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姓名是碇源渡——從父親角色入手重解E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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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EVA解讀相當多,從精神分析入手的解讀也不少,比如【圖片】鏡中花,水中月--綾波麗與鏡像階段【eva吧】_百度貼吧。但很少有從碇源渡這個角色的作用入手提供的一些闡釋。雖然依據ACG亞文化審美的一些慣性,女性角色得到的關注要比男性角色多。不過這裡還更多的涉及到了英美精神分析理論和法國精神分析理論之間的對立,前者以自我心理學派為代表更多地關注與家庭關係中的母子關係對主體自我發展的支持作用,而後者以拉康派為代表自稱遵循弗洛伊德的教誨強調父親角色在主體形成中的決定性作用;對於前者來說,更加值得關注的是主角碇真嗣與碇唯/綾波麗之間的關係,而對於後者來說,碇真嗣與碇源渡的關係要更為關鍵。

從拉康派的視角來看,碇源渡在動畫TV的絕大多數時間之中都絕佳地扮演著父親功能,不過成為生理上的「實在父親」不意味著天然地具有父親功能,那什麼纔是父親功能?父親功能當然就是「Nom-du-Père」,是父之名,也是「Non-du-Père」,是父之不。父親的功能就是通過一個象徵位置的名義發布禁令的功能。碇源渡動畫情節開篇與碇真嗣的再會中就不斷對碇真嗣的請求做出拒絕,他無條件地堅持自己的命令——「去駕駛EVA」。這一命令甚至因其冷酷無情而獲得了康德絕對律令一般的形式——「你能夠駕駛EVA,因為你必須駕駛EVA」。隨著故事的逐漸展開,我們可以看到碇源渡也會因為真嗣駕駛EVA的表現偶爾誇獎一下真嗣。EVA成為了真嗣與碇源渡之間進行交易的一個能指,一個菲勒斯的能指,父親將其交給了孩子,並因為孩子佩戴上了菲勒斯而承認孩子。在此不能忘記的是菲勒斯也同時是一個表徵著閹割的能指,父親必定因為菲勒斯而從孩子那裡沒收了某種東西,在EVA的故事中,被沒收的,被父親的「不」所禁止的又是什麼?

從碇真嗣躲在駕駛艙內露出的嫉妒的凝視我們可以看到,被碇源渡所禁止的客體是一個女人,也就是綾波麗。再回到開篇的情節中,就可以發現碇源渡對真嗣的命令雙重意義:去駕駛EVA/放棄綾波麗。EVA因此可以被重新被定位為對要求真嗣放棄對綾波麗的過度關注而做出的補償。綾波麗始終保留著碇源渡的眼鏡,眼鏡被視作一種碇源渡留下標記,綾波麗因此也就成為了被標記的女人,被碇源渡所獨享的女人,同時也成為了「精神分析的人類學神話」中被提到的被父親標記的女人,不可享用的女人,亂倫禁忌所禁止的客體(因為綾波麗同時也是碇唯的克隆體,所以亂倫禁忌的象徵性加強了,對綾波麗的禁令同時是原始部落人類學的,也是資產階級核心家庭人類學的)。

現在可以繼續來看,一旦將碇真嗣-碇源渡-綾波麗三個角色定位在俄狄浦斯情結的基本框架中,我們還能否將其他角色繼續納入這個結構。接下來需要考察的是碇真嗣在葛城美里住處展開的「家庭場景」最為突出的角色是明日香,她在於麗的強烈差異中將自身表徵為了一個「未受父親標記的女人」、「可享用的女人」,對於亂倫禁忌來說,明日香是一個「正常的」慾望對象。比較難以定位的是葛城美里,當然不能無視這個角色對真嗣的性吸引力,但同時也必須注意到葛城美里突出的象徵身份:她同時也是作為碇真嗣的管理者和上司出現的,如果注意到她與碇源渡之間通過象徵身份秩序所產生的聯繫,也就不難理解她作為碇源渡父親身份之代行者的作用。換句話說,葛城美里也是「父親的名字之一」。拉康曾斷言「女人也是父親的名字之一」,父名是複數的,他的功能體現在實在父親之外的種種身份之中。

然而更加重要的要如何理解葛城美里作為父之名與碇源渡作為父之名的差異。這涉及到父名的兩面性:一方面是父親的不,而且「不就是不」,父親功能無條件地堅持禁令,無需為其給出理由;另一方面又是父親禁令所劃分出的外部,一個由可以通婚的女人所構成的集合。父親禁令的意義帶有辯證的雙重性,既是禁止亂倫,又是規範婚配。回想葛城美里在碇真嗣和明日香之間所起到的作用,她對碇真嗣「正常性慾」的推動構成了對碇源渡針對綾波麗所設置禁令的有效補充。帶有康德一般超我嚴苛的父親背地裡也必須是一個淫穢的父親,他試圖引導孩子去享樂,只要前提是這些享樂不被他察覺,也就是說孩子可以享受「大他者的不知道」(「大他者的不知道」包括了與之相關的一系列反射:「大他者不知道主體在享樂」,「大他者不知道他自己的淫穢」,「主體不知道大他者的淫穢」,「主體不知道大他者知道他在享樂」。所有這些無知的反面都是災難性的,我們當然可以輕易地講述父親的戀愛神話,因為這一神話並未被我們主體化,它實際上剔除了淫穢的內容而形成了保護性屏障。我們真正根本無法描述的場景是父親在做愛。目睹父母做愛的創傷性經歷的例子已經由弗洛伊德在狼人的案例中給出)。對於碇真嗣來說,葛城美里當然扮演了一種「碇源渡的不知道」的作用。在葛城美里的家中,真嗣可以逃避父之名的監視享受無處不在的淫穢快感,這些快感賄賂也幫助他更好地執行碇源渡的命令:駕駛EVA,遠離綾波麗。

以上我們暫時完成了對碇源渡的父親功能的討論,接下來需要給出的一個天真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父親會有這樣的一些功能?父親姓名功能的功能性體現在哪?只因為這個問題的天真就拋棄它是不合適的,弗洛伊德通過自己的人類學研究試圖給出自己的答案:閹割與禁令(對於拉康來說兩者基本是一回事),對於人類通過部族間的互惠性婚配規則而組織成更複雜的社會結構進入文明是必須的。這一解釋的問題在於其過於「歷史主義」,僅僅將父親功能確認為文明/主體發展早期階段遺留下的殘餘。或許當我們進入到更高級的階段,拋棄父親姓名而去直接實現父親姓名、禁令以及閹割所帶來的功能,這樣是否可行?

對於拉康來說,答案絕對是「不行」。因為父親姓名的功能不應當僅得到「歷史主義」的解釋,而是必然與人類普遍的精神結構,與歷史之中的某個非歷史硬核存在著關聯。這一歷史中的非歷史內核就在舊劇場版中得到了揭示。作為著生命絕對母體的大白麗帶給觀眾極度的視覺震撼,但我們的注意力決不能被她吸引過去而忽略了圍繞碇源渡展開的一系列情節。作為補完計劃啟動的第一見證人,碇源渡在莉莉絲面前遭到了綾波麗的背叛後坦陳了自己的慾望,接著碇源渡作為補完計劃的第一個犧牲者而崩潰。我們在這裡不能僅看到碇源渡實在父親生物體的崩潰,更應該看到其作為父親姓名之象徵功能的崩潰。這種崩潰是如何產生的?

此時需要回顧拉康的性化公式,不是被陳詞濫調淹沒的上半部分而是下半部分,注意右上側的箭頭,女性主體沒有轉向菲勒斯功能而是指向了在大他者中被註銷了的能指,一個大他者匱乏的能指。該能指與菲勒斯之間存在著密切的相關性,菲勒斯就是表徵著它的缺失的能指,一旦主體轉向菲勒斯,轉向能指,大他者的匱乏就得到象徵縫合;一旦能指鏈的意義傳遞在這個點上被「穿透」,轉向所指,大他者的匱乏就昭然若揭。碇源渡崩潰的原因在於,在中央教條之中他過多地暴露了自身的慾望,過多暴露了他指向碇唯的慾望。這種慾望的產生等於公開地向碇唯拋出了神經官能症的根本問題,Che vuoi?你究竟想要我做什麼?我究竟該如何回應你的慾望?問題的拋出意味著父親並不知道問題的答案,父親作為一個「假定能慾望的主體」,其一致性也隨之一觸即潰。父親姓名並不知道如何享樂,他並沒有真的佔有過任何女人,母親慾望的答案對於他來說也被保持在女性之謎中,正所謂「埃及人的祕密對於埃及人來說也是祕密」。

當父親因其慾望的暴露而崩潰的之後,接下來我們得到的是什麼?當然是不受約束無限膨脹的母親慾望,不可抵禦的極度原樂,前符號的生命震顫。拉康將其偶爾滲透進象徵秩序的縫隙而獲得器官化所形成的癥狀稱為「薄膜」,齊澤克將之比作《帕西法爾》中折磨安福塔斯的傷口。如何理解父親姓名與母親慾望之間的關係?可以在塔可夫斯基的電影《索拉里斯》中找到答案,故事以主角在靠近神祕行星軌道的空間站中不斷遭遇逝世妻子的實體化重返開始,卻以主角與父親的和解結局。女性在影片中就彷彿是兩個男人相互關係的某種副產品,是主角慾望受污染的產物,一旦主角凈化了自身的慾望,實現了父親功能的正常化,女性的實體支撐就消失了。《索拉里斯》基本就是EVA故事的倒敘版本,在EVA中,父親姓名的功能受到了父親匱乏的玷污,由此女性(大白麗)才得以出現。可以看到,父親姓名的功能在此是對女性之謎/母親慾望的抵制,父名通過頒布無條件禁令阻止孩子去回應母親的慾望,而母親慾望實際上是不可能得到回應的,因為母親他者(mOther)同樣不具有自己的他者,沒有一種「元慾望」能擔保母親的慾望,母親也是匱乏的。父名帶主體逃離母親慾望的詭計就在於他將不可能轉化作了禁止,主體從無力回應的母親慾望轉化為了被禁止回應母親慾望。

《索拉里斯》劇照與倫勃朗畫作《浪子回頭》

在自我心理學派的某些傾向和庸俗的弗洛伊德闡釋中,父親的形象常常被視為幹擾了主體獲得滿足的粗暴干涉者,現在則是時候冒著受到厭女症指控的風險為父親的象徵功能正名。正如在EVA舊劇場版中所表現的那樣,主體與失去父法禁令約束的母親慾望的直接遭遇是極度創傷性的。在這裡可以將伊吹摩耶和日向實的一開始的反應姑且視作「正常的」,只要主體被無力回應的母親慾望所淹沒,就只能陷入無法自拔的焦慮之中,焦慮的接觸卻只能以主體性的喪失的為代價(與大白麗合而為一,完成補完)。對於主體來說,母親慾望既是絕對之惡。在此我們可以回憶另一部動畫《flip flappers》的故事,在直面了父親的軟弱無力後,主角同樣遭遇了吞噬一切的母親慾望,這樣的形象同樣也被榮格在另一種理論視野中以「大母神原型」的概念捕捉了下來。由此我們可以做出結論,一旦以碇源渡與碇真嗣之間的關係為軸心重新解讀EVA,我們就可以明白碇源渡的象徵身份一開始在何種程度上試圖從原質的炙熱照耀下保護了真嗣,我們也看到了當父名功能崩潰時,災難性的狀況是何以發生的(對於實際的精神分析臨牀實踐來說,父之名的除權意味著精神病的結構,最典型的精神病特徵可以從弗洛伊德的施伯雷法官案例中瞭解)。在EVA舊劇場版的結局,碇真嗣與明日香逃離了母親慾望的吞噬得以倖存,但他們之間所能夠建立的只有侵凌關係,相互配合的性關係已經不存在了,因為已經崩潰的父親姓名,纔是在不存在性關係這一前提下支撐起慾望的那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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