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幾個俏皮話,可能140字都不需要,會顯得你特別聰明。當所有人都試圖顯得聰明的時候,他就喪失了進一步去了解一個事物的機會,以及客觀看待這個事物的可能性。這個被不斷地重複之後,人會變得特別狹隘」本刊記者劉珏欣實習記者鄭宇發自北京常識是苦藥,逗笑作糖衣寧財神又是通宵沒睡。與上門來的攝影師談了幾句接下來怎麼拍照,寧財神突然坐回了電腦前,繼續寫劇本,彷彿攝影師此刻不存在了。幾分鐘後,他才猛然想起似的,轉身朝向這位尷尬沉默地坐在他身後的人:「哦!還要拍照是吧?」他脫了鞋子歪倒在沙發上聊,毫不介意陌生人和鏡頭的存在。說著說著,會突然起身走開,嘴裡仍然不停講。到一扇門前,停嘴,進去,那是廁所。推門出來時,他會神色自若接上剛才講的,好像這再自然不過。影視行的各種角色已經被他做過一圈,最喜歡乾的還是編劇。在新劇《龍門鏢局》里,除了編劇,他還第一次當電視劇監製,不是掛名,而是很麻煩的從頭到尾全負責的那種。他說當監製也是為了讓成品離他的想像更近一些。即使這樣,他還是覺得劇本的實現度只有六七成。他不大願意談賺錢。有報道稱寧財神說《龍門鏢局》「可能是至少七八年以來賺錢最多的電視劇」,向他求證時他搖頭:「這句話不是我說的。賺錢有什麼好高興的啊,幹什麼都能賺錢,還不如拉煤呢。」他也不大愛談新劇好不好笑。7年前寫《武林外傳》時,他會每集都拿給老婆看,自己在一旁統計老婆的笑聲次數。20分鐘的劇本,如果笑聲在七八次以下就重 寫。而現在,他放棄了情景喜劇,寫連續劇,逗笑是他精力充足時才會去雕琢的輔料,或者說是他包裹在要講的道理外面的糖衣。「笑本身的原理是固定的,思維方 式從來就沒變過,只是說換新的元素。我精力夠的時候,找笑點就是了,但如果精力不夠,還是先暫時放一放吧。而且這個時代笑點那麼高,網上笑話口味那麼重, 電視的審查線比網上嚴太多了。比方沒有審查線的要求,我做預告片就很容易很好笑,但哪個電視台也不可能播出。」寧財神說。「那寫這部劇你最重視的是什麼?」「當然是價值觀!」寧財神說的價值觀範圍頗廣——建設法治社會和有一個好老大哪個更重要;新聞工作者要用事實說話而不是迎合群眾的重口味;盲目仇視富二代會有什麼後果;網路 暴力要警惕;男人用下三濫手段保護女朋友能不能接受;瞧不起准女婿的老丈人該不該被准女婿尊重,男人能不能藏私房錢……所謂的古裝職場喜劇,寧財神說只是 個噱頭,其實沒幾集講職場,倒是包羅萬象,走哪說哪。他甚至樂意被人說「論點先行」,有些集直接用論文式,圍繞某價值觀衝突鋪展論證,人物塑造和主線劇情 推動都退居其後。這可不算討喜的做法,評論里最常出現的抱怨就是說教太多。而且,比起當年《武林外傳》中柴米油鹽式的生活道理,《龍門鏢局》里的時政社會道理更容易讓觀眾沒有親切感以至反感。寧財神解釋:「你知道區別在哪嗎?《武林外傳》的時候,左看右看只看到生活,我們現在呢,左看右看,世界已經在眼前了,本質上關注的都是社會話題,社會話 題就是會有這樣的情況。有的人你想要當鴕鳥就當,我當不了鴕鳥就說兩句。不愛聽說教的人,你可以不用看。只要娛樂的話,單位字數、單位時間干別的我可以賺 得更多,幹嘛要費那個勁寫電視劇啊,還不是因為受眾廣。」他太知道電視的傳播威力。以前成名多年,他走在街上也沒怎麼樣。最近做了幾期《非誠勿擾》點評嘉賓,就被保安、服務員們紛紛認出來。「一個電視劇好看的 話,它能影響多少人!我就想冒充公知,在這個平台上儘可能說點我們現代文明社會需要的一些常識。但其實觀眾還是來看相聲的。」他又琢磨調和矛盾的小竅門——當這集很好笑的時候,你說理觀眾也就認了,但這集不好笑的時候,說兩個字觀眾也急。「那我願意在笑上多花點功夫。」希望所有危險都是可控的「我特別討厭祝無雙,她是劉惠芳那樣沒有缺點的女人,脾氣好,是那種巧媳婦。這一類人有習慣性受虐傾向。每次寫到她的戲,我都想把她揪出來掐死。」7年前,寧財神在點評《武林外傳》人物的時候說。7年後,他覺得自己對人對事的態度變了,無雙還是「挺招人疼的」。「當年比較偏激,不懂事,可能看不出來這一類人身上的苦。其實無雙性格挺好,後來沒幸 福,也是因為一直搞不清楚自己要什麼。一般來說,得極度自卑和極度不安全的人才會努力去取悅所有人。那種女孩,你學會怎麼疼她就是了。」微博上,他依然嬉笑怒罵、打滾賣萌、恣意有趣,拒絕溫良淑德。看到王老吉和加多寶大戰,便憤憤地要支持加多寶,經常發一句「涼茶,我只喝加多寶。」直到「加多寶找了一堆水軍來轉,轉煩了,我說去你的,你也不是好東西。後來我就說『涼茶,我只喝婦炎潔。』」他也在微博上礙於朋友面子推薦電影,卻又跟粉絲說加上暗號「我關注的人只管去看」的才是真推薦。現在,他幾乎不再接受邀請去看電影了。「我要看呢,可能3個月以後網上看,要真喜歡我會說,不喜歡也就那麼著了。」大概只有在電視上出鏡時他會顯得端莊一些。《非誠勿擾》里,他難得正經穿上西服,卻坐在那兒不住轉椅抖腿。點評男嘉賓時,他提醒自己要厚道少說,不要太難 聽。但還是會不客氣地當面講一位一直在說自己將會如何疼愛老婆的男嘉賓:「我對他的反感已經遮掩不住了。按照戲劇邏輯,大概齊的概率,他會控制欲很強,心 胸相對比較狹窄,在生活里非常非常難相處,脾氣會非常大。」這給寧財神招來一片罵聲,認為他見面幾分鐘就靠經驗這樣判斷一個人太草率,但寧財神覺得自己已 經算客氣:「我一般不這樣,但這個人太強烈了。後來還知道他候場的時候把所有姑娘的電話全留了。」在《非誠勿擾》試選心動女生時,寧財神選了開朗活潑的非洲姑娘小德。「感覺她在生活里會比較好相處,我太太也是這樣的性格。」而回看《武林外傳》,寧財神 也更喜歡類似性格的郭芙蓉,「她直接、熱情、對生活有好奇,如果生活中有這樣的人,我願意她作我的朋友,願意跟她分享一些事情。」至於秀才,「我會覺得他 固執,油鹽不進,可能基本上就敬而遠之。」還有老白,「剛接觸會虛一點,全都說的片湯話,你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可能得深交才能當哥們,關鍵也沒什麼深交的 機會,最後他跟老邢也沒深交,那還每天見呢。」這也是寧財神與人交往的希望:所有危險都是可控的。《武林外傳》是一場純真樸素的童話。「理想主義。」寧財神說,「裡面的人你喜歡,可你看看,你身邊有類似的人和事嗎?沒有吧?他們都是偏完美的人,他們的 缺點都是小可愛,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真正的價值觀衝突。可《龍門鏢局》里的人,你身邊比比皆是,可能近得讓人不舒服。他們比《武林》里的人更現實。對我來 說,把它變成小可愛更簡單,但我幹嘛要那樣呢?現在是真的價值觀衝突,我自己也不知道哪個對,哪個錯,它就在那呢。」「對美好生活有憧憬的觀眾將親手締造一個悲劇」就算不時打哈欠,寧財神發紅的眼睛也沒有要閉上的意思,有種熬過頭的焦躁。現在本來該是他比較空閑的時間,新劇第一季已經播出完畢,第二季還早。但他跟觀眾較上了勁,要根據觀眾的評論意見,補拍40天,重寫重剪大約10集的劇, 在早就賣掉的第二輪中播出,這可是劇集總量的1/4。只會有額外支出,不會有額外收入。他甚至沒跟老闆商量,就動手幹了。寧財神稱這個為「互動創作」,目標是「那些只看半集就爛片鑒定完畢的冷艷高端人士,必須通通干翻!」他調侃自評「這種奇怪的方式」或者「一般人沒那麼無聊 做這個」,其實對自己的這份認真和新意頗在意。他越寫越high,本來只是想修改,前一個算初版,後一個算終版,卻寫著寫著成了「平行時空」,像做出不同 選擇便有不同結局的角色扮演遊戲。寧財神說這個過程悲喜交加,喜在是一場很好的互動創作,悲在「那些對美好生活有渴望和憧憬的觀眾會發現,按照他們的價值標準,他們將親手一步步締造一個悲劇,而且是不可逆的永久性傷害」。寧財神一本正經地說「我就滿足你們一下」,頗有些暗黑氣質。「我當然在意別人評論啊,干我們這行的誰不在意,否則圖什麼啊?」「圖個誇獎?」「當然了,那不廢話嘛,否則我寫那麼辛苦幹嘛啊,賺錢的方法多的是。」寧財神說得毫不客氣。他會趴在網上刷評論,一個個點開惡評,看後面是個什麼樣的人, 平時關注些什麼。他總結,有兩類觀眾他「直接扔掉」,一類是看英劇美劇的,對藝術要求比較高,他滿足不了;另一類是《武林外傳》的粉絲,一直懷念《武林外 傳》,就像《武林外傳》剛開始時,《我愛我家》的粉絲會出來罵。「我會注意那種,前兩天說這集不錯,過兩天說不喜歡,這樣的人相對比較客觀,這次補拍大方 向的改動,都是以他們為基準。」雖然總結得很理性,但當惡評跳到眼前時,寧財神還是會首先心裡咯噔一聲,再硬著頭皮去分析這是惡意攻擊還是客觀評價。微博上,他還能堅持只看基本不回罵。 而在彈幕視頻網站上,他就不矜持多了,甚至在網友評論《龍門鏢局》女主角秋月在古代該浸豬籠時,他直接回罵:「祝你每天痛經!」彈幕視頻網站是寧財神尋到的新寶貝,觀眾們會把評論發在屏幕上,劇情精彩時,滿屏都是,甚至能完全遮住屏幕。寧財神看到自己設置的小包袱小典故都被找到,「那種回歸組織的狂喜難以名狀」。那些典故,有的來自寧財神喜歡的日本動漫,大多來自微博名人和微博事件——隔壁老闆叫「年功權」,被人做手腳給他老婆留下紙條說私奔去了;反對派殺手叫「龔磬東」、「冉湘」;主角路三金說完一段片湯勵志話後會加上「路齊——玉帝保佑,大家晚安」……他給自己的目標觀眾群設下標準限定:至少經常上網上微博,大家信息量、知識結構差不多,關注點時事。「有些人非覺得微博特別廉價,我也不知道這個概念是從 哪裡來的。微博就是個世界,就像許多年前,論壇是我的世界一樣,以前也有人看不懂,說網路元素太多。其實資訊從電視或報紙上來,跟從微博上來有什麼本質區 別呢?」微博讓人變得越來越刻薄在代表社會大眾方面,微博對寧財神來說是全世界。「當然也存在很多不發聲的大眾,但他沉默,就意味著在公共事件中他沒有聲音。打個比方,一個公共事件,在微博上爆發的,它的量級、媒體關注度、能得到的解決,跟生活里出個什麼事相比,可能完全不一樣。」但同時,一次次海量轉發也沒解決的事件背後,是一次次美好願望被透支。「一個普通的拆遷事件,歷經周折,從一開始的數萬轉發,到今天的數百,改變的是轉發 數,和公眾對此事的熱情、正義感與同情心,不變的是,即將被拆的事實。在整個過程中,無數大V轉發過,導演,明星,媒體人,各領域達人……大V的V,我一 度以為是Victory,現在看來,應該是vagina。」在轉發編劇胡坤老家拆遷的微博時,寧財神說。寧財神覺得,微博時代最討厭的地方是每個人都特別習慣去站隊。「你說幾個俏皮話,可能140字都不需要,一本書翻兩頁就出來了,會顯得你特別聰明,唉呀, 好爽。當所有人都試圖顯得聰明的時候,他就喪失了進一步去了解一個事物的機會,以及客觀看待這個事物的可能性。這個被不斷地重複之後,人會變得特別狹 隘。」影評人看了預告片發微博說預感電影爛,寧財神會提醒:「到時候片子好,這事就當沒發生,片子傻逼了,自己轉一條:瞧我多有預見性。……沒看過片就開始吐槽,還是別成為習慣吧。」「常寫微博的人會影響寫稿。你隨便去找一個人,做四五個樣本分析,看上微博前後,他的觀念和語感對比,每個人都在變得越來越刻薄,無一例外。」寧財神頓一 頓,「我其實還好,後來發現這個危險,就逃走了。而且我能免疫在哪兒,俏皮話說太多了,需要的話,一天能寫1000句,俏皮話對我來說不值錢,給我的誘惑 就小。但對沒這樣的人很容易是誘惑,會造成智力上的錯覺。」寧財神想寫一集劇本,講有什麼樣的公眾,就會有什麼樣的作品。「要說透估計得兩集,這次可能沒篇幅了。我更想寫一集,來教小孩子學民俗諺語,什麼『悶聲發 大財』、『出頭椽子先爛』……以現代社會的道德標準去看,看它們會把你變成什麼樣的人——虛偽,狡詐,勢利。我們也別說什麼民族性,民族性是從小培養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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