同,但受制於個人發展的差異,已經提前開始預演向了後現代認同,即片段而不關聯的,缺乏主體存在感的認同,亦或可指認同性的消失。後現代主體者們的內爆與後現代文本的表淺、平面不無關係,一些社會學者、教育家等羣體出於維護社會結構性的需要已經開始批評這種缺乏實質意義的文化廢墟。

老俞或許窺視到了社會認同性的混亂和危機,因而才會極力主張自己的認同性去維持身份的完整。當然,也可能只是誤打誤撞,知識經驗的輸入跟不上輸出,這種價值轉移的逆差導致了語言上的公關危機。

俞敏洪事件帶來的最大實惠,可能就是前文提到的一種警示,即當權威者的傲慢與偏見觸到某個公共底線時,會受到普通大眾的自覺反制,或者是狙擊。這種幕後大眾分散遊離而前臺說話人無所遁形的互動局面,表現了:「互聯網時代也存在全景敞視機制,互聯網賦權形成了新的權力格局,政府權力進一步加強,媒體權力出現矛盾,受眾權力在表現為一定程度行動力的同時又有很大的盲目性。在互聯網全景敞視機制中,媒體成為一個開放的平臺,政府和受眾都有權力發聲,同時也被對方所觀看。在權力格局變化以及外界觀看的壓力下,互聯網形成新秩序、新約束以及新理性。」

以上

附加:

(簡單的傳播路徑分析,微熱點程度,如圖)

新浪娛樂 11月18日 20:45 來自 微博 weibo.com weibo.com/1642591402/H3

【張雨綺怒懟俞敏洪:你不懂什麼叫平等】18日晚,@張雨綺 微博發文怒懟@俞敏洪 :「北大的教育和新東方的成功都沒能幫你理解女性的價值,沒讓你能理解什麼是平等的兩性關係,甚至沒幫你搞明白什麼是平等!」據悉,俞敏洪今日在某會議中聲稱「現在中國是因為女性墮落導致整個國家墮落」,引發熱議。

可視化數據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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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裸裸的事實:廣告中的女性形象演講m.open.163.com/movie?

齊澤克:笑話對政治正確和種族歧視的消解mm.mbd.baidu.com/ps02w1

罵「女人誤國」的俞敏洪 究竟打的什麼小算盤mp.weixin.qq.com/s?

留學教父俞敏洪到底有沒有歧視女性?我和11位新東方老師聊了聊....zhuanlan.zhihu.com/p/50

俞敏洪:誰扔的炮仗?rt.mbd.baidu.com/w7fvs5

你說俞敏洪在侮辱女性?他說那是讚美mi.mbd.baidu.com/mpwn7z

俞敏洪就「女性墮落」言論道歉,但這個時代的厭女症遠沒有結束mu.mbd.baidu.com/fm0w22

【莊子所言「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是道家思想的精髓,意思這樣解讀】rq.mbd.baidu.com/cmy9p5

參考:《媒介文化通論》 《全景敞視機制中的互聯網賦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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