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治到縣政類別:時事評論 作者:熊培雲原創 瀏覽量:25  發布時間:2010-03-21 手機看新聞編輯此文 版次:TM06 版名:南方評論 隨筆 稿源:南方都市報 全國訂報

鄉村紀事●

我時常遇到一些城裡人,他們對我說鄉下真好啊!不僅在實際操作上可以多生一個孩子,可以呼吸新鮮空氣,而且鄉下人還有選票,早城裡人體會到競選的樂趣。言下之意,自從進了城,在享受民主權利方面,我是棄明投暗,遠遠落後於我在鄉下的父老鄉親了。

從形式上說,我的父母在老家的確參加過幾次選舉,而且選舉的地點並不一樣,有時是在小學操場上公開選舉,有時是村幹部提著票箱挨家挨戶收票,就像是當年收公餘糧。只是在這荒蕪偏遠的鄉村,這些選票也並不值錢,不像北京周邊的村莊,一張能在電線杆上標到六百元甚至更多。

整體而言,如果沒有特別有力的推動,當地農民參與相關選舉的熱情遠不如一桌行雲流水的麻將。那些選舉辦得好的村子,通常都得到了鄉鎮及縣裡的重點督導。本縣有個叫坪塘的村子,因選舉做得不錯,而被省里定為「中國—歐盟村務管理項目」觀測點。中歐村務管理培訓項目是中國政府與歐盟委員會開展的政府間合作項目,為期五年(2001年5月—2006年5月),主要由歐洲提供資金和經驗上的支持,協助中國政府培育基層民主,其中一項重要內容就是到現場觀摩村委會的民主選舉。

有意思的是,當歐盟專家在省、市、縣、鄉各級政府官員的陪同下趕到現場觀摩時,村民一時興奮無比。由於在鄉下從未見到這些金髮碧眼的洋人,而且是女洋人,又有若干官員煞有介事地圍護,村民們難免會對她們圍觀。最後的情形自然是,一邊是歐盟觀摩中國農民選舉,一邊是中國農民觀摩歐洲女郎的異國風情了。倘使當年我沒有考上大學,並且一直留守鄉下直到參加這樣一場選舉,於恍惚之間,我或許還會異想天開,以為這是中國農民在聯合國的一個分舵投票了。

至於參選者是否有熱情,則視環境而定。有時競爭會很激烈,有時會無人問津,這主要和村委會有多少可以支配的資源有關。在有些人看來,如果當幹部又不能夠主持變賣點東西,撈取點好處,還不如各打各的麻將。據本縣一位負責基層選舉的民政幹部說,現在村支書辭職不幹是常有的事。有個地方,鎮黨委有意讓某位較有頭腦與威信的人當主要領導,這人竟然死活不肯領情。究其原因,村幹部很難當。一是擔子重,農村很多任務最終都壓在村幹部身上,村幹部確實難以承受;二是報酬少,每人一年不過兩三千元工資,還常常拖欠數年不能兌現;三是地位低,在上級領導面前,村幹部都是聽吆喝的「牲口」,而在村民面前,村幹部又像是討要錢糧的叫化子。

事實同樣證明,在一些地方,儘管沒有太多可以管理的資源,只要有人認真推動選舉,許多人還是會不計得失地參與這種競爭,希望自己能夠在管理上一展身手,並收穫他人的尊重。曾有參選者如此表明心跡:「過去村幹部是組織上任命的,不少靠的是拉關係;現在讓群眾來選,靠的是真本事,光榮。群眾選上來的,當得才有意思,群眾信任我,就會支持我,我也才會努力干,來報答群眾對我的信任。」

據一位民政幹部說,民主選舉極大地激發了村民參政理事的慾望,增強了村幹部的榮譽感和使命感。有的村幹部在競選上台後,甚至還會倒貼一些錢。這種「當官賠本」的奇蹟,大概只在中國的「村官階層」中方可以見到。當然,村官其實並不是官。

然而,即便如此,對於那些積極推動村民自治的人而言,他們並不希望政府就此給村委會成員發工資,因為它違背了村民自治的宗旨。問題在於,即使不拿政府薪水,村委會的工作也難免受到來自鄉鎮的干預———後者視管理村委會為天經地義。一個最普遍的現象是,一些鄉鎮會給村委會下發並非分內的任務,比如社會治安、計劃生育、農業生產、報刊征訂、新農村建設等等,如果工作未能完成,即在此基礎上追究村委會的責任。顯然,這是一種強加的責任。法律規定村委會只是協助鄉鎮開展工作,除了村民自治之內的事情,其他都是強加的。鄉鎮更無權據此免去村民選舉出來的村委會主任的職務。

毫無疑問,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村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選舉自己的管理者與服務者,都是時代的進步。畢竟,這是在給農民的權利做加法。但是,如果以更廣闊的視野來看待農村的基層自治,即使是對於現代政治並不很了解的人,也能依稀地感覺到將鄉民圈定在村子裡的自治選舉,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政治選舉。畢竟,村委會只是村民自治組織,而不是基層政權。

這種選舉,和我所在小區里的幾位熱心女人提著票箱讓我選舉業委會主任不相上下。大家只顧自己感動自己,看見別人錯了也不以為意。嚴格說,這種提著票箱走家串戶的選舉並不合法。因為按照選舉流程,所有的村都要召開選舉大會,在家選民原則上都必須到選舉大會場投票,凡是拎著票箱挨家投票選舉的村,選舉一律無效。只是透過這個細節,更讓我清楚城裡人與鄉下人在選舉方面的素質並無不同。大凡不能認真實踐的東西,到哪都會走樣。這與其說是素質的問題,不如說是態度的問題。

為什麼中國的理論界對村級自治曾經寄予厚望,如今已經熱情不再,意興闌珊?不言而喻,個中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在上面提到的———村級自治並不真正涉及政權運行。本地某個鄉的人大主任與我直言,「這種羞羞答答的民主,也就是做做樣子。對此我們也無法真正熱心」。更別說從鄉鎮到縣裡的選舉,也難免被「組織意圖」越俎代庖。

然而,人,這神奇的動物,萬物之靈長,自以為能辨別善惡美醜,總難免有一種衝動,希望能在自己的努力下使一些不樂見的事物由壞變好,並視此為良心與責任。近年來,越來越多關注中國民主進程的人開始詰問:既然村級自治無法擔當起中國憲政試驗的重任,倘使政府有足夠誠意,何不重新開出一個時間表,從縣級政權開始試驗真正的政治體制改革?

◎熊培雲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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