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湖北英山王姓後裔

口述/周運興 整理/梅府軍

微信版第486期

我的祖上是清末移民過來的,現居住在郎溪姚村鄉。據我父親講,在他上五、六代,我們已是這裏的人了。但那時不住現在的這個村子,而是住在天子湖村的李家井,也不遠,離這兒只幾里路。現在我的一些祖墳還在李家井那邊,年年我們都要去“掛青”的。

去年縣裏修G235大道,正好從我的最早下江南的祖先的墳地過,政府動員我們遷墳,那墳是我親自遷的。我打開墳圈子,很可憐哪,什麼都沒有,只在頭部位置有少量的白石灰,什麼陪葬都沒有,連砌墓的磚都沒有。可以想象,那生活過得肯定不好,人死了草草地挖個坑安葬一下。那墳有一百來年了,頭顱骨還完好地保存着,四肢骨頭還在,肚子胸部的骨頭倒沒看到,估計是被什麼野物拖走了喫了也不一定。唉,沒想到我是以這種方式見到他的!

就是我的這個祖先,是我的第一代在江南(郎溪姚村)的傳人。他來的那一年大概十六七歲,還沒成年吧。原來在湖北英山縣那邊,他有兄弟幾個的,我們這裏發了人瘟,他們那邊的政府上門動員他們到我們這裏來,說地多田多,不愁沒有好的生活過。他們也不是全部遷來,一般都選有幾個兒子的家庭,按照一定的人口比例有計劃地遷來的,來的人大多是青少年小夥子。當然也有其他例外的情況,比方全家都遷來的也有。想想他們來的都不容易,雖只攜帶些簡單的生活設施與用品,一千多里路哇,全部是一步一步地走來的。

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是有組織、響應號召來的一批人,不是像流民呈無序的狀態。到哪裏,到了之後具體的生活安置,當地官員也曾給予規劃和指導。

他們來到我們這邊,可能也沒有政府宣傳得那麼好,能過上多好的生活。但剛來時,很多人家房子都沒人住,屋內都長了草,他們就去人家屋內進行清理。一般人家的牀上都有死人,被子牀帳都已朽壞,這是他們要重點清理的,他們就用竹蓆和破布把死人捲了,擡到山上,挖坑埋了;有時死人較多,他們就選一些河溝,把死人們統統堆放河溝裏掩埋,然後重新闢出新的河道,主要也是爲了圖省事吧。在一些破損不大的房屋,經初步修繕,他們就能住下來了。聽我父親講,這裏的地形山勢和祖先湖北英山老家那邊差不多,那邊也有田地,他居住的村名叫蛤蟆渡,是一個有渡口的地方。

當時當地的原居民也還有一些,也不是全死完了,這就涉及到爭奪土地田產的事情。也時有糾紛爭鬥,甚至打羣架,往往湖北人喫虧。這樣他們不得不團結一起,營造勢力,拉幫結派自不可少,畢竟要求自保嘛。現離我們這兒不遠處有一個村子叫“湖北廟”,原來是湖北人自發組織在一起建的祠堂廟,也就是他們聚會議事的地方。後自然演變爲一個地名,現在這個村名依然保留,可以說是下江南那段歷史最好的證明。我的祖先原是姓王的,到了這邊,可以說是舉目無親,可能也沒有能力娶妻生子吧,他就被招親到李家井村一週姓人家做了上門女婿,自此也改爲周姓,估計也是迫不得已吧。——這個,等後面說到我們王家的一些“規矩”再講。

招親到周家也就是周家人了,在那個生產力落後的時代,能解決溫飽也就是最大的渴求了,在李家井村子住下來,生子繁衍。後來過了一段時間,湖北人和當地人已經能很好融合了,不再有大的糾紛。像我的祖先率先招親,應該說是最利於兩地團結的典型事例。他們來的人很快適應了這邊的農耕生活,本來在湖北老家他們也都會,可以說駕輕就熟,也把一些風俗的東西帶過來了。當然最大的變化是語音,我們現在大多講“湖北話”,可原先姚村當地人可不是講這樣話的,可以說是湖北人同化了當地人。

那時父親還給我們講了很多關於祖上的歷史和“規矩”。那時我還小,只要一到農閒,或者是冬天下雪烤火的時候,就不斷向我們小輩宣講;父親也是聽他的父親講的,好像傳下這些故事是有使命一樣。還講到了湖北英山的老家人,以後還有過來往的;可能這邊也不是過得太好,那邊老家人就沒再搬過來了。當時,我們這裏的移民持續了好多年,主要是以後不斷有湖北人及其他外地人以投親靠友的方式搬過來。

在父親講的故事裏,記得我們王家在英山時,家族裏還出過大人物,後來曾遭到他人陷害,死裏逃生,苟活下來,因此後來給族裏定下了不少“規矩”——按現在來講就是很不適合的。比方講:我們王家人不可當官,不可當兵,不可給人當上門女婿。不可當官主要是官場險惡,搞不好要滅九族的,況且在祖上以往還真發生過。不可當兵,說的是在那些個亂世,你不殺人,人要殺你,終歸不能守住人的善良的本性。這也說明瞭我們祖上的聰明。你要當兵殺人,或你被人殺,歸根結底是替人賣命的事,如此丟命或殺人是不值當的,所以才立下了這樣的規矩!不可給人當上門女婿,可能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作怪,當然,定然有上門女婿不好當的大量的反面事例作爲教訓,才使得祖上立下了這一規矩。可我的最早江南祖上招親到周家,一定有其難言之隱吧,或許只有如此纔可更好安身立命。

父親還講了不可作奸犯科。往往官府在沒啓動司法程序的時候,而家族已先啓動了懲治措施。這是他們的親歷,族中一旦有人犯了較重違法亂紀的事,由族長聚衆於祠堂,將其人五花大綁,跪於祖宗像前。這時由族長宣告其罪行,“家法”之後,不論死活,驅除出族,族譜除名,永世無幹。所謂“家法”就是取一根毛竹的中段,一劈四片,兩兩相對,讓有竹節刺一端向外,捆紮一起,做成兩杆竹鞭。族中男子每人一鞭,狠狠抽擊犯事的人,一個一個輪流着來。一般地說,犯事的人大半被打死;有些不死的,也嚴重傷殘,由於永世不得見族中人,也多半死在外面不見屍骨。正是有了這樣的嚴厲與“沒有人情”,才維護了家族生存的根基,實有其合理性的一面;關鍵是此舉教育了更廣大的其他的人,忠、良、善及一些普世的“道義”“價值”得以倡明。

100多年了,我們姚村這裏,在那個清末亂世,是真正的人口慘遭滅絕的重災區。先是太平天國跑長毛子,我們這裏被搶過來奪過去,多少無辜的當地百姓是不明不白地“被死掉”啊,可以說是沒任何的意義,不管是維護太平天國還是清政府,以現在看來都是錯誤的,但又不得不捲入這場人類史上少有的浩劫。再後來是一場大的瘟疫,使這裏十室九空,也使得原有民俗方言及其傳統的東西消失怠盡了。可以說是移民們再造了我們當下的一個人居的生態,當然有融合的成份,但那種真正的江南人文的有意味的最具精髓的東西怕是不存了。那是我們懷想中的江南,但有湖北人及其他地方人的到此居住,帶來了他們的文明(比方他們對子女的教育、教化並由此而形成的一種社會生活形態、心理、價值觀等等),也同樣純樸了民風民俗,雙方在逐步的融合中漸漸演化至我們今天的羣居生態。

歲月置換了一種時空,是不是可以這麼說:我在江南(郎溪)還在持續着我在湖北英山蛤蟆渡的一種生活。在自然與社會中,利用與進化,成了我們的生存策略。面對今天安定和諧、科技進步、經濟發展的大好生活局面,我和我遠在湖北老家的王家人,應該各自感到欣慰。

聲明:該文觀點僅代表作者本人,搜狐號系信息發佈平臺,搜狐僅提供信息存儲空間服務。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