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篇——【黃色歌曲】【低級趣味】和【活香港人】

——《鄉戀》:「電視點播,點了不播,不是欺騙群眾嗎?」難道我們的社會主義中國,當前最需要是擁抱和接吻嗎?70年代情書

「如果說,1983年是春節晚會的一個良好開端,那麼,1984年就是春節晚會大獲成功的一年了,並從此奠定了春節晚會的崇高地位……」——梁左

因為去年的良好口碑,更因為中國人家裡暴增的電視數量,春晚的名氣開始直線上升,上台的演員越來越多,名氣越來越大。在萬象更新的時代大背景下,「創新」、「突破」,仍然是這台晚會遮都遮不住的靈魂:經典歌曲一籮筐,喜劇小品誕生了,「港台藝員」來了,各方面尺度的突破更是相當可觀。

但不要以為一切都歲月靜好。破繭而出,繭從來都不怎麼樂意。

僅僅一年,晚會上的服裝就從70年代風變成了80年代風,較之上年的一片藍灰黑,明顯鮮亮了許多。是人們日常服裝變得這麼快嗎?

不,主創們膽子越來越大而已。

大概是受到了上年《鄉戀》事件的鼓舞吧?

去年首屆春晚,好不容易才湊齊4部觀眾點播電話的導演黃一鶴,遇到了一個燙手山芋。開場沒多久,點播組的小女孩就端著一盤子紙條走過來——全是點李谷一《鄉戀》的。

卧槽,你們非要聽禁歌?

1979年,作為電視劇插曲的《鄉戀》一下子迷住了全國觀眾,可同時各種卻讓人不寒而慄的聲音也出現了:

「嗲聲嗲氣,矯揉造作」;「同咖啡館、酒吧間、歌舞廳、夜總會等資本主義社會的娛樂生活是一個味道」;」資產階級音樂潮流和靡靡之音的典型代表」;「腐蝕青年人的罪人」;「黃色歌女」……

一位主管意識形態的高級官員點了《鄉戀》的名,說大陸現在有個「李麗君」;第四屆全國音樂創作會議上,一位負責人嚴厲批評後,讓創作者和演唱者上台,講講為什麼這麼寫,為什麼這麼唱!李谷一所在的中央樂團某領導讓人捎話,警告她如果再這樣走下去,請另謀高就——到了84春晚,李谷一的自我介紹已經是自來「中國輕音樂團籌備組」了。

這是……沾涉政治了?還是歌頌毒品了?

什麼都沒有,按《北京音樂報》頭版文章的話說:「《鄉戀》擬人地懷戀故鄉,但抒發的卻不是健康的熱愛祖國山河的懷戀之情,而是低沉纏綿的靡靡之音。」

怎麼唱是很重要的!

在此之前,「高、快、響、硬」是內地歌曲的必備特點,只有這樣才能體現昂揚的革命鬥志。氣聲唱法、探戈節奏、情緒傷感,還不夠大逆不道嗎?

傷感,就離「傷痕」不遠了。

1979年開始,以盧新華小說《傷痕》得名,反思過去的「傷痕文學」一時大行其道。很快,引來了對此猛烈抨擊《歌德與缺德》一文。原文恕不便引用,反正是以各種無比正確的大帽子,把反思而不歌頌的人稱為「缺德派」。而作者遠非什麼有影響力、有什麼政治意圖的大人物,而是一個真心覺得歌頌才是正道的普通年輕人,用現在的話說,是個小粉紅。

那是一個文學能引起轟動的時代,用當時的流行詞,此文「一石激起千層浪」,幾十家文學刊物展開大討論,無數讀者和文學界人物下場開撕。被收拾了多年的作家當然堅決反擊,年近八十的巴金抱病堅持參加研討會。而贊同本文的人也不在少數,若干年後還有一位老作家在會議上正義感十足地說:「庄稼人養條狗,那狗還知道給主人看家護院,現在有些作家連狗都不如,不光不知道看家護院,還衝著主人亂汪汪!」至於他是安心做狗,還是以主人自居,我們就不追究了。

此事引起中央領導XXX(評論也別提,省得刪文)親自過問。在這個時代,反思派當然得到了支持,然而「奇怪」的是,該文作者並沒有被處分——「因言獲罪」出現了鬆動。他也很快轉變了立場,寫了比《傷痕》更「傷痕」的小說。

真有文章一本正經地碎嘴念叨,對《鄉戀》演唱時離麥克風遠近,喘氣多少次,用什麼樂器伴奏一一提出商榷。

說白了吧,有人認為,「氣聲唱法」像做愛時的喘息聲。

在1983年,紅星遲志強因「聚眾淫亂罪」被判刑四年,據他自己說,就是在家裡跳了跳黑燈「貼面舞」,讓姑娘坐了坐大腿,和一個大齡高幹女粉絲未婚先睡。四年不多,他可趕上了「嚴打」。四年也不少,一個未婚成年人,因為性生活就坐牢。出獄後,他只能唱唱《鐵窗淚》了。

我這人可惡毒了,遇到特正經的人,總要懷疑他人前裹得嚴嚴實實,沒人看見時比誰都像泰迪。他們憋著教你學好,好方便自己使壞。

1979年,最紅的雜誌《大眾電影》在封底刊登了一張劇照,譯製片《水晶鞋和玫瑰花》里的王子和灰姑娘擁吻,很快引來了一封殺氣十足的讀者來信:

「你們竟墮落到這種和資產階級雜誌沒有什麼區別的程度,實在遺憾!我不禁要問:你們在幹什麼?」

「難道我們的社會主義中國,當前最需要是擁抱和接吻嗎?你們顯赫地刊登這幅影照,是什麼動機?是在宣揚什麼呢?」

「你們有膽量,請在《大眾電影》讀者來信欄,原文照登一下我的信,讓全國九億人民鑒別一下」。信末署名為」中國共產黨員問英傑」。

編輯部全文刊發後,在不到2個月內收到來信11200多件,贊同問英傑同志的不到百分之三。而據其「往」朋友兩肋插刀的友人透露,問英傑後來特喜歡跳舞,每星期至少要跳兩三場,並且沒有固定的舞伴。「有一年,我和他一起去雲南參加全國農墾攝影協會會員代表大會,一到昆明,他就邀我當晚跳舞。在舞場,他厚著臉皮邀請那些素不相識的南方小姐,幾乎沒有空一場。」

黃一鶴很有壓力,「禁止的東西如果在電視里播出去,特別是在春晚上播出,那是捅破天之罪,一個人的政治生命就要出問題了。」

不會甩鍋,當什麼負責人?黃一鶴指示小女孩,「找那老頭去」——坐鎮現場,時任廣播電影電視部部長的吳冷西,可憐他這時還樂呢。

吳冷西看後自然搖頭。過了一會,小女孩又端來第二盤《鄉戀》點播條,還是搖頭。第三盤、第四盤、第五盤……

吳冷西終於坐不住了,汗也下來了,在黃一鶴面前走來走去。「電視點播,點了不播,不是欺騙群眾嗎?」最後,他一跺腳:「黃一鶴,播!」

宏大的歷史總是伴著詼諧的間奏。導演他們發現,沒伴奏帶……誰特么知道這也能讓唱啊!於是某工作人員顛顛騎了20多分鐘自行車,回自己家取了一盤。

結果?自然是大受觀眾歡迎,萬幸也並未帶來嚴重後果。自此,內地流行音樂之潮,洶湧再也不可抑制。

而對性甚至愛無比保守的時代也一去不復返了,這樣的情書,再也不會出現了——

尊敬的光玉同志:

你好!你的來信收到了。知你在單位政治上進步很大,我們家裡人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家裡一切都好,請安心工作,別惦記。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列寧說:「從來的愛,都是一定階級的愛;從來的恨,也都是一定階級的恨」。我們「生在紅旗下,長在甜水裡」,是沐浴著黨溫暖的陽光長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後代,我倆的感情是無產階級革命感情,這種感情是世界上最純潔、最偉大的感情,有了這種感情,我們做革命工作的積極性會更高,工作熱情會更加高漲。今年冬天,公社……我們大隊……幾天下來,雖然很勞累,還病倒了兩天,但我的精神是愉快的,心裡是甜的。在床上躺著的那兩天,一想到你,我就覺得病好了很多。

……你學習毛主席著作學得透,對毛澤東思路領會得深,你一定多幫助我,我想讀完了四卷後,再讀《馬恩選集》,我們一起學習,一起進步,做又紅又專的革命接班人……

最後祝你學習進步!工作順利!身體健康!精神愉快!

此致

革命的敬禮

玉梅 1970年8月20日

你未必有耐心看完,我替你總結一下:「我病了,快關心我呀!」不知男青年的回信里會不會寫:「多喝點熱水」……

主創們一方面膽子越來越大,一方面瘋狂甩鍋的技能也越來越純熟。

去年,鄭緒嵐唱了三首歌:《牧羊曲》《大海啊,故鄉》《太陽島上》。第一首是柔軟的流行歌曲,第二首搖身一變,根正苗紅的愛國歌曲(朱明瑛原唱),第三首又是軟范兒。

是為「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我們可沒有忽視教育意義!

等等,朱明瑛不是很吃虧?

不吃虧……到了今年,朱明瑛也上了春晚,同樣套路地唱了《莫愁啊,莫愁》(軟歌)、《大海啊故鄉》(自己的紅歌)、《回娘家》——軟歌,但是原唱是82年的鄧麗君。

怎麼敢唱鄧麗君?這已經是84年而不是70年代末,音協大肆批判不代表政府禁止,而且官方禁不代表民間也禁得住。有人痛罵,有人無所謂,有人熱愛,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黑白分明,也不存在靜止不動。

至於唱別人的歌,不是個例而是常態。你指望當時的文藝界有版權意識,那是想多了。

一為偶然,二是巧合,過三你不能不信了吧?沈曉岑唱的是《請到天涯海角來》(軟歌)、《媽媽教我一支歌》(紅歌)。前一首,現在聽起來活潑健康甚至直冒傻氣,晚會後不出所料,也被有些人批判了一番……順便說一句,《黑貓警長》的主題曲是她唱的,這位小眼睛歌星唱到「眼睛瞪得像銅鈴」時,心不會痛嗎……

當然也有唱的全是正統歌曲的,比如首次登台的蔣大為、殷秀梅。他們後來不同的命運,86篇提外國月亮圓不圓時再說。

(1)拙作《當明天成為昨天——「我家」冷暖二十年》(上)電子書,此為各渠道鏈接。

(2)微信公眾號nk丟丟已更新至1998年。你沒看過的春晚(大結局)——98篇 走進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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