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令她直打哆嗦,但手臂上的印痕卻熱的發燙。

 

她又在樓下,似鬼一般漫無目的的遊走了。

是趁著母親洗澡時偷溜出來的。

不擔心會被發現,母親洗澡總是花很久的時間。

思即此,她覺得自己可笑。就算發現了又如何?沒有人會來找她的。

迎著冷冽的風,她覺得快活。冷又如何?永遠不比心裡那股寒來得冷。

易怒的父親、偏心的母親、惹人厭的弟弟…她永遠想要逃離的,就是這個家庭。

她愈走愈遠,終於回過神來。

瞄了眼手錶,該回去了。不是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只是想要躲過一場皮肉之苦。

撫著手臂上紅腫的印子,已不再那麼燙。

沒錯,沒什麼不好說的。她的確是被打了。

為了什麼?她忘了。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事。

 

回到大廈,進了電梯。手指在家的樓層按鍵上方頓住了。緩緩移到了最高的那個樓層。

 

頂樓,永遠是風最大的地方。

冷風灌進她的胸口。暢快、自由,卻寂寞。

頂樓不高的白牆外,是一片似火的明燈。

她張開雙手,想要擁抱底下的一片光明。

 

有腳步聲。她輕輕轉頭。

她知道是誰。除了妹妹,還會有誰?家裡唯一她不憎恨的只有她。

不用言語,她知道是來提醒她回去的。

也許因為是姊妹吧。妹妹總是知道她在哪,在想什麼。

搭電梯回到家。不易意外地,母親一連串憤怒的言語似浪濤般淹沒了她,而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溺斃在惡意的辱罵中。

習慣了,所以也麻木了。

回到了房間。一如平常的漆黑,她卻不開燈。

黑有什麼不好?一切都看不到、摸不到、甚至感覺不到。

聽見大門的鎖鏘鋃了聲,開了。

是父親。

她能夠從他蹣跚的腳步聲、胡言亂語知道,父親又喝得爛醉了。

感受到他拖著酒瓶接近她房間,她迅速穿起身旁最厚的衣服,把頭髮豎成了馬尾。全身緊繃。

父親走了進來,眼神狂暴。他向她大吼,扯她頭髮。

狂亂中,突然的一陣劇痛使她兩眼一片漆黑。

是暫時失明。

只覺臉頰紅腫、滾燙,卻什麼都看不見。

摸索著,她想要逃離,卻被一把捉了起來,被狠狠摔下。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頭蓋骨碎裂成一片片。

是今天嗎?今天終於到了,一切都結束了嗎?

她支撐著,緩緩抬眼。恍惚間,看見弟弟在一旁,笑。

笑裡有輕蔑、鄙視和嘲諷。

她想起頂樓。

牆外那一片光明、一片希望…不屬於她。

思緒飄離身體之時,她想起了妹妹。

再見了。

 


她猛然睜眼,四周一片寧靜。

是惡夢。

同樣的惡夢。

她擦乾臉頰上的汗珠、淚水。

雖然她一直在說服著自己,一切都只是夢。但在心裡她知道,那個頭蓋骨碎裂的女孩便是自己的前世。

而現在的她,卻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

是老天上輩子欠了她太多,所以現在才能夠含著金湯匙出生吧。

而她會記得前世的事,是因為在通過轉世之橋時沒有乖乖喝完孟婆湯嗎?

她一個翻身下了床。

今天四月一日,愚人節,是她的生日。

她記得今天也是前世妹妹的生日。

前世的她的生日一向是自己過,今世亦然。

雖然總是會收到又多價值又不斐的禮物,但卻是一個人。

父母太忙,錢賺太多。

一切仍然令人感到沮喪、乏味。

悶得發慌,她要出去晃晃。

 

走在街上,她看著路上爸爸媽媽牽自己的孩子,一抹嘲諷的笑容浮現在她白皙的臉龐。

不管是今世、前世,這是自己永遠得不到的。

她漫步走過天橋,帶上耳機,並不是想聽音樂,只是想要與世隔絕。

她抬起手阻絕陽光的照射。

晴天。又是晴天。刺眼的陽光令她煩躁。為什麼不是陰天呢?

 

走在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上,一個枯瘦的手臂無力的伸出,擋住她。

她冷漠低頭看了那手臂的主人一眼,僵住了。

這臉她認得。是前世的弟弟。但那臉不再圓潤肥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蠟黃、飢餓。

「給我點錢吧。」他乾裂的嘴唇吐出了這幾個字。

她冷笑出聲。報應嗎?終究是會遭到報應的。

她扔了張百元紙鈔,滿臉鄙視。

「去撿吧你。」她微笑著,輕聲道。任由那紅色的長方形紙張隨風飄去。還有那狼狽追逐的身影。

今世、後世都別再見了吧。

 

回到家,心情本就悶,如今更沉。

她無神望進這富麗堂皇的屋子。

廚房裡,一道微光攫住了她的視線。

刀,是亮晃晃的銀刀。

她緩緩走了過去,舉起刀,端詳了會,在她手腕上筆劃了筆劃。

距離手掌三公分的地方,似乎很適合。

冰冷的刀尖在手腕上刺出了個小口,鮮紅的一滴血珠輕快地爆裂開來,擴散。

毫無溫度的一抹笑容輕柔地在她臉上綻放著。

前世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死法,今世總可以了吧。

她在自己的腕上用力一劃,雪花般的血濺了出來,流滿一地。感覺到自己的動脈激烈的鼓動、收縮著,有如破掉的水管。

她躺在客廳豪華卻冰冷的磁磚上,看著自己的血流溢著。好美。

客廳的地板上綻放著一朵不斷盛開、豔紅的花。

 

張開眼,醒來。

自己怎麼會醒?

藥水、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

醫院。

自己又怎麼會在醫院?

「妳還好吧?」一道熟悉的女聲從一旁的病床傳來。

她輕轉過頭。是…妹妹?

「妳還好吧?」見她一臉訝異、困惑,以為她沒聽清楚那女孩又說了一次。

「還好…」她嘴角不自覺溢出了句回應道。

「是嗎?真是太好了!當時妳全身是血的進了急診室,還以為妳完蛋了呢!」那女孩燦爛笑著。

這就是今世的妹妹嗎?她呆看著她。

那女孩自顧自繼續說著,「終於有個人可以說說話了。」

定定的看著妹妹,一抹笑不自覺浮現在臉上,能再次遇見真好。

 

妹妹顯然是不記得她的。

但記得又如何?徒增煩惱罷了。

現在妹妹開朗的笑容是從前沒有的。

 

這天同樣是晴朗的早晨。她卻聽見一旁的護士低聲耳語。

「這女孩也真是不幸,竟得了這種絕症。」

「聽說要換心手術才能活呢。偏偏都找不到有同樣的血型和體質的人。」

「唉,大概剩不到一個月吧。」

她們走出病房,聲音逐漸遠去。

不到一個月?她望向一旁仍熟睡著的妹妹。

一抹堅定在她眼中閃爍著。

 

「妳的血型是AB型嗎?」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是啊!」

「是不是有點貧血的問題?」

「對啊!」

「…不容易流汗?」

「摁!」

「吃飽後容易想睡?」

「妳怎麼都知道?!」

她頓了會,卻只是輕聲道,「…沒什麼。」

血型、體質跟自己一模一樣。一如前世。換心手術應該會成功。

她輕輕彎起嘴角,笑著。

 

深夜。她站在醫院的頂樓,看著手中那把熟悉的銀刀。

老天爺,您就讓我死吧。別再救我了…

抬眼望向頂樓牆外的一片光火。

也許這一片希望不屬於我。但至少會是屬於妹妹的。

拿起一旁的手機錄音,「我願意將身上所有器官捐助給需要的人,而我的心臟將捐給與我同一病房的女孩。」她頓了下,輕輕地笑了。是今世第一次真心的笑了。

沒想到瀕臨死亡的自己竟感覺如此平靜。

「這是我最後的遺言。」
她按下停止錄音鍵。臉上的笑容仍綻放著。

看著刀面映著自己的臉龐,她毫不猶豫再次在仍留著疤痕的腕上猛力一劃。

這次她不再只是待在原地,而是緩緩的走回病房,讓血有足夠的時間流盡。

電梯中,感覺眼中黑色的圓點正擴散、慢慢地遍佈著。

強忍著暈眩,她蹣跚步回病房。

女孩仍熟睡著。

看著妹妹柔和、安祥的睡顏,她靠著蒼白的牆壁,終於不支倒下。

躺在豔紅的血泊中,望著被自己染得豔紅的牆。

 

下輩子,再當姊妹吧。

而且一定要幸福。

 


響亮的哭聲在醫院中的產房傳了開來。

「是對雙胞胎女孩!恭喜啊!」

歡樂的氣氛在產房中流動著。

 

而在轉瞬之間,誰也沒有看見那對雙胞胎女嬰彼此眼中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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