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慧長老(圖片來源:鳳凰佛教)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邢臺大開元寺微信公眾號《生活禪時代》

講述:崇朗 執筆:褚亞玲

初昧蒼涼人生

目睹世間人的疾苦是我學佛的大因緣。

我小的時候喜歡跟著奶奶燒香拜佛,也帶著同學去寺裏玩。我學佛的一個大因緣是在報紙上看到一篇報道:一位流浪婦女帶著女兒住在裕華路邊草叢裡。第二天,我騎車經過裕華路,就看到了這母女倆,窮困狼狽,蒼涼悲悽,煩惱頓時生起,我就問自己:人為何有貧富的差別?人生還能如此不幸?當時正值三伏天,我騎車往廟裡去,衣服濕透了,到了廟裡,立刻感到身心清涼了許多,這一刻起,心有歸屬。

2004年,明憨大和尚主持真際禪林的時候,我在真際禪林皈依。

2008年,與柏林寺結緣,被明影師留在佛學院當義工。我只見到過師父的照片,但沒見到師父本人,可有一天晚上做夢,很清晰地夢到師父想找一個侍者。一個月之後把我的夢境告訴了影師,影師笑說,他想把我送到師父身邊的起心動念也正好是在一個月前。這中間,有二次曾經說好去見師父,但因為其它原因沒有促成。到第三次,那天明影師正在講經,我為影師拿著手機,這時師父的電話打了過來,我一看是師父的電話,很緊張,不敢接,但最後還是接了。師父說話很慢:喂……,影師啊。我趕緊說,師父,我不是影師,我是小郄(我俗姓郄)。師父說:我不找他,我就找你,你什麼時候能來(四祖寺)啊。

就這樣,我去了四祖寺,從此就與師父結下了很深的緣份。

天人般的生活

2009年4月27日,我到了四祖寺,做了師父的在家侍者。因為我是學醫的,就在師父身邊照顧師父的飲食起居,我對師父,始終尊重恭敬,每次見師父前都要敲三下門,不敲門不進屋,對師父很恭敬,說話、禮數從不敢輕慢,從不多說一句話。

明海大和尚評價師父過的是天人的生活。師父有句話: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每次開法會的時候,前一天,師父總吩咐我幾點叫他起牀,可每次都是等到我起來去叫他的時候,師父早已經搭好衣在等我們了,威儀具足,他還燒好了水,泡好了茶,告訴我們:喝杯茶。師父總是等別人,而不讓別人等他。

師父生活非常有條理,每一件東西放在哪裡都是知道的,非常有條理。師父的所有衣服,洗乾淨晾曬的時候,都是細心地用手抻展,衣服一點褶兒沒有,根本不用熨燙,細心之至。師父住的地方,總是那麼乾淨整潔,不染塵埃,而且,都是師父自己動手收拾的。師父心思細密,房間裏哪個開關開哪個燈要記住,我們如果不記得,把每個開關都開一遍,師父是會說的。

苦心志 勞筋骨

2010年,我在師父座下剃度。師父親自為我落髮,我跟著師父一句一句地讀:願斷一切惡,願修一切善,願度一切眾生。師父誦:金刀剃下娘生髮,除卻塵勞不凈身,圓領方袍僧相現,法王座下又添孫。一句一句,直通心靈,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洗卻前塵,再世為人。

剛出家的時候,有一個時期覺得有些煩惱自己還無法化解,想去住山,那次我都坐上火車到了衡水,師父派明憨大和尚去衡水接我回來。那天上午,在師父的房間裏,師父推心置腹地和我聊了一上午。

師父深情對我講了他所經歷的磨難,遭遇「雲門事變」,飽受驚惶困頓;被劃為右派,長達六年的農場勞動改造;被迫回鄉務農……等等所遭受的苦難,師父告訴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從那以後我更加堅定了道心,努力調伏內心,面對煩惱,迎難而上。也慢慢學習師父的包容寬厚。

父的身體力行,師父的人天師表,堅定了我求法的道心。

出家後不久就是農曆的二月二,那一天的凌晨12點,知道楊勛居士深夜二點要來,師父要去迎接,說要早點睡,其實就算是立刻就睡也只能睡兩個小時,凌晨一點半的時候師父就搭好衣來敲我們的門,其實師父根本就沒睡。我們還在熟睡,當時我們感覺特別慚愧。就在那一晚,下樓的時候,師父凝重地對我說:「崇朗,想出家?出家就是累,你這是活該,這是你自己選的路。」我只是覺得師父是在鞭策我,是在告訴我這是一種責任感。

直到現在,這句話還在激勵著我。

有一年在黃梅四祖寺籌辦千僧齋,師父一晚沒睡,做好每一個細節,所有香爐、座位,師父都自己動手擺放,調整,有一個條幅寫錯了,他凌晨四點給當地政府打電話,要求馬上改過來。師父嚴謹的道風,無處不在,無時不在。

師父在激勵他人的同時卻從來不為自己考慮,其實,像他這樣的地位與影響力的長老,身邊可以有好幾位侍者,師父身邊從來沒有很多侍者,許多事都是親歷親為,自己動手去做。師父也不會因為自己的身體狀況而放棄弘法利生的工作。師父生病住院的時候還要主動幫醫院刷廁所。

師父咳嗽很多年的老毛病了,不可以勞累,要靜養,不要多走動,要有營養,要在空氣新鮮的地方。可是,這些條件,師父從沒有做到過,師父每天都在處理大量的法務,在全國各地甚至到國外去講法,沒有一秒鐘是為自己著想的,喫飯也沒有刻意做過什麼,都是青菜蘿蔔之類的。

這就是要緊事

有一件事情,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在黃梅四祖寺,一場重要的法會即將開始,在我們攙著師父下樓梯的時候,一位農村打扮的婦女「撲通」給師父跪下了,哀求師父:師父,我沒法兒過活下去了,希望您給我灌灌頂,救救我吧。

因為法會在等著師父去主持,一位師兄說:我們很忙,馬上有要緊事,請你先走開。師父立刻批評說:你有什麼要緊事?這就是要緊事。就這樣,就在當場,師父慈悲地為這位婦女灌頂十幾分鐘,等我們到了法會現場後,因為時間晚了,明基師已經開始主持法會了。師父說,正好,我們可以回去了。

師父就是這樣慈悲,眾生平等之謂,在他這裡得到了真正的實現。

這是一個普通的、貧困的農村婦女,師父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溫暖愛護之手。她不是權貴之族,不是什麼大護法。師父這種安住當下的境界,當下有問題當下解決,也是慈悲度眾生。

有一年,一位約有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來見師父,說要捐點款供養寺廟,她認真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手絹包,疊得整整齊齊的,打開來,裡面又是整齊的一層紙包,再打開來,裡面還有一層,打開這三層,裡麪包著五元錢,她把這五元錢珍重地遞給師父。師父落淚了。師父說:「這五元錢好沉啊」。

師父從不拒絕聽他人傾訴,有人向他尋求解決苦惱的方法,即使是繁瑣的家庭瑣事他都會認真地聽完,還會給出建議。我知道有的居士有時給師父打電話傾訴煩惱,一打就是一個小時,可師父永遠都是耐心地聽完,再慈悲地開示指引。

入泥入水 人民和尚

明海大和尚評價師父是人民和尚,師父的弘法工作是接地氣的。師父曾經有句話:如果當地老百姓反對你,那你的弘法工作就沒有做好。師父在柏林禪寺是這樣,在四祖寺也是這樣。師父到了四祖寺,整肅寺風,為當地老百姓每年修一條路,為當地辦工廠,幫助當地人致富,佛法行處,當地民風都有了變化。一位黃梅縣的派出所所長曾經很感恩地對師父說:自從您來了,黃梅縣的社會治安都好了。

無論是信眾還是徒弟,都在師父的慈悲教化中受益,改變了自己的人生。很多中年人沒有了父母,就把師父當成父親一樣。師父對信眾的關心就像家長,慈悲愛護,無論他多忙,也時不時地關心居士們,聽聽他們傾訴,給他們指引。師父就是這樣來度人,他把生澀的教理變成通俗易懂的語言。

有的居士問:師父,我感覺自己打坐的功夫停止不前,怎麼辦?師父說:功夫不在坐上,而在處境上,在生活中的一點一滴裏。驗證自己的功夫是在待人接物上,是在平常生活中的修行。

這是師父提倡的生活禪,師父本身也是生活禪的力行者。師父用生動的、生活化的語言,把深奧的佛教教理變成溫暖的春風,吹入千門萬戶。有的法師修行,重視夜不倒單,雙盤能做到四、五個小時,師父開示我們:修行不在「坐」上,在生活中,在遇到的境界是體現,佛法之悟,不要忘了「對境」。有些出家人、居士修行中有誤區,不要忘了,生活中的接物待人,亦是功夫的體現。

師父組織的生活禪夏令營,20多年來,影響了無數人。我親耳聽到一位參加過四祖寺夏令營的孩子說:我特別感謝凈慧師父,如果沒有師父我不敢想像我能夠出國留學。

這樣的例子,太多太多了,說也說不完。

「法師用什麼功?」

師父和本煥長老見面的經典對話我銘記於心。

本煥長老問師父:法師在用什麼功?

師父說:安住當下。本老在用什麼功?

本煥長老說:老來唸佛。

本煥長老當時104歲,師父近八十歲,兩位耄耋老人想遇,甫一相遇,問的不是身體、飲食、健康、俗務,而是如何修行求法。這件事對我觸動比較大。兩位高齡老人分分秒秒都還在談論用功的問題,都是在道上的人。我們耳聞目睹,銘刻於心,這些珍貴片斷,都是鞭策我們更要努力修行的巨大力量。

2009年,師父到曹山寶積寺參加一個法會,傳印長老也去了,傳印長老比師父受戒晚,師父當年是傳印長老的引禮師,兩位長老相見,八十多歲的傳印長老還要給師父頂禮,稱師父為「三師父」。然後兩位老人相扶著去給聖一長老頂禮。

如律如法,誠然。

從容 智慧 慈悲

師父回答問題和做事是從容不迫和有智慧的。

一次,師父在五葉堂與到寺裏來的人座談交流,有一個學者不禮貌地問師父:都說達摩大師一葦渡江,一葦怎麼渡江呢?這不是胡編的嗎?師父笑了笑說:可以渡!你知道我們中國的語言是非常豐富優雅的,你聽說過一葉扁舟嗎?一葉是描摹舟的形態,並不真的是一葉。可能達摩大師渡江用的葦席,遠遠望去像一根蘆葦,並不真的是你所理解的一根蘆葦。

在柏林寺生活禪夏令營,一位營員問師父:什麼是好茶?如果是一位專家來回答,也許會從科學角度長篇大論,可師父回答了一句話:喝得開心就是好茶。當時底下一片掌聲。師父再進一步開示:一位農民,可能沒有好的茶具和上乘的茶葉,可是,面前的一碗茶,能解他渴,能滿足他所需,就是好茶,而不是強調茶葉的好壞與品質。

師父度人總是不厭其煩。有一次,師父接了個電話,一接通電話,對方就用很難聽的話罵師父,平常人的處置辦法,無非是辯解、反駁、對罵、掛機。師父就一直傾聽,時時應一句「阿彌陀佛」,最後對方罵得快沒勁了,聲音小下來,情緒也不再那麼激動,師父和緩地說:「罵完了嗎?祝你全家吉祥。」聖人的度量呀。

師父每天工作繁多,每一秒鐘都能安住當下,這一刻師父在寫東西,有客人來了,師父接待完客人回到書桌前拿起筆繼續寫作,馬上就能入境,立刻進入先前的工作,好似思路從未被打斷。師父的心,是自在的。

這樣傾盡一生

2013年3月底,師父還爬山三個小時去探訪東山古道,對一個身有病疾的八十歲老人來說,這很艱難。

師父住院的日子,我一直在他身邊,即使生病,師父依然是盡量不麻煩別人,為別人著想,時時叮囑我們關於修行、弘法的事。師父離開時的最後一刻,那麼從容自如,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師父都是自己料理,說走就走,毫無牽絆滯礙。我們的師父,傾盡一生,一直用他的生命在為我們說法,在引領我們。

師父走了,我拚命幹活,不敢讓自己停下來,讓自己疲憊到極點,這樣纔可以暫時地轉移傷痛。師父法身封龕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崇諦師要舉火點燃化身窯的那一刻,我曾經試圖要去阻攔,雖心裡知道這是不可能。我絕望地問崇諦師:真的要燒嗎?雖心裡知道這是真的。

淚眼裡望出去,師父還在那裡,但火光過後,此生可還能再見師父?火光過後,此生再喚「師父」,可還能再聽到師父慈祥的回應?

師父,師父,你聽到了嗎?

我們總是不懂得珍惜身邊的人,如今遭重棒擊頭,方知寶珠在手。師父教給我們的、師父留給我們的,太多,師父所建的道場,師父提出的生活禪,師父一生弘法的道路,都是師父的心血所寄,性命所寄,精神所寄,都是他留給我們的璀璨寶珠,如今寶珠在手,我們不能讓它的光芒湮沒。

師父走後,留下眾多晶瑩剔透的舍利,這些對於佛陀言說的示現,也更增強了我們學佛人的信心。

師父的禪者風範,何曾遠離?


推薦閱讀: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