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精神的悲哀設置分類

一篇作文與一個人的前途

解璽璋

報載,華中師大一附中高二(27)班的學生李紅豪因為一篇作文已被老師停課14個月了。事情還要從2009年4月23日的高二語文期中考試說起。記者寫道:考題要求根據一段文字材料作文,文字大意是:非洲有一種叫尖毛草的野草,別的草都在往上瘋長時,它卻一直往地下深處紮根,所以表面看起來長得很慢,但風雨一來,其它草都倒了,而尖毛草卻巋然不動。出題者的意圖和導向是很明顯的,題目的寓意也不難分析,但李紅豪卻沒有按照教育部門的既定要求去寫這篇作文,他從中挖掘出「根深蒂固」四個字,來形容我們周圍無處不在的專制主義。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老師很生氣,在他的作文上批了四個大字:自毀前程!並要求他改變思想,「不改變思想就不要再進教室上課」。如何纔算「改變思想」呢?就是「再也不能寫這些東西,再不能給學校挑刺,不能諷刺學校、老師、政策……」。我們先不討論這個學生所寫是否完全正確,這個老師的做法,已經讓我們看到了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思想專制的影子。而這正是李紅豪在作文中想要表達的感受,這位老師雖然在文字上否定了學生的作文,卻用行為支持了這篇作文的觀點。

這使我想起發生在百餘年前的一件往事。1895年,康有為與梁啟超同赴北京,參加會試,主考官有一位叫徐桐的,是頑固的保守派。這時的康有為,因為寫了《新學偽經考》和《孔子改制考》,猶如颱風和地震,在晚清思想學術界引起了驚天動地的反響,許多守舊之人對他恨之入骨。所以,考試之前,徐桐便囑咐幾位同考官,如果遇到廣東省有才氣的考卷一定勿取,此必為康有為無疑。後來遇到梁啟超的考卷,以為就是康有為的,便棄置一旁不取。這是因思想不同而獲罪的一個例子,也可以看出,歷來的專制統治者,沒有人願意容忍思想的異端。

但思想自由是人類得以進步的前提。學生作文中提到的盧梭有一句名言:「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這句名言道出了一個基本事實,即人類總是製造出物質的或精神的枷鎖束縛自己,卻又總是打碎這些枷鎖,獲得新的自由。人類就是這樣,以其「否定之否定」的精神,一直走到今天。所以,魯迅先生認為,「世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打」,敢於真實、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對於那些「阻礙這前途者,無論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墳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圖,金人玉佛,祖傳丸散,祕製膏丹,全都踏倒他」。

明年是清華大學百年。清華大學的校訓原本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獨立精神,自由思想」。這裡所體現的恰恰是人類的自覺,也即教育的本質。事實上,人類要想充分地發展自身,必須首先發展每個個體的獨特性;而教育的目的,也是要發現、發展、培育和保護這種獨特性,使之可以自由的展現和表達。我們總愛講人的實現,而人的實現是什麼呢?就是人的自由。人的自由的程度,也就是人類發展的尺度。但在現實中卻很少有人能像李紅豪同學一樣意識到思想自由的可貴而不顧一切地追求這種自由。我們看到更多的其實是胡老師這樣的人,寧肯相信黑格爾,也不肯相信馬克思,把「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當成了絕對真理。據說,李紅豪曾有過給清華大學校長寫信的想法,多虧沒寫,如果真的寫了,也許會給他帶來更大的失望。君不見,清華已非昔日之清華,不僅四大教授已乘黃鶴而去,就是校訓本身,卻也早被腰斬,只剩下前面的八個字了。清華校長又如之何,由不得不讓人深深地嘆息啊!

學校作為教育機構,它的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培養人才,就是出人。教育而目中無人只有升學率是最可怕的。那麼,這個人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不應該是唯唯諾諾、低眉順眼、低聲下氣、看別人臉色行事、沒有任何創見和幻想的順民或奴才,而應該具有獨立思考的精神,追求自由、不依附於權勢和金錢的獨立品質,不妥協的勇氣以及堅持其信念的從容和凜然。應當承認,在今天這樣一個生態環境中,能冒出像李紅豪這樣的一棵小苗,是十分難得的,我們不僅不該傷害他,還應該傾全力而接受他,保護他,使他茁壯成長。古今中外成大氣候的學問家,哪一個不是在深刻中帶著幾分的偏激與片面呢?特別是在其生長的過程中,即使有一些偏激與片面,表現出一些不成熟,那也是很自然的,不能因此就將他置於死地,不給他生長的機會。我們總是感嘆現在很少有大師的出現,孰不知,很多「大師」是被我們扼殺在搖籃中了。由此看來,李紅豪的被停學,又不僅僅是李紅豪的傷痛,更是中國教育精神的悲哀。它直接揭示出中國教育精神的某些缺失,原本是造就人的地方,怎麼能異化為傷害人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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