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Y作者 / 羅勒

編輯 / KY主創們

最近,“996”這個關鍵詞頻繁刷屏。起因是3月27日,GitHub上出現了一個名爲“996.ICU”的項目。意爲:工作996(9點上班、21點下班、一週工作6天)、生病ICU。呼籲程序員們“珍愛生命,遠離加班”。這是一場程序員對加班制度的反抗,也引起了“社畜”們的共鳴。

然而馬雲卻迴應道:“今天中國BAT這些公司能夠996,我認爲是我們這些人修來的福報。這個世界上,我們每一個人都希望成功,都希望美好生活,都希望被尊重,我請問大家,你不付出超越別人的努力和時間,你怎麼能夠實現你想要的成功?”

人民日報也表明了立場:“對996有爭議,並不是不想奮鬥、不要勞動。沒有人不懂“不勞無獲”的道理。但崇尚奮鬥、崇尚勞動不等於強制加班。苦幹是奮鬥,巧幹也是奮鬥;延長工時是奮鬥,提高效率也是奮鬥。因此,不能給反對996的員工貼上“混日子”“不奮鬥”的道德標籤,而應該正視他們的真實訴求。強制推行996,不僅解決不了企業管理中“委託—代理”難題,也會助長“磨洋工”的頑疾。”

最終,爭議的焦點還是轉向了“願意主動加班拼搏”還是“服從公司制度/文化被迫996”。996本該是市場選擇而非強制,個體的自主性應當被充分尊重。

然而,有這樣一羣人,他們願意主動“996”,一旦閒下來就會進入焦慮的狀態。忙碌,反而能幫他們緩解焦慮。這是爲什麼呢?這要從一位著名的經濟學家說起,他曾經預言到2028年,我們每個人都將不再需要爲賺錢煩惱,到那時我們每個人每天只需要工作3小時。這位經濟學家,就是被稱爲“資本主義救星”的英國經濟學家凱恩斯。

這樣的2028年,你覺得會到來嗎?

凱恩斯認爲,在不惜一切進行原始積累的階段過去了之後,人們終將從瘋狂的工作勞動中解放出來,獲得大把的空閒時間。(as cited in, Kolbert, 2014)。

不知道2028年世界會不會發生一個劇變,至少目前,我們比起幾十年前已經是更加忙碌了。

一項美國的調查顯示,尤其在投行、諮詢、IT、律師等高薪領域中,94%的人每週工作50小時以上,超過半數的人每週工作65小時以上,而且,這還不包括他們在辦公室以外的地方,用手機處理公務的時間(Perlow & Poter, 2009)。

有趣的是,當大家都以爲不停加班都只是因爲工作壓力、被逼無奈時,《紐約客》的專欄作家Surowiecki(2014)卻指出,大部分人的持續忙碌,其實都是自己主動選擇的。

而在這種自主選擇的忙碌背後,可能是一種深深的焦慮感,一旦停止忙碌,人們就會身陷其中。

對於許多超時工作、不停加班的人而言,“不忙就焦慮”是他們普遍的困擾,但其背後的原因卻是不盡相同的。正如我們曾提到過的,焦慮,是一枚情緒的通用貨幣,每個人的焦慮背後,都可能包含了千差萬別的認知想法與情緒需求。

A款焦慮:對被需要的渴望

無論你是否承認,每個人都或多或少需要“被需要”。這種感覺,會讓我們獲得價值感與力量感——“我有能力幫助他人實現願望”、“我受他人重視和感激”,還會讓我們直觀感受到自己與世界上其他個體的聯結。

對於A款“不忙碌焦慮”的人羣來說,你也許沒有意識到,其實你需要的不是工作,而是在工作中被人需要的人際滿足感。

他們在家庭和感情生活中,很難感受到“被需要”。只有在工作的忙碌中,才能體會人際互動、以及他人對自己的依賴和肯定。因此,一旦停止忙碌,他們就會不自覺地陷入一種莫名的焦慮。其實,他們是用焦慮掩蓋了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潛意識中,他們懷疑自己在工作以外的世界裏,不會被需要、也不會被愛。在工作以外的世界裏,他們感到自己失去價值,被他人和世界所遺忘。

他們以爲自己享受的是忙碌,其實是人間煙火和溫情脈脈。

B款焦慮:誤把成功與忙碌劃等號

移動互聯網的普及,催生了“永遠在線”(always on)的職場文化,我們的工作和生活也早已不存在絕對的區隔,在週末或度假的時候收發郵件、隨時隨地處理工作是常態。不妨試着回想一下,你上一次可以“完全不處理任何工作”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這種職場文化帶來的是人們對於“忙碌”與“休息”看法的改變。越來越多的僱主與員工都開始認爲“不停忙碌才意味着盡職盡責”、“休息就是消極怠惰”、“越是忙碌的人,對公司價值越高”等等。在這種職場文化中,忙碌,逐漸被與“盡職”、“成功”畫上了等號。

永遠在線的職場文化,讓每個人都感染上了一種競爭壓力。如果不這麼忙,自己會不會就變成一個失敗者?沒出息的人?就算自己並不想忙碌,一旦悠閒下來,也可能真的被老闆和他人評價爲 “懶惰”、“不盡責”、“不夠優秀”。

這個社會對於人忙碌程度的要求已經不再合理了。

C款焦慮:一種深刻的存在主義絕望(existential despair)

人們無時無刻忙碌的另一個原因,可能來自一種存在主義絕望。生活的意義,工作的目標,他人的期待等等,這些使得我們保持忙碌的事物,無論多麼世俗,都令我們的“存在感”/生命意義感得以存續(Tsilimparis, 2018)。

Tsilimparis(2018)認爲當不再有這些可以讓自己去努力和付出的事情時,人們很容易陷入對於自我有限性的過度思考之中。我們可能會強烈地感受到生而爲人的平凡與渺小,懷疑生命存在的意義與價值,繼而陷入一種巨大的、難以承受的絕望。

芝加哥大學的Hsee等人(2010)的實驗也從某種程度上證明瞭這一點。

他們邀請了一羣參與者完成2個任務。這兩個任務之間有15分鐘的休息時間,參與者需要在這段時間裏將任務一中填寫的調查表交還到指定地點。此時,這些參與者可以在兩個制定地點中任選其一:

結果,大多數人選擇離自己較遠的地點交表格,力求減少一個人無所事事獨自等待的時間。人在純粹無事可做的獨處中,是很容易感到不舒服的。實驗結果也證明,走了更遠路的被試,在情緒反饋表上,比那些走得短但一直在等待的人,心情更加愉悅。

和對人際溫暖的需求相似又略有區別。C款不工作就焦慮的同學們,是用忙碌逃避一種停下來就是籠罩在身上的無意義感。人會因爲過度思考“我爲什麼活着”這一類存在主義的問題而產生負面感受。人很容易在這樣直面自身的過程中,陷入到虛無感中。“瞎忙”是很多人躲避陷入虛無感的自我保護手段,忙工作忙朋友聚餐忙四處旅行。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比其他人更容易在停止忙碌之後倍感焦慮

重點人羣1型:討好者

他們總是忍不住想取悅他人。他們會在討好別人的過程中表現出過度的責任心,試圖讓所有人都滿意,也試圖爲所有人的工作負責。這就不可避免地會讓他們陷入過度的忙碌之中,且一旦停止忙碌,他們就開始擔心他人會對自己不滿。

重點人羣2型: 情緒無能者(愛無能的人)

Damaske等人(2014)的研究發現,越來越多的人正把辦公室當做情感寄託,他們不尋找生活伴侶,或者不投入太多精力在家庭中。辦公室對他們來說是更舒服的場景。對於情緒無能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我們曾介紹過,“情緒無能”的人對於深刻的愛、或深層的情感交流不感興趣也無所適從。他們不明白自己的情緒是什麼,也不擅長共情他人的感受,也不知道如何溝通情緒和感受。於是,他們情願把時間和精力花費在無需情感投入的工作上,這樣自己就擁有了“我沒時間處理感情”的正當理由。

第1款惡果:

情感癱瘓(Emotional Basket Cases)

身處被焦慮感支配的忙碌之中,人們在精神上和身體上都很難真正放鬆。有研究發現,那些工作時間更長的人,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從緊張的狀態中真正放鬆下來,讓身心得到修復(Virtanen, 2009)。

Gorden(2014)指出,在身體與心理長時間超負荷的工作下,人們很容易陷入情感癱瘓,即在人際間解讀情緒的能力急劇下降,不能覺察到自己和他人的情緒需求,甚至也很容易誤讀他人的情緒,與他人產生誤會與摩擦。

比如,陷入情感癱瘓的人,常常不能意識到自己已經處在一種暴躁易怒的情緒當中,並且不自覺地說出了許多傷人的話,他們也無法從對方的表現裏“讀出”自己的話已經造成的傷害。

而這往往給人們的社交關係帶來很大的影響,導致伴侶、同事及家人朋友之間的失和,甚至關係的徹底破裂。

第2款惡果:

你會變胖、變笨

正如我們在“情緒性進食”的文章中所提到的那樣,當我們焦慮的時候,我們會試圖喫點什麼來給自己安慰。又因爲我們正被這種焦慮感支配的忙不迭,我們往往只能選擇一些方便易得的外賣或快餐來滿足口欲。於是,肥胖,就成爲了忙碌的另一個代價。

不僅如此,還有研究發現,連續5年處於忙碌狀態(每週工作超過55小時)的人,他們的大腦認知功能可能會下降,即他們在詞彙、推理、記憶與運算速度上都比5年前有明顯的下降;對照組中不那麼忙碌的被試,在5年前後的區別遠沒有這麼明顯(Virtanen, 2009)。也就是說,過度忙碌還會讓人變笨。

第3款惡果:

切換任務時反覆消耗的認知成本

另外,爲了讓自己忙起來,我們還可能陷入一種不必要的“多線程工作”(multi-tasking)。比如,一個人明明可以先完成A項任務,再進行B任務。但Ta爲了逃避焦慮感,就可能會在完成A任務的過程中,給自己穿插着安排B任務一起做,讓自己處於不必要的多線程工作中。

這種不必要的多線程工作,會讓我們產生一種“虛假的效能感”——自我感覺良好,感到自己很努力——但往往實際效率不高,工作質量也受到影響。

這是因爲每當人們從A任務轉換到B任務中時,他們的注意力都仍有一部分被“殘留”(attention residue)在了A任務之中(Leroy, 2009)。每一次轉換任務,都是有成本的(shifting cost),是對一個人認知資源與注意力的消耗。這就是爲什麼人們很容易“忙中出錯”的原因(Dahl, 2015)。

首先,你需要意識到自己是上述哪一款焦慮寶寶。你用工作在逃避什麼?是逃避人際中的孤獨感?是擔心影響別人對你的評價?是逃避一種停下來之後的空虛感?你的忙於工作,是不是因爲感到自己不被人真心所愛、不被人保護、不被人需要。所以忙碌成爲了一種替代性的可以讓生活有充實感、幸福感的途徑。

其次,你需要明白,忙碌只不過是暫時緩解了焦慮感,但它可能帶來更多長期的後果,比如,上文中提到的過度忙碌可能使人情感癱瘓,最終導致的人際關係的失和,甚至徹底破裂等等。

另外,你也要學會享受任務間歇的休息時間,不要總想一刻不停。有研究發現,在工作期間進行15~30分鐘的小睡,有助於提升記憶力,並且能讓人在睡覺的期間及時“清空”大腦,減少注意力殘留,爲之後接觸新的信息作準備(Soong, 2010)。

最後,對於那些長期與存在主義絕望對抗的人而言,人和人之間真正的情感聯結纔是你獲得生命意義感的來源。這種情感的聯結,是需要你付出嘗試——至少要有機會不斷接觸到新的人,同時雙方共同嘗試走近對方、信任對方,才最終慢慢達成的。這個過程對於很多優秀工作者來說,可比做好工作難太多了。

人們都喜歡做自己擅長的人,而傾向於躲避自己的表現成績不夠好的任務。這些優秀的工作者,更不喜歡面對“我不足夠優秀”的批評和自我批評。所以他們不斷選擇工作,放棄人與人之間的經營。最後前者越做越拿手,後者越來越落後同齡其他人羣。最終形成惡性循環。

最終,我們都得面對自己真實的、全面的需要。只有當你的自我價值感和幸福感,來自於各種不同的來源時——工作、家庭、朋友、愛好等等——你的幸福纔不是高空走高絲般如履薄冰,也不是有一方面出問題就能讓你粉碎。

如果你是一個一停止忙碌就焦慮的人,是時候讓自己停一段時間了。想一想,你缺的到底是什麼,你工作最終渴望的生活目標是什麼?不要畏難,選擇自己最薄弱的方面做做練習、成長提升。

忙的正面意義只存在於當它真的能把你引向更好的生活時。而什麼是好生活,對每個人來說的定義都是很個人的。沒有人能幫你回答這個問題,包括所有會因爲你看起來不夠忙批判你的人。你要自己回答好這個問題,然後才能找到真正適合你的工作與生活的節奏。

以上。

References:

Monk, T. H., Buysse, D. J., Welsh, D. K.,Kennedy, K. S., & Rose, L. R. (2001). A sleep diary and questionnaire studyof naturally short sleepers. Journal of Sleep Research, 10(3), 173-179.

Dahl, M. (2015). Every Weekend Should Be a3-Day Weekend. Science of Us.

Damaske, S., Smyth, J. M., & Zawadzki,M. J. (2014). Has work replaced home as a haven? Re-examining Arlie Hochs child'sTime Bind proposition with objective stress data. Social Science &Medicine, 115,130-138.

Gordon, A.M., & Chen, S. (2014). TheRole of Sleep in Interpersonal Conflict Do Sleepless Nights Mean Worse Fights? SocialPsychological and Personality Science, 5(2), 168-175.

Griffiths, M.S. & Karanika-Murray, M.(2012). Contextualizing over-engagement in work: Towards a more globalunderstanding of workaholism as an addiction. Journal of Behavioral Addiction,1(3), 87-95.

Hsee, C.K., Yang, A.X., & Wang, L.Y.(2010). Idleness aversion and the need for justifiable busyness. PsychologicalScience, 21(7), 926-930.

Kolbert, E. (2014). No time. The NewYorker.

Leroy, S. (2009). Why is it so hard to domy work? The challenge of attention residue when switching between work tasks.Organizational Behavioral and Human Decision Processes, 109(2), 168-181.

Perlow, L.A. & Porter, J.L. (2009).Making time off predictable and required.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Soong, J. (2010). The secret power of naps.WebMed.

Surowiecki, J. (2014). The cult ofoverwork. The New Yorker.

Tsilimparis, J. (2018). Existentialdespair: A deeper cause of human anxiety. PsychCentral.

Virtanen, M., Stansfeld, S. A.,Fuhrer, R.,Ferrie, J. E., & Kivimäki, M. (2012). Overtime work as a predictor of majordepressive episode: a 5-year follow-up of the Whitehall II study. PloS one,7(1),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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