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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主義與女性主義」的核心人物-<4>

閱讀-意識循環

  在維吉妮亞的觀念深處,潛藏著對傳統智識教條的反叛,特別是嘲諷一羣藉科學之名在田野森林鄉間進行事實蒐集和調查記錄的學者;在一個淡淡的斑點中聯想,維吉尼亞以「反諷的聯想」意識之流從「一小小的古塚」到「一堆白骨」、到「一羣古物收藏家」、往「考古旅行」、至「古物考証」、流「調查報告」、淪「考古學家病死」、「博物館」、「收藏古物的櫥櫃」……。

於是學者們淪入蹲在洞穴和森林裏熬藥草、記載星辰語言的巫師和隱士的後代。藉以反諷博物館實質上不過是一座華麗的歷史墳場,文學家、考古科學家、旅行家、人類學家、田野調查員…,最後不過也和他們收藏的古物一起埋葬在博物館的櫥櫃裏,維吉尼亞認為這不知道到底是證明什麼!

所處世代現實世界的智識貧瘠,讓維吉尼亞憧憬一個-「可愛的世界」,一個沒有尊卑等級、知識權威、毫無人為造作的自然世界;這世界像自然狂想曲般起舞時,有著繽紛月色、葉片飛舞、水滴嘩啦、音符躍動;當酣夢入睡時有若不鳴之蟬、不湧之泉、無波之海。

這就是維吉尼亞的「意識底世界」,外部世界因為意識被活化與詩化而勃然躍動。維吉尼亞意旨在精神上是自然運轉的動力,幻覺從來就不是虛假,而是自然昇華,透過冥想賦予生命更鮮明律韻。

「雅各的房間」-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

  1922年「雅各的房間Jacobs Room」出版,是維吉尼亞跨出長篇寫作的第一步小說。故事簡單平舖直敘,記述一位優秀青年雅各.弗蘭德斯Jacob Flanders短而片段的一生。

雅各.弗蘭德斯Jacob Flanders的父親西布魯克Seabrook Flanders在航海中過世,由母親撫養成長,後來在劍橋大學求學;曾遊歷法國、義大利、希臘等,返回倫敦後深愛古典藝術的他,在自己的房間閱讀包括大英圖書館及古希臘典籍等;先後經歷四次戀情的他,逝於一次大戰期間。評論家們普遍認為這部小說是以維吉妮亞英年早逝的哥哥索比Thoby Steven的縮影,維吉尼亞小說中處處流露對才華洋溢兄長深刻的懷念。但重點非人物原型或雅各個人生涯,因維吉尼亞非單純敘事,而是透過雅各呈現自己的思想與情感,表達「一個世代的悲劇」。

實際上從開始的「弗蘭德斯Flanders」姓氏就是一種隱喻,Flanders是個地處法國和比利時邊界的地名,是歷經兩次世界大戰的著名戰場;這裡對英、法兩國來說,是處慘烈的失敗戰場,有無數英靈葬身於此,更是國恥的象徵。法國文學家克勞德.西蒙Claude Simon, 1913-2005就曾以「弗蘭德公路The Flanders Road」一書而聞名。

希臘天空的黑幕

  小說流露深情的哀傷及難以講訴的遺憾,對英年早逝的年輕生命,像徵對未完成生命的深沉哀悼。維吉尼亞透過主角雅各的生活縮影和片斷思想,呈現時代悲劇牽引的文明黑暗,以短暫的愛情表現困惑的生活歷程,以一個被無情戰事賤踏的生命,傳達「早逝的哀傷」與「青春的埋沒」。

維吉尼亞對官方「美化戰爭」、操弄希臘悲劇式精神,騙取青年付出鮮血的無恥宣傳極度怨懟。故以明示手法嘲諷「偽古英雄主義」,隱喻對雅各默默死於戰爭的憤恨;維吉尼亞不全然以吶喊的方式表達反戰,所以小說中沒有真正的戰場和武裝士兵,也排除殺戮與慘死;而是藉小說明示籠罩在戰爭陰影下的生命迷網,描繪雅各和無數葬身沙場的青年一樣,像飄零的落葉像無聲的風雨,無聲無息像燃盡的柴火,只能無辜認命等待冷卻成灰燼。

腐敗猙獰的權勢讓雅各的死亡被隱藏化、模糊化,而戰爭的創傷絕對是永遠的隱痛。小說印象式描寫戰爭對身體傷亡和心裡的傷痛,深藏在歷史陰暗面的內心絕望和靈魂失落,會在最不想回憶的瞬間襲來!

維吉尼亞對戰爭印象式的描寫,意在表達人類文明過程無可阻擋又不能抵抗的「力量主宰」。意謂戰爭像「不容或缺的權勢」,正如光明背後一定是黑暗。而人類完全缺乏「權衡輕重」的思考的空間,就為抽象的主宰不惜代價無悔獻身。雅各正代表人類的文明的追求與嚮往,小說中描寫雅各遊歷在古希臘、羅馬的文化遺蹟間,在羅馬神殿前極目遠眺,面對古希臘雕塑遙想沉思;雅各更對閱讀廣泛喜愛,埋首在大英圖書館的書卷裡沉思緬懷,從莎士比亞、柏拉圖、斯賓諾莎、現代哲學和藝術。

雅各就像「探索者」孜孜不倦的苦思、追憶、流連、探索真正的生命力;即使只能在自己小小的房子苦寫自己的飄渺虛無的草稿。然而小小的房間卻代表雅克全部的世界,在這裏有文明的光芒、智識的修鍊、愛情的激盪,「希臘文明在這裏發光,科學新猶在這裏閃爍,哲理則大放光明」。雅克死守著小小的斗室,猶如守住真理,努力隔絕黑暗入侵,一如努力抗拒外在的雜音破壞室內的寧靜,遺憾的是雅克雖守得住室內的想像,守不住的是自己的青春。

  小說潛在的主題是文明與黑暗對照、個人理想與時代錯誤的壘、賢與庸對應、聖者與俗民對比。雅各所有的「希臘辭典」一書,總以紅色「罌粟花」為書籤,希臘辭典象徵文明的積累與流傳,罌粟花則是紀念亡者的憑念。而「希臘辭典夾著罌粟花」隱喻著深痛,象徵著文明包覆死亡、智慧中隱含愚蠢。

行行字辭所伴隨的片片罌粟花瓣,似在每頁書扉裏躺著一排排士兵;受傷的士兵從血泊泥濘裡奮力爬起,似一個個走進字辭裡無聲無息俏俏躺下。歷史就是如此,人生也是如此,英雄史蹟伴著淒苦的哀歌。枯萎的罌粟花會重新綻放,為繼來的犧牲者當標記,而逝去的士兵變成冰冷的軀殼,像符號由左而右成一條一條辭目,整齊的排在字典裏,裝訂成一本本井然有序的文明悲劇。

  房間主人雅各不具形體,描寫淡若一抹無色輕煙,甚至沒有詳細生平,沈默又謎樣的神祕人物。雅各的房間沒有華麗的窗廉,沒有精緻的傢俱,有的只是些平淡無奇的物品:牆上幾張照片,小圓桌和兩張椅子、名片卡、煙鬥、整面牆的書籍、一堆稿紙及未完成的手稿,文稿上還寫著一句:「難道歷史就是偉人的傳記嗎!」。對雅各來說,理想終將成牆角塵霾,愛情像不治絕症,生活除了流浪還剩下什麼!如果把「房間」看成一種精神領域的界線,那麼就能發覺屋內只是一處平淡寧靜的精神獨處處,而相對屋外則是紛擾吵雜的人間劇場;實際上就是一個分裂又無法彌平鴻溝的兩個世界,既無法溝通亦無法聯結。

維吉尼亞筆下,人不過是社會標籤,人們總是自我貼上呆板的標籤,經由這「標本式記號」,人們標準化自我誤解,人與人間的對話不過像「標籤交換」,是雙方誤解式交換。小說中的雅各,年幼時期喜歡追逐蝴蝶和收集動物骨骸,後來一隻在海灘上意外拾獲的羊顎骨出現在雅各房間裏,像童年所追逐的蝴蝶又再度在羅馬廢墟中飛舞。劍橋和廢墟、蝴蝶與骨骸,生與死猶如粉蝶之迷戀花蕊;而文明與毀滅,正如劍橋間的廢墟,廢墟間的劍橋。

  維吉尼亞零碎拼貼輕描淡寫的筆法形式,點綴雅各這號人物浮現的「人生影像」「浮萍歲月」。其中出現於雅各生命中的各個人物,不論是擦肩而過,或是默然互視若浮光掠影,均如曠野輕煙,從文句中藉由雅各「謎團」般的思緒,維吉尼亞表達一種現代人矛盾四伏的生存處境-「我將棲息在妳不再回憶的往事裏,妳將活在我未來的遺忘中。」譬譽人往往存在於被界定的無常瞬間,即便是一種悉鬆的照面,一雙失神凝視的雙眸,一場旭幕的滑落;生命的軌跡不過是連串的現身和消失,但不論出現或退場沒什麼區別,因為客場永遠處於主場的可能性外,多變流轉的外在意味著本質「純粹而非直接」,那時和此刻也不過一瞬間差異而已。

影像背後存在著某種意義,隱藏在人們的幻覺中。然在維吉尼亞眼裡,即使是「一閃」或縱然是「一滅」,往往是所有精神質量的全然釋放,這就是維吉尼亞所言-「真實性」,一種隱藏在思考幻覺後人的邊緣光影,是人們的精神對象性。而這種象徵性,是一種自我異位的相對性,是流轉在無數印象「相對的相對性」,這正是維吉尼亞意識深處的苦悶,也是她念茲在茲時刻懸唸的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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