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行蹤:淺談同人民族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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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考慮故事的下落吧。

同人音樂有著大大小小的故事——不管是俗稱作「物語音樂」的概念專輯,還是說蘊含著東方二次創作的改編和混音,企圖以音樂詮釋幻想鄉的各種風俗。我們也當然有現代的故事:不管是敘說都市人睡眠、苦痛的《睡眠都市》,millstone近未來的《青之研究》,還是說 sasakura.UK 筆下如現代都市怪談一樣的《不歌思戲モノユカシー》 ——就算是坊間流傳的各種歌頌失戀、熱戀、愛戀的流行曲,也是一種廣義的故事。

說故事是人的本能。將這種本能與音樂結合在一起,即成史詩 ——最最早期的一種文學體裁。現代音樂並不是沒有說故事的音樂 ——我們早就有Space Opera(太空歌劇)的搖滾類別,亦有Janelle Monae、Joanna Newsom 等等將故事融入音樂的現代歌手。然而,在同人與動漫畫音樂,我們會將這形容成是物語音樂,而「物語音樂」在日本同人音樂異常的流行。

要解釋這種現象,我想要採納「民族音樂」這個看似和物語音樂沒有關聯的類別。看似沒有關聯,但民族音樂其實是可以自然地會聯想到故事的音樂:畢竟,音樂的起源來自民歌,而民歌是傳承故事和神話的一種手段。而且,民族音樂背後的民族也是一種故事,一種龐大的、歷史累積得來的敘事。

我們不難察覺,在同人場次常見的民族音樂,和我們認知之中的民族音樂並無任何關係。同人的「民族音樂」,只是一種像真度甚高的模仿物,一種(按照布希亞在《擬像與擬仿》所講)擬像般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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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的民族音樂擁有功能性。它們會附帶部落的訊息、傳統、教訓,被用作為鞏固治權、社教化、交際生活、建立個人形象,並被嚴格的格律化,從一代傳到下一代。也因為民族音樂是一種規律,一種格律——像是邦樂就是五音音階、只能使用某些邦樂樂器(例如三味線、八尺);當我們提到「中樂」,我們會想到二胡、古箏、琵琶、五聲音階等等標準。僭越這種規律,我們就不能說是「正統的」中樂(或者只能說是一種「現代中樂」)。當我們以小提琴演奏中樂(雖然現在的確有這樣的樂團),或者是以二胡演奏邦樂,以現代日語的讀音演唱島歌,這會被視作為是不尊重傳統,甚至乎說,根本不是在演奏傳統民族音樂。

由此,傳統的民族音樂除了具有音樂以外,被外在的權力所附加的功能性[i],還是一種再現的音樂[ii]。這種道統被守門者嚴格守護,規範化,制定標準:也就是傳神地還原道統的演奏者。

但同人民族音樂並不是再現的音樂——「再現」只是部分生演奏專輯的特徵。當聆聽民族同人音樂,我們並不關注這些作品會否符合原譜、世界觀,或符合該民族的「道統」——因為這種道統根本不存在。而就算道統存在,在東方同人音樂的領域裡,我們甚至不會要求東方音樂要依照著原譜的拍子、大調演奏,或渴求東方的二次創作者會用盡全首音樂。我們關注的是這些音樂製作人怎麼無中生有,創造與結合新的音樂元素,與原有的故事摩擦出火花。我們關注同人音樂,在於他們會跨類別,改編原有的譜號 ——而這種蘊含著改編的「創造」,包括了結合了現代EDM與舞曲(例如Riperia Records 的《Akashi》、《Lorenotices》、Rigel Theatre 的專輯)、Dancehall(STEREOMATICS的《Future Tribal》)、New Age (Foxtail-grass studio、Unknown Dimension)、管弦樂(AQUA STYLE)、民歌(星貓音樂、流浪之民)、甚至乎用上了疊音、創作造語等等明確的現代後期製作效果(例如志方明子、W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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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無中生有並非雜亂無章,而似乎是被一種特定的想像力統率的。當我們聊到「塞爾特」音樂,我們會想像到的是《Lorenotices》、《Celt Challenge》或者是《Ale & Melt》等等專輯,將「塞爾特」詮釋成一種舞曲,並使用風笛(Bagpipes)、Fiddle 等等樂器。當我們說起「民族音樂」,我們也可能會想到霜月瑤的《月追いの都市》、Yuria Miyazono/Musirisca 的《Nocte》、Mamyukka 的《世界空想樂大系》或者是Sound Horizon 的《Chronicle 2nd》——這些專輯的共通點是概念化。他們頻繁地利用歌詞、封面或標題提示出某種童話般的歷險故事,並有著極為類似的歐陸中世紀背景。

該如何解釋這種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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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借用大冢英志[iii]的理論,將同人民族音樂視作為是一種物語消費的分支。我們總是從這樣的同人民族音樂里,聯想到龐大的世界觀或民族設定?—?— 不管那種設定是虛構的(中古歐陸風格的音樂)、還是建基於一種扭曲、現代化的想像力(例如一種建基於想像的賽爾特、愛爾蘭民族音樂等等,或者是建基在現實的邦樂而生的「現代邦樂」 ——如凋葉棕的《傳》所示的這樣)。然而,「世界觀」是一種無法被完整消費的東西,因為「世界觀」過於龐大;這些作曲家選擇的方法是,透過樂曲之間透露著的小故事象徵著世界觀,容許觀眾反推故事想要呈現的民族、世界觀與敘事。

我們也可以將這種民族音樂的流行,形容成是一種歷史源流傳承的結果,一種共通的國族想像。我們對邦樂的想像,建基於日本國族的民族想像力,是國內音樂教育與及國民身份維繫的成果。而我們對同人民族音樂(甚至乎說,なろう系輕小說)里透露著極為近似的歐陸想像,大概則是建基在日本國內的次文化發展。1974年D&D在日本國內發展、與及隨之而來的大量「劍與魔法」式的JRPG遊戲作品,加上《魔戒》等等作品流傳,導致日本長久以來沉浸在這種對偽歐陸民族音樂的嚮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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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解釋並不完全。我認為,到了最後,這些故事的出現,應對著我們在現實生活中的渴求。這並不是說,我們在故事中書寫與神話生物相遇、前往異世界,而現實生活中我們也會渴求著這樣的邂逅——這種評論只是一種粗雜的評論,一種過於粗疏的精神分析。我所在意的是,在這個神話已經倒台,宗教和傳說被科學去魅化的世界裡,我們仍會渴求著這樣的故事——甚至乎創作這樣的故事。這些難道又不能說是因為我們感受到一種逼切感,一種必須要建立秩序和重建神話的渴求。正正是這種渴求,促成了民族音樂一直存活至今吧。


[i] 『RITUAL AND RITUALIZATION:MUSICAL MEANS OF CONVEYING AND SHAPING EMOTION IN HUMANS AND OTHER ANIMALS』, by Ellen Dissanayake

[ii] 『Plunderphonia』, By Chris Cutler[iii] 『World and Variation: The Re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of Narrative』, by Otsuka Eiji, Translated an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Marc Steinbe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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