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中國”事件已過去了3天時間,網友、媒體、企業對視覺中國的質疑尚未停止,關於黑洞、國旗國徽等圖片版權問題的質疑,知識產權專家提出了兩個觀點:一是黑洞、國徽、國旗等不受我國著作權法保護;二是視覺中國濫用他人版權,屬商業欺詐,可追究刑事責任。目前,攝影師們無形中也被捲入了這場輿論漩渦,《IT時報》記者採訪了10位攝影師,當然,站在攝影師的立場,他們並沒有集體聲討視覺中國,而是分成了反對、中立、贊成三派。

專家說

李明德(中國知識產權法學研究會常務副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知識產權中心主任)

一、黑洞的圖片並非攝影作品,國徽、國旗屬於公有領域,不受著作權法的保護。

判斷一張圖片是否爲受到著作權的保護,需要依照國內《著作權法》來看該圖片是否爲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著作權作品要成爲著作權客體,需具備兩個構成要件:一是表達,符合著作權保護條件的作品,通常都能以某種物質複製形式表現的智力創作成果。其中複製形式包括用文字、繪畫、攝影錄製等來反映某種思想觀念或某種客觀事實;二是作品的構成應當具有獨創性。對於獨創性則要求應當投入作者的精神、情感、人格,並非抄襲、剽竊、篡改他人的作品。雖然黑洞本身是客觀事實,但從獨創性這個角度來看,黑洞的圖片並不具備獨創性這一客觀要件,因此黑洞的圖片並不受著作權的保護。

從知識產權的角度上來講,只有在技術發明、作品、商標、商業祕密上纔有保護,而並非所有創新都擁有著作權法的保護。“知識產權有一個原則,不能把已經處於公有領域當中的東西重新納入專有領域,國旗、國徽均屬於公有領域,不能與專有領域的物品混爲一談。”

二、視覺中國濫用他人版權,屬商業欺詐,可追究刑事責任。

視覺中國最大的問題在於把別人的東西拿來濫用,在一些照片的版權上,視覺中國沒有版權。而視覺中國這一行爲則是商業欺詐。市場監管部門可以追究視覺中國的刑事責任。之前被視覺中國以版權問題進行賠償的受害人也可以根據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構成要件向法律提起訴訟。

反對者:視覺中國濫用版權成致命所在

視覺中國目前最大的問題在於將未授權的圖片納入了自己的圖片庫。

4月11日,演員莫小棋發微博稱,公司收到了視覺中國發來的文件,要求其支付照片的版權費用。但實際上視覺中國列出的照片都是莫小棋通過劇組的渠道獲取自己的照片並非從網上搜索下載。4月12日,《IT時報》記者與演員莫小棋的律師進行了溝通,對方表示目前正在確認中。

實際上,“盜圖”現象並不僅僅出現在視覺中國。一位之前在互聯網圖片素材網站工作的內部人士表示,有些圖片網站一貫的做法是,先通過電話通知圖片使用者要求其支付侵權的費用,如果使用者提出質疑,互聯網圖片素材公司將會先於使用者聯繫到圖片作者,拿到授權後再將其告上法庭。“實際上,即便想找到圖片的原作者也很難。使用者就像大海撈針一樣很難找到原作者。”上述人士表示。

大神(化名):“我不願意辛苦拍來的作品被賤賣,就這樣。”

視覺中國只給攝影師25%的分成,但據我瞭解其他圖庫都是50%。如果靠賣圖賺錢,就必須要高產。但是高產則意味着質量很垃圾。過了合同日期我就退簽了,我不願意辛苦拍來的作品被賤賣,就這樣。

阮先生:“視覺中國在收費賣我沒有授權的照片,純粹的流氓行徑。”

我並沒有簽約視覺中國,但是發現自己去年一張入圍搞笑野生動物大賽Finalist 的圖片,被外媒報道時版權信息都註明瞭我本人的名字,可是到了國內,中國日報引用時居然版權變成了視覺中國的。後來查了下發現視覺中國在收費賣自己的攝影作品,我從來沒有授權過,純粹的流氓行徑!

贊成者:視覺中國爲攝影師維權

翌晨(化名): “視覺中國是一個攝影師和使用者之間很好的中介,給不少攝影師的照片找到了商業價值。”

我從2014年開始成爲視覺中國簽約攝影師,會選擇自己的部分作品發佈在視覺中國上進行售賣。據我瞭解,大部分攝影師只是賺個外快,少有以圖庫謀生的。在照片分成方面,早期簽約的攝影師分成比例比較高,但現在大部分攝影師分25%,視覺中國拿75%。這個比例看似很不公平,但還能被很多攝影師接受的原因是,圖片放在攝影師手上很難發揮價值,賣出的數量和價格都難以保證。

宇祥(化名) :“這年頭盜我圖的人到處都有,但是維權太難了,能維權我就已經滿足了,至於錢,我覺得不重要。”

我們需不需要一個“惡人”去做那些我們做不到的事情?視覺中國有給我的照片維權,且都是視覺中國主動維權的。這年頭盜我圖的人到處都有,但是維權太難了。我曾多次發現自己拍攝的視頻和攝影作品都被電視劇、自媒體等平臺在未經我授權的情況下擅自使用,我一個攝影師朋友的視頻被國內知名媒體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使用了,維權過程十分艱難。其實現在我也有找律師事務所幫我維權,我並不願意自己的圖片被盜用,但是關於維權我又沒有更好的維權手段。

刺蝟(化名):“作爲一名攝影師,我很重視自己的版權。”

2018年成爲視覺中國的簽約攝影師,爲視覺中國提供了幾十張照片。雖然通過視覺中國賺得錢不多,但是作爲一名攝影師,我很重視自己的版權。身邊攝影圈的朋友也不少,其中不乏主動要求視覺中國幫忙打官司的。希望能通過這件事情讓大家更重視版權。

劉博洋:“作爲一名攝影師,我是完全支持其他人爲使用圖片付費的。”

在視覺中國旗下的圖片社區500px上傳了50張以內的圖片,目前只有一張通過了審覈被上架銷售。實際上拍攝一張滿意的照片非常費時費力費錢。按最容易的說,到珀斯近郊走一晚上,連去帶回一整晚,次日補覺大半天。這過程中租車費用大概1000元,如果涉及郊外住宿再加500元;如果是長途連日旅行,則差旅、誤工消耗更多。另外購置大量器材累計投資小10萬。平均下來每張圖的成本數千元。

圖像處理一般要幾個小時才能出一張圖,有些圖的拍攝涉及到自己寫程序控制相機及進行高級的圖像處理,一張照片寫程序調程序的時間就要一兩週。

圖片版權對於各方其實都有很大的困擾,對於攝影者來說,我看到一個圖片被使用,我沒法確認他是否獲得了授權、是從哪個版權商獲得了授權。對於一時疏失可能造成了侵權的使用者來說,遇到版權商來維權,我沒有辦法確認他是否確實擁有版權,以及是在我侵權使用前就擁有,還是後來才擁有的;就算協商賠償,這個來維權的人是不是正確的我應該面對的那個人。理想狀況下,我希望每張圖片帶來的累計收益可以達到其綜合成本的幾倍,次理想情況下能收回成本也可以,但是目前的話只有極個別圖片曾經實際產生收益。

中立者

王小小(化名):“雖然我也覺得視覺中國幫助攝影師維權的方式很流氓,但不可否認照片盜用的現象很猖獗。”

跟視覺中國簽約11年,這麼多年遇到一次被侵權的案例。可能由於我對維權這件事不是很關注的原因,不是很清楚視覺中國幫我維權之後勝訴的錢比例是如何分配的。這期間我有給國內幾家圖片機構供過圖,但對比下來視覺中國的機制相對完善且方便。雖然我也覺得視覺中國幫助攝影師維權的方式很流氓,但不可否認照片被盜用的現象很猖獗。這次事件是一次“作死的營銷”。

薇薇(化名):哪怕視覺中國真的是在惡意維權,對於攝影師來講也是在給我們維權。

2018年簽約視覺中國,發佈一些創意類的作品在上面。“如果看到別人盜用我的圖片還不寫我的名字也不給我稿費真的是很生氣。但是視覺中國幫攝影師們維權,就我個人而言,每個月都能收到一些維權的費用,所以也覺得很不錯。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媒體的文字被盜用,設計者的創意被盜用,當事人一定覺得很不爽。所以視覺中國至少在這一點上尊重了攝影師,幫我們維權。

煌凰(化名):“視覺中國是中介,攝影師收錢就行了,白來的錢誰不要啊。”

2012年簽約的視覺中國,大概有幾百張圖發佈在視覺中國的網站上。每年在年會上都會有說明,我們攝影師什麼都不用管,費用會按照協議自動發給我們,只要收錢就可以了。至於維權也是依據用途來計算的,書裏用的圖侵權的話要賠幾百元,但是用於廣告能賠幾千元。對於攝影師來講,有錢賺就好了,視覺中國是個中介。

朱姍姍(化名):“視覺中國幫我主動維權過幾張照片,但我自己也有自己的工作,所以無所謂視覺中國如何做。”

2017年簽約的視覺中國,供圖的內容爲創意類的圖片。平時拍攝的風景照比較多,視覺中國也會對我們上傳的照片進行審覈。但賣出去的照片數量其實並不是很多。這跟內容也有關係。但實際上我並不以此爲生,不介意視覺中國是否會幫我維權。很少會查詢圖片賣出了多少錢。

國內外的著作權保護有多大的差距?

隨着視頻、圖像等產業的迅速發展,版權保護日益得到關注。反觀日本、美國、德國等國家,在版權和至少產權保護方面卓有成效,在著作權歸屬問題上,並不存在類似視覺中國的案例。對比國外經驗,李明德教授表示,知識產權保護程度與市場經濟的發達程度有關。視覺中國事件也從側面反映了我國市場經濟發展不成熟。

以美國爲例,在美國專利界流傳着這樣一句名言:“凡是太陽底下的新東西都可以申請專利。”目前,美國已在全球範圍內形成了對維護本國利益極爲有效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在知識產權保護方式方面,美國主要採取司法保護措施。美國建立了多層次的司法體系,版權、註冊商標、專利、植物品種、集成電路布圖設計等侵權案件的初審管轄法院爲美國聯邦地區法院。美國知識產權糾紛案件一般在州法院審理,州法院判決後,原被告雙方如有不服可向聯邦巡迴法院上訴,聯邦巡迴法院的判決爲終審判決。知識產權案件中的專利糾紛一般在聯邦巡迴法院審理,上訴則在聯邦高級法院上訴法庭審理。

在採訪中記者瞭解到,之所以讓阮先生感到非常氣憤和無奈,是因爲當他並沒有給視覺中國授權卻被其擅自使用並出售了自己的圖片。儘管是一個攝影類的比賽,但在比賽之前阮先生曾與大賽英國主辦方簽了相關合同,且合同中明確顯示版權的擁有者爲阮先生本人。不僅如此,合同中提到,如果沒有阮先生的書面授權書,賽事主辦方不得轉讓參賽作品的版權和所有權。

隨着阮先生成功入圍比賽,入圍名單公佈之後,全球多家媒體對此進行了新聞報道。阮先生髮現,外媒的報道中但凡使用到自己的攝影作品都會將攝影師的姓名標註在圖片下方,而國內媒體報道時,阮先生才發現自己的圖片出處竟然變成了視覺中國,視覺中國將自己未授權的圖片進行售賣。儘管阮先生深知自己並未與視覺中國授權,大賽的主辦方即便爲視覺中國授權也會經過自己同意,但作爲一名攝影師,視覺中國盜用阮先生圖片讓其深感沒有受到尊重。

對於國內外有關版權的要求,阮先生深有感觸:“在國外有關攝影作品的比賽中,如果攝影作品中涉及到人物肖像,主辦方還會要求參賽者附上被拍攝者的書面同意的證明。”以國內全球攝影網站爲例,在正在徵稿的一項手機攝影大賽中《IT時報》記者看到,徵稿細則中關於著作權方面的要求,也僅僅提到“ 參評者應保證自己是參評作品的著作權人,如果參評作品發生包括但不限於肖像權、名譽權、隱私權、剽竊等在內的法律糾紛,其責任由參評者自已承擔,與主辦方無關”,並未明確要求參賽者提供涉及到人物肖像的書面證明。

不僅如此,儘管不少自媒體承認自己曾經侵權,但圖片沒有表明是否存已經得到授權以及授權來源不明則是侵權現象頻發的原因之一。“我不反對購買圖片的版權,但是我也希望我能通過一個途徑來追溯、查看圖片真正來源。”已成爲廣大圖片購買者的心聲。

避免版權保護陷入“黑洞”,與提倡版權保護一樣重要。

我們尊重攝影師和圖片創作者的著作權,但並不代表我們認同視覺中國“兩頭黑”的商業模式,將法務做成銷售,對圖片使用者進行“維權敲詐”,以收取的維權賠償費用作爲業績,法務從中抽傭,另一方面,卻濫用部分攝影師和圖片創作者的版權,沒有保護創作者的合法權益。

編輯:挨踢妹

圖片:網絡

來源:《IT時報》公衆號vit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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