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獎剛剛落下帷幕,《大象席地而坐》摘下金馬獎最佳影片的桂冠,原本預測的奪冠熱門《我不是葯神》敗下陣來。

相信這一結果,會讓很多人聯想到2016年得獎的《八月》,金馬獎又上演了一次精英品味戰勝了大眾品味的戲碼?

「你猜對了你就覺得這羣評審品味很好,金馬獎很公正。猜錯了你就覺得這羣評審有問題,金馬獎不合理。」 金馬獎執委會執行長聞天祥總結過,很多人都只在乎輸贏,很少去推演背後邏輯是什麼。

就近幾年來看,金馬獎確實把大獎都頒給了像《八月》《推拿》《刺客聶隱娘》這類票房不理想的文藝片。但金馬獎歷史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也經常會把大獎頒給《臥虎藏龍》《無間道》《功夫》《投名狀》等這類優秀的商業片。

聞天祥說,21世紀初,華語電影圈確實出現了很多優秀的類型電影,褒獎它們無可厚非。「但是到後來發展到一個地步的時候,大概是在2010年前後,評審們就會覺得乏善可陳,差不多夠了。所以,又會開始回頭找人文精神了,金馬獎是有這樣一個曲線變化的。」

聞天祥所說的金馬獎曲線變化,也正符合大陸電影產業發展現狀。小娛整理了金馬獎報名影片的數量增長變化圖,發現它不僅和大陸電影入圍金馬獎的增長變化趨勢相近,也和大陸電影產業發展現狀息息相關。(註:因為合拍片居多,大陸電影定義為大陸導演的作品)

2003年大陸電影從國營到私營產業制改革以前,大陸影片不僅鮮有入圍,而且金馬獎的整體報名數量也偏低,維持在不到百步的水準。

2003年以後,隨著大陸電影產業化發展,金馬獎入圍數量與報名數量都呈小幅增長趨勢。而到了2011年以後,金馬獎報名數量每年有較大增幅,大陸影片入圍數量也整體提高。

因為這一年,正是大陸電影票房突破百億之年,故事片產量達 558 部。2012 年進入「中美電影協議」啟動年,為應對「好萊塢」入侵,總局頒布《關於加強海峽兩岸電影合作管理的現行辦法》解除了「純大陸電影」報名金馬獎的限制。

金馬獎採取主動報名制度,而以前總局只允許臺港合拍片參賽,田壯壯《吳清源》、李楊《盲山》、王全安《圖雅的婚事》就曾被迫退賽。

所以,金馬獎不是和產業沒半點關係。相反,策馬奔騰55年的金馬獎,越加像是一個華語電影工業的晴雨表。

那麼,它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評獎邏輯,才形成如今局面?

  • 自娛自樂地標榜精英品味,還是華語電影工業的風向標?

眾所周知,金馬獎實際上是採取了歐洲電影節的精英評審制度,但卻評選了與奧斯卡獎一致的工業獎,包含了最佳視覺效果、最佳美術設計、最佳造型設計等技術獎。

「金馬獎走的是一條中間道路,是基於目前華語電影現狀最為公平合理的做法。」聞天祥說,這是他與現任金馬獎執委會主席李安的共識。相對於奧斯卡,金馬獎比較小眾,但是相對於歐洲三大,金馬獎又比較大眾。

今年第55屆金馬獎決選評審團及主席李安

要清楚這條中間道路,就要先知道所有競賽類獎項的區別。競賽類獎項大致可以分為三種:

第一類是工業性獎項,以美國奧斯卡金像獎為代表。由各電影工會成員投票選出最終得獎名單,目的在於表彰電影工業各個工種的優秀人才;第二類是藝術性獎項,以歐洲三大國際電影節為代表。由7-9 人精英組成評審團,通過看片、討論和投票選出得獎結果;第三類是商業性獎項,以 MTV電視獎頒獎典禮為代表。由觀眾票選出最後得獎名單。

之所以說金馬獎是中間道路,就因為它介於第一類與第二類之間。一方面,是因為兩岸三地電影工業體制不夠完善,還沒有形成如奧斯卡一樣擁有眾多成員的各個電影工會,所以才會採取效仿歐洲電影節的精英團體評審制度。

另一方面,採取精英團體評審制度可以避免奧斯卡工會評審制度的非公平因素,即成員不論看完所有影片與否都可以進行投票,金馬獎1995 年試行大評審團制度時,近百人會員竟只有兩人全部看過所有參賽影片。

所以,自2007 年焦雄屏改革成初審、決審兩階段評審,到現在三階段初審、複審、決審的評審都要求規範地看完所有影片,纔可以參與討論與投票。

「我們的評審是業界精英團體組成,但這不代表就一定是精英審美。」聞天祥解釋說,當評審觀看完每一部來報名金馬獎的華語電影后,已經站在一個與普通觀眾不同的高度上。他們相當於是縱觀了整個華語電影的全局與創作生態,已經不再是那麼片面了。

所以,他們在做決定時候自然會知道根據整個華語電影的走向,應該去鼓勵什麼類型的影片,今年關注的重心是什麼。

  • 金馬獎背後的博弈論:提名靠實力,得獎靠運氣

不可否認在金馬獎的精英團體評審的博弈中,很容易出現三種情況:

一是少數強勢評委領導多數弱勢評委的局面。曾擔任過金馬獎 48 屆評審的作家小野認為評審分三類人,第一類是有主見、果斷的人,第二類則是搖擺不定的人,第三類是投錯看錯又偏執的迷糊者。

這樣以來,第二類評審很容易被第一類評審引導。比如聞天祥透露第 53 屆金馬獎中有一位力挺《八月》的評審,甚至說服了所有評委去看第二、三遍《八月》,並讓他們信服了他說出的最佳影片理由。

二是兩方支持團體僵持不下,出現第三方漁翁得利的局面。這種情況是極有可能出現兩方強勢的評審,而另一方看似不強勢的評審極有可能策略性地贏得最後的勝利,也即是採取「曲線救國」的方式,先擠掉兩者強勢中的一方,再博得出局一方的票數,贏得最終勝利。

最為典型的例子便是第 51 屆金馬獎影后的爭奪,原本鞏俐和趙薇的票數最為強勢,趙薇在倒數第二輪被意外投出局後,支持趙薇的評審不投鞏俐轉而投給了陳湘琪,結果陳湘琪逆轉勝出。第42屆《功夫》、第54屆《血觀音》的勝出也是在如此,鷸蚌相爭的局面下出現的結果。

最後一種情況,則是最為公正的情況,即憑實力博得所有評委喜歡並一輪投票勝出的影片。比如擔任第51屆金馬獎評審的導演陳玉勛透露《推拿》幾乎全票通過,輕鬆拿到最佳影片的桂冠。

總結起來,一部影片要想脫穎而出,首先影片本身要有「閃光點」被評審發現併產生強烈的喜愛之情,才會不遺餘力地說服原本不喜歡影片的其他評審。無論是商業片還是藝術片,誰在各自領域做得更好,進步更大,提名的概率就越大。

但得獎的話,強者未必勝券在握,弱者也未必永無出頭之日,因為在這段博弈關係中,結果不僅取決於參與者的實力與策略,而且還取決於其他參與者的制約與策略。常言道「提名靠實力,得獎靠運氣」。

  • 《我不是葯神》所代表商業片以往在金馬獎的境遇如何?

「如果金馬獎是自娛自樂的文藝獎,那為什麼每年這麼多商業片會主動來報名?」聞天祥說,金馬技術獎的存在,就是為了鼓勵華語電影圈不同工種的優秀人才。

金馬獎這個功能尤其體現在2000 年《臥虎藏龍》以後,這部獲得第37 屆金馬獎最佳影片的電影,也同時獲得了第73 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兩個電影獎在產生關聯的同時,也象徵著金馬獎開始與奧斯卡一樣,在藝術商業取向上尋找某種平衡點,以此來鼓勵電影產業的良性循環。

就像聞天祥所說21世紀初,像陳可辛《投名狀》、馮小剛《集結號》、寧浩《瘋狂的石頭》、姜文《讓子彈飛》等這類優秀的商業類型影片,都出現在金馬獎最佳影片等大獎名單上;

即便是在2011年商業片乏善可陳的階段,票房黑馬或是冠軍也都有入圍金馬獎,比如2012年的《失戀33天》入圍了最佳女主角,最佳改編劇本等5項;《畫皮2》入圍了最佳視覺效果獎。

華語電影圈,優秀商業片《解救吾先生》《尋龍訣》《唐人街探案》《綉春刀》等等一個沒落下。

2010年,金馬獎增設了最佳新導演獎,給予具有潛力的青年導演獎項鼓勵,比如烏爾善就是從新導演獎出來的,2011年憑藉處女作《刀見笑》獲得提名。

金馬獎的商業價值還體現在,它是明星、艷星與諧星的轉型或確立影壇地位的平臺。比如「四大天王」黎明、郭富城分別獲得第39屆金馬獎與第42、43屆金馬獎影帝,以及曾出演三級片的舒淇獲得第 35 屆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第42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等。

但金馬獎與奧斯卡相比,對入圍或得獎的演員所產生的後續商業價值加成,遠不及奧斯卡。比如詹妮弗·勞倫斯與艾瑪·斯通獲得影后均身價飆升。

而金馬獎影后無論是臺灣的楊貴媚、陳湘琪,還是大陸的李麗萍、陳衝等都沒有因為得獎而產生任何明星與經濟效益。近年來,金馬獎對演員的身價的增益效果有所提升,比如第 53 屆「雙影后」周冬雨與馬思純因得獎而知名度、身價倍增。

  • 《路邊野餐》之後,「新導演們」都能成為下一個畢贛嗎?

「2016年畢贛得獎之後,2017年就來了100新導演報名,這個數量太驚人了,法國新浪潮都達不到這樣的數字。」聞天祥說,這簡直是電影史上罕見的一幕,一年之內有100個人拍出自己的處女作,都來報名金馬獎了,他們都想成為下一個「畢贛」。

2011年後,越來越多的人認為金馬獎和First青年影展的距離近了。入圍First 青年電影展的影片也入圍金馬獎,比如《心迷宮》《八月》《老獸》等。

一方面,前面已經提到,是因為大陸商業電影進入乏善可陳的階段。另一方面,獨立電影開始取得階段性成果。大陸獨立電影與 2006年開始創辦的鼓勵新導演獨立創作的 First 青年電影展一樣,經歷十年的發展,逐漸形成與主流商業製作迥異的獨特面貌。

曾擔任金馬獎評審的臺灣導演陳玉勛說,「金馬獎是近十年比較傾向藝術片一點,以 前還不至於那麼明顯。」而曾擔任金馬獎評審的楊力州導演也證實了這個說法,同時,他認為這部分正在發展的獨立電影正好對了金馬的「胃口」。

但如果說人人都能成為,那就是一個錯覺。「就像每年入圍First的那些影片《小寡婦成仙記》《喜喪》《中邪》等等其實都有報名,我們反而選出了一部沒在First得獎的《八月》,大家不要忽略了那些被篩選掉的人。」聞天祥說。

金馬一直處於商業片與藝術片,類型導演與獨立導演,作者風格與類型電影的博弈中。「其實每一屆都是這兩個方面在比較,只是誰贏誰輸的問題。比方說,第40屆金馬獎《無間道》勝了蔡明亮作者電影《不見》《不散》;第47屆張作驥的作者電影《當愛來臨時》又勝了《十月圍城》。

總而言之,金馬獎走過成為華語獎的二十個年頭,經歷了無數內外質疑,從臺灣方面質疑其「為他人作嫁衣」到大陸方面質疑其「自娛自樂不公正」。

但站在歷史角度,縱觀金馬獎二十年的獲獎及提名的名單,它有其立足的公正性與權威性在,它也確實是應運華語電影產業而生的。正如聞天祥所說,「一個電影獎辦得再好,還是需要影片去支撐的」,換句話說,正是這些優秀的華語電影支撐起了現今具有含金量的金馬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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