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年,編劇蘆葦突然「火」了。他的新書《電影編劇的秘密》一經推出即受到熱議,近日他又推出了自己未被採用的《白鹿原》劇本,據出版社透露,接下來不少蘆葦寫作但沒有拍出來的劇本都將陸續出版。日前,吳天明導演去世,定居美國的蘆葦特地趕回國,足見這位恩師在蘆葦心中的位置之重。  蘆葦身材瘦削高大,鬍子稀稀拉拉。三次見到蘆葦,他都戴著一頂帽子,穿著圓口黑布鞋,哪怕是在聚光燈烘烤著的舞台中央,帽檐兒的陰影也遮住眼睛。這次長聊,他聊到興起,不知什麼時候摘了帽子,露出凌亂的白髮,才讓人想起這位「第一編劇」已經是一位六十四歲的「老人」了。【批評是克服弱點的藥劑】  記者見到蘆葦的時候他重感冒,嗓子幾乎沙啞,說話間不停喝水,每到憤慨處,依舊字字鏗鏘。認識蘆葦15年的王天兵這樣形容他:「蘆葦有莊稼漢的結實,但無農民的習氣;像工人一樣純樸,卻沒有體力勞動者常見的粗魯;又不同於某些不修邊幅的腦力勞動者,他衣著隨意卻不邋遢,既不吸煙也不喝酒,彷彿既屬於又不屬於芸芸眾生。」  王天兵看來,蘆葦最特別的是,他是1950年生人,卻有著完全不同於那個年代人的氣質和想法。蘆葦有著西化的好萊塢式的電影技法,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拍出《瘋狂的代價》這樣類型商業片,可是他又熱衷於中國的鄉土故事,寫出《霸王別姬》的蘆葦對崑曲、老腔、京劇和民歌情有獨鍾。  蘆葦多年的朋友、畫家劉曉寧告訴記者,蘆葦批評導演是對事不對人。「我們好多朋友也都怕他得罪人,昨天蘆葦跟我說,敢說他就敢當,說點真話怎麼了?」  蘆葦面對爭議,倒呵呵笑了:「我這人嘴上沒閘,想哪兒說哪兒,既然要說,咱們就說真話。如果我不了解的我不說,既然說就不說假話。我沒覺著自己大膽啊,是不是我該換個方式拐著彎說?太費勁了,沒必要。」  劉曉寧告訴記者,面對媒體記者的一片稱讚和大量報道,目前蘆葦「最想聽些對他的負面意見,對他的觀點和《白鹿原》劇本的指責,他覺得有爭議、有辯論是好事情。」蘆葦本人也直說,面對爭議,他認為批評「在某種程度上是幫助你克服弱點的藥劑,是凈化環境的,它讓你乾淨起來。」【價值觀不認同的電影我不接】  蘆葦是個強勢的編劇。《霸王別姬》之後,陳凱歌找到蘆葦想再度合作《風月》,被蘆葦拒絕了。「我不寫自己不認同的劇本,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是虛假的,我做個功課,跑到上海去翻了一遍各種資料。」蘆葦說,他只寫自己價值觀上認同,並且對內容感興趣的劇本。現在的蘆葦正在寫《佛朗索瓦》,一個法國的傳教士提著一台盧米埃爾的相機來中國拍照片的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上世紀初的雲南,所以蘆葦在雲南閉關寫作。  與諸多知名作品相比,《電影編劇的秘密》最後一頁列出了長長的一串蘆葦已經完成的、然而卻因為各種原因沒能拍出來的劇本。其中有蘆葦為陳可辛導演寫了14年的電影劇本《等待》因為涉及軍旅題材遲遲沒有過審,有為吳天明導演寫的心血之作《歲月如歌》剛剛開拍,吳天明就因病去世,還有他頗費心力寫成的《杜月笙》因為人物敏感也沒有人敢拍。  蘆葦給不少編劇專業的學生講過課,對好萊塢的類型片有著技術性的研究,然而他卻說,自己最想談的並不是寫作技巧,而是價值觀問題。他對中國電影的價值觀感到失望。「中國電影現狀就是娛樂至死,通過電影來思考生活這個功能基本上廢了。」蘆葦說,「中國電影的傾向很危險,電影人都變得有點賤皮賤臉了,我們到電影院里很少尋求感動、尋求交流,只是去消遣,變得跟娛樂場所一樣了。」

————對話————【《白鹿原》失敗是註定的】

  北晚:當初是你推薦王全安做導演的,為什麼後來又覺得他不合適?  蘆葦:我是看了他的《圖雅的婚事》後邊兩部電影《團圓》和《紡織姑娘》得出了一個結論:他不合適。如果說他繼續拍這類小題材的電影,我依然認為他是個好導演。但是如果他要拍《白鹿原》,一定是個不稱職的導演。這就跟打拳擊一樣,你讓輕量級和重量級的拳手打 ,必敗無疑。不是說他不努力,他拿不下來這個電影,他沒有這個實力。  北晚:你覺得中國目前能夠駕馭《白鹿原》這部電影的導演有哪些?  蘆葦:張藝謀、吳天明都勝任,但是現在這倆人都不可能拍了,所以這個事兒我還得好好再思考一下。中國始終是一個鄉土社會,最近二十年變成了一個都市林立的國度,但是鄉土和農民依然是主體。可是他們歷來是被遺忘、被輕視的一群。在中國電影里,農民拍得好的有幾部呀?《老井》算是一部、《黃土地》算是一部,這非常不對等。《白鹿原》是個機會,很可惜地被錯過了。  北晚:什麼原因讓導演們拍不好鄉土?你說《白鹿原》拍成了偽情色電影?  蘆葦:從畫面上看是導演不懂鄉土,沒有能力理解和表達鄉土,這是電影告訴我們的。《白鹿原》是個鄉土歷史小說,結果給拍成田小娥的土炕了,成了土炕電影了。它裡邊沒有動人心魄的情色,就是一個支離破碎、蒼白無力的情色形象。我是看了《白鹿原》三個多小時的版本後,回來琢磨了一下,不對勁,就退出了。  北晚:你說的「不對勁」是指什麼?  蘆葦:拍得不好,拍得很爛啊。也可能是我太挑剔了,因為我是關中成長起來的,太了解那地方,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當時我就跟他們說,我退出來算了,我的劇本你們要用就用吧,白送。別人救不了你們的電影,我也覺得丟人。把這麼好的資源拍成這樣,有點丟大發了,我還有張老臉呢。最後是用了我寫的24場戲,結果不就是一片口水么,不過我至少在江湖上沒挨罵,這是我的幸運。  北晚:你對張藝謀、陳凱歌的電影有褒有貶,你對他們的看法是什麼?  蘆葦:在2007年我就說,王全安不適合當《白鹿原》的導演,他要是導,這個電影凶多吉少。我跟所有的製片人說,換人吧,王全安也知道這事,等於合作的大門就被關上了,他也就不找我了。他跟我從2007年以後就沒有再就《白鹿原》說過一個字兒,彼此心照不宣。

【對自我膨脹充滿警惕】

  北晚:你對張藝謀、陳凱歌的電影有褒有貶,你對他們的看法是什麼?  蘆葦:導演和運動員一樣,人都是狀態的產物,狀態好時能創造奇蹟,不好時和所有的庸人一樣。中國導演都有一個問題,就是他們在獲得成功以後都把它歸為己有。舞台一大,真正讓你單練的時候,就像皇帝的新衣,到底有幾斤幾兩就都出來了。《霸王別姬》的成功是合作的成功,不是哪個天才的成功。我反覆說,中國導演中沒有天才,組合好了,互相激發出一種創作力,各自貢獻了各自的優勢,就成了。反之,十有九敗。  北晚:怎麼能避免電影成功後的自我膨脹?  蘆葦:自我膨脹不是導演的問題,是中國社會的普遍現象。魯迅有句名言,人一闊,臉就變。我對此深有體會,我合作的導演很多都成功了,也有一些人膨脹了。我能夠跟你談這個話題,說明我對它是有警醒的。我就要思考自己會不會犯這個錯誤,會不會走到自我膨脹的泥潭裡去,這對我來說是個拷問。對我的批評一直有,我希望自己對批評能夠保持冷靜的心態。  北晚:現在很多編劇在「訴苦」,認為地位弱勢,很多時候在做命題作文。你寫過按別人要求完成的劇本嗎?  蘆葦:我的劇本有成功也有失敗,但都是我自己願意寫的,不願意的活兒我不接。編劇是個很艱巨的創作過程,如果你自己都不願意寫,肯定寫不好。奧斯卡關於編劇的獎有兩個,相比之下,我們百花獎有幾年乾脆把編劇獎取消了,這是嚴重的歧視編劇,不重視編劇在電影工業里的位置。編劇是解決電影的結構和靈魂的問題,把編劇不當回事兒,匪夷所思,這基本就要了電影的命了。  北晚:看過《白日焰火》嗎?  蘆葦:還沒看,一定會去看,而且要研究它成功的原因。廖凡的成功和這部電影的成功非常重要,說明只要有堅守,電影還是有質量的,廖凡的戲我看過,在《讓子彈飛》里很有張力。中國好演員其實很多,只要給他們好戲,就能出彩。中國好戲太少,都掙錢呢,不太考慮別的。【中國為什麼沒人拍《狼圖騰》】  北晚:你這次擔任《狼圖騰》的編劇是和外國導演合作,溝通有問題嗎?  蘆葦:我和阿諾倒是合作非常好,溝通一點障礙都沒有。《狼圖騰》的故事意義重大,它其實講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就是中國北方草原退化的問題,它發出了危險的信號。特別遺憾的是,這麼重大的話題,只有法國導演來拍。這部小說問世已經這麼多年了,幾乎是一代人的時間了,中國導演沒有人要拍。  北晚:《狼圖騰》的劇本寫的時候和原著作者姜戎交流過嗎?  蘆葦:我連提綱一共寫了三稿,寫得還很愉快。我和姜戎聊過三次,最長的一次聊了一個禮拜。談劇本怎麼弄,每場戲推敲。這是一篇很長的小說,篇幅浩瀚,我看中的是什麼,我想表達的是什麼,這需要下點功夫。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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