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雨奇


近日,江蘇網警查處了一起搭建網站兜售非法PUA教程,傳播涉及實施詐騙、淫穢色情等違法信息的案件。而這起案件也是全國首例查處發佈違規違法PUA信息的行政案件。


PUA即Pick-up Artist,是一種“搭訕藝術學”。但對於其教授的“戀愛技巧”,有網友質疑,這實質上是通過一系列包裝和話術演繹,給目標對象洗腦,並逐步演化成騙色、騙財、誘姦等,達到情感操控目的。


一時間,PUA組織的利弊之爭,再度掀起輿論千層浪。

資料圖。中新社發 劉冉陽 攝


七萬美金的PUA課後

我的愛情在流水線上批量生產


“確定目標、建立吸引、營造舒適感、進入親密狀態……”對22歲的秦鬆來說,戀愛更像是在做一道數學題,經過大腦計算,再分步驟完成,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且零失誤。


這是秦鬆學習PUA後“收穫”的成功。2013年,在美國念高中的他拿出7萬美元,報名了爲期3個月的PUA線下課程。3個月後,秦鬆覺得自己“煥然新生”。


“PUA就是把行爲心理學的伎倆放在兩性關係裏,讓你能通過某些動作看懂對方的內心,知道接下來怎麼做。”秦鬆告訴記者,加入PUA的第一堂課,就是背下上千條聊天回覆語。


除了會聊天,PUA更強調高價值展示。秦鬆解釋,爲了吸引女孩,他專程學了調酒和衣着搭配:“爲的就是讓自己在酒吧裏脫穎而出。”

秦鬆朋友圈裏曬出的美食照 受訪者供圖


對秦鬆而言,吸引女孩的過程都成了一種“套路”。爲了熟練這些“套路”,他曾在超過100個女孩身上進行試驗。


如今,對秦鬆而言,眼前的女孩撩一次頭髮、擡一次頭,他都能讀出對方釋放的信號,然後再以此判斷能否進入下一步。


在學習PUA後,20來歲的秦鬆與近14個女孩發生了親密關係。周旋於無數異性中,秦鬆得心應手。


但讓秦鬆產生滿足感的,並不是贏得這段關係本身。“我享受的是每次試驗後自己技巧上的進步,以及被無數人喜歡的快樂。”在秦鬆眼裏,一段感情的背後不再是欣喜與期待,而更像是他實現所謂“自我價值”的工具,甚至發生親密關係的路徑。


一切順理成章後,秦鬆要做的最後一步,是擺脫這段關係——要麼熱處理,故意粘着她,直到她煩;要麼冷處理,讓她自己死心。在秦鬆的感情經歷中,大部分關係只能“按月計算”。


用秦鬆自己的話說,與所有PUA學員一樣,感情像是在流水線上被批量生產。


實際上,過去的秦鬆是一個內向的男孩。不善言談的他,至今仍記得小學時,第一次對隔壁班一位女生產生的朦朧情愫,但那種心動,似乎再沒有回到他的內心。


“其實我當初學PUA,只是想知道怎樣追求我喜歡的女孩,可現在卻沒了喜歡一個人的能力。”即便經歷了無數次情感,但秦鬆反而在感情的套路里迷失了自己,變得更加麻木與孤單。

資料圖:某地舉辦相親會,圖文無關。中新社發 賴鑫琳 攝


我的PUA男友手機裏

還藏着數百條親密信息


“如果讓我再見到他,我一定會扇他耳光,問他爲什麼要欺騙那麼多女孩的感情。”提起自己的前男友陳浩,20歲的思琪至今依然無法原諒。


時間回到2018年11月,正在廣州讀大二的思琪,通過校內“寵物羣”認識了陳浩,借貓咪感冒的話題,思琪對陳浩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兩人關係的升溫是在思琪大二的寒假。思琪逐漸發現,不管自己聊什麼話題,陳浩總能接住,似乎兩人的興趣愛好天然投緣。


就這樣,兩個人在開學後不久約定了見面,並很快確定了戀愛關係。


但幸福並未持續太久。很快,陳浩便多次以太忙爲藉口,開始對思琪進行冷處理。但更糟糕的事情隨即而來。

思琪發現陳浩在與自己交往時,也與其他女孩保持聯繫。受訪者供圖


在確定關係不到2個月裏,思琪發現陳浩將另一個女孩的微信置頂。帶着無數懷疑,她趁陳浩熟睡時解開手機,映入眼簾的竟是多個“情感導師”、“話術交流”、“PUA分享”等聊天記錄。


不僅如此,思琪在陳浩的分組標籤中發現,自己的男友按照城市將無數女孩進行了分類,並同時與上百名女孩保持着聯繫,且在備註中用“t”標明已推倒發生性關係。此外,她也在其他社交軟件上發現陳浩與多名女性繼續着曖昧聊天……

陳浩手機裏的分組標籤 受訪者供圖


“他是PUA。”思琪這才明白,自己只是陳浩的“獵物”之一。


凌晨四點,思琪坐在牀上恐懼到顫抖,她無法相信和同爲大二學生的男友會是一名PUA。


這段維繫了不足3月的情感,隨着陳浩身份的揭穿宣告失敗。但陳浩留在思琪心裏的恐懼卻揮之不去:“我至今都會做噩夢夢到他,可夢醒後迎接我的,依然是對現實的恐懼,對每一份可能的親密關係的恐懼。”

何珊的前男友作爲PUA導師,借與何珊的聊天記錄進行教學 受訪者供圖


遭遇PUA男孩後

我的愛情變成了PUA課堂案例


與思琪對前男友感情欺騙的恐懼不同,讓何珊膽戰心驚的,是自己的朋友圈、微信號、甚至與前男友的聊天記錄都被公之於衆,當成PUA課堂上的“經典案例”供學員們分享學習。


事情要從2014年說起。時年22歲的何珊,從某社交軟件結實了前男友吳駿。


“我覺得他很坦誠。”這是何珊對吳駿的第一印象,兩個人很快變得無話不談,但何珊明顯感覺到,每一次話題的節奏都由吳駿把控:“他會營造一種語境,你在其中會被牽着走,所以即便我知道他是PUA,也會在與他溝通後更加理解他,甚至同情他。”


原來,在與吳駿交往月餘,何珊偶然從一名PUA機構學員口中得知,吳駿正是該機構的話術導師。面對何珊的質疑,吳駿坦然承認,並告訴何珊:“我只是受了太多傷害,所以想學習,而學習的目的就是想遇到那個可以拯救我的女孩。”

某機構PUA培訓資料截取 受訪者供圖


何珊以爲自己是那個可以拯救吳駿的女孩。爲了“拯救”吳駿,她不斷投入感情,甚至接受吳駿當着自己面與別的女孩網聊。但沒曾想,自己的付出卻成了他人學習PUA技術的案例。


“即便幾個月後我就結束了這段感情,但他對我造成的傷害卻變得永無止境。”


在與吳駿分手後的4年裏,何珊總能收到陌生男子的微信好友申請。她彷彿成了一個透明人,所有私人信息對方都一清二楚:“因爲你的資料都在課堂上展示了,我們每個學員都認識你。”


而用何珊案例作爲樣本的課程,教的正是如何通過聊天讓一個女孩被“死死看住”。

某機構在社交平臺發佈PUA實戰課程照片 受訪者供圖


親密照、聊天記錄做案例

PUA課程收費幾萬到幾十萬不等


分享搭訕經歷、公佈聊天截圖、曬出“前任”親密照及視頻……對於曾在成都某PUA機構從事編輯工作的曉萌來說,這些手法早已見怪不驚。


據曉萌介紹,她所從事的工作,就是將機構內PUA導師“撩妹”經歷編寫成網文或有聲電臺,吸引更多人成爲學員。《摩拜單車把妹》、《24小時TD(推到)全記錄》等文章,都是曉萌從導師那裏“學來”的真實經歷。


“而把經歷作爲案例用於教學,是更普遍做法。”曉萌告訴記者,在教學過程中,導師會將雙方的視頻和照片曝光,甚至將兩個人的聊天記錄展示出來,用以逐條解析。


“不僅導師會分享自己的搭訕經歷,學員在私下的交流羣裏也同樣會曬出自己與其他女孩的聊天記錄甚至親密照,誰也不會爲對方打上馬賽克。”曉萌說。


而這樣PUA課程,據曉萌介紹,線上一個系列收費達到了500元,若是線下一對一諮詢,收費則在幾萬到幾十萬不等。

某機構在朋友圈分享的廣告頁面 受訪者供圖


“沒有哪個女孩子能長期從事這樣的工作。”曉萌在該機構工作3個月後提出離職:“接觸到這些搭訕技巧,我甚至開始懷疑周圍的男性,是不是都成了PUA”。


然而,相比於曉萌接受到的刺激,作爲PUA親身經歷者,面對的困擾更爲嚴重。據專門反不良PUA的公益組織“小紅帽”負責人孔唯唯介紹:“類似經歷對女性心理造成的創傷幾乎是不可逆的。她不僅會長期懷疑男性,有仇視、厭惡男性的心理,有的甚至患上了憂鬱症。”


孔唯唯告訴記者,目前,向其求助的受害女性已有超過350例。“但更多受害者不敢站出來,一是害怕自己隱私泄露,二是一旦案例公開,等待她們的或許是網絡的暴力攻擊,甚至所有個人信息都被再度曝光。目前,已經有個別受害者遭受網絡暴力及隱私泄露。”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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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趙曉倩

責編:王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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