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劉 恪

我在河南、湖南、深圳多地講課時均多次強調一切創作都有高手。一流小說高手的寫作,不僅一般讀者預想不到,就是訓練有素的小說家也想不到,甚至衆多高手也可能寫不出來,一個小說文本的極品,往往寫完一個小說也就此關閉了這類小說的門。我選了很多世界經典小說實例現場實驗,讓他們談論某故事某人物的寫法,結果無論如何也達不到世界高手的水平。故事與人物的發展最後在結局處精妙無雙,這不是我們吹吹牛皮就可以辦到的。

一方面,我們寫小說有太多的沒想到,對人物與事件有太多的疏落與浪費。另一方面,不明白小說寫作是一場智力競賽,要在寫作過程中激發潛能。讓小說局部不斷閃爍直覺的靈敏和智慧的光輝。第三個方面,小說的結尾不是結尾才寫的,而是小說開始第一句話就與結尾有關,小說文本的每一個局部事件、人物、句子都會與結局有關。或者我們還可以說結局並不是我們事先想好的,每個小說是一個自足的系統,作者並不能任意地更改其中某個部分。但是,小說行程到此又非如此不行。我提出小說是對潛能的勘探,包括這麼幾層意思,一層,個人潛能在小說中的作用,左右小說向前發展,儘可能提供更豐沛的智力結構,使這個小說儘可能成一個格式塔。二層,小說自身也是一個潛能結構。小說自身力量使它不斷完善,其形式特徵與意涵可以不斷闡釋,不同人不同視覺從這個小說吸取新的東西。三層,小說的潛能一直是作者與小說之間構成的,始初僅是對其可能性的發掘,我們找到一個潛能的核。也就是說,撬動小說的歐基米德點,例如《子彈穿過民間》作者潛能的核心點是那個兔子打死人。但小說的潛能之核卻是一個關於祕密的探討,人、事件是祕密的,人性也是祕密,所有人的行爲與心理都是祕密的,甚至只有當事人可以知曉,小說內部一定要有潛能之核。這個潛能之祕可以揭開,可以不揭開,或者可以半開,總之潛能成爲文本內部的祕密動力。

潛能我想是這樣一種東西,它是一種生成的工作方法,是指特定活動與其自身能力相分離分配到一個主體上去,並通過這種活性能力的持有,進行生命實踐活動,不斷產生的一種能源力量。這是喬吉奧·阿甘本對潛能的一種認同。他把潛能作爲萬事萬物的一種支配力,這裏有一個悖論表述,潛能就是得以促成某種生成之物的存在,這表明潛能激發產生了作用,但生成之物不是潛能,潛能仍在它自身,阿甘本說,“本真的自由既不是完成這樣或那樣的行動潛能,也不僅僅是不完成(這樣或那樣的行動)的潛能,而是在與喪失的關係中維持自己,有它自己非潛能的能力。這裏作了一個分層,激發出來的能量產生了生產品,但作爲潛能之核本身仍然沒動,那個從他自身剝離的部分爲潛能,而實際存有的潛能之核爲非潛能。這樣,所有的潛能成了非潛能的悖論。只有看到了這個才能深諳其中之道。小說的潛能不是它提供告訴我們你不知道的東西,而是它不斷構成中新的意涵與文本的形式特徵。小說潛能是在將要提供給你產生新的東西。(或者說你永遠都可以闡釋新的文本的內部空間)爲一個文本提供不斷闡釋的源泉,這便是文本內部的潛能。而作家潛能便是爲你不斷提供新的文本形式構成,或者作家在文本中不斷翻出新的意涵。這就是小說潛能的各種表現,但是潛能並不能爲你所知道的是什麼東西。小說的潛能確實是多方面的,可以說,小說有多少元素便有多少潛能,只要它能生產新的東西。我並不知道,或者說寫完了《子彈穿過民間》還不知道它是否有潛能結構,直到沈念說,可以找別的視角把這個小說擴大一倍,我頭腦一亮,這個小說完全可以從滿崽視角重新寫一次,把這個文本中不能看見的另一面東西展示出來。可以肯定這個小說真有它自己的潛能。我們一定要盡最大智慧發掘小說的全部潛能。正因爲潛能小說內部可以沿着不同人物、事件、環境從各個方面走,走散了也沒有問題,小說會自己又走回來聚攏的。

這是因爲我沒寫好結尾,在看短信問我將以何種方式結尾時,我的結尾寫完了,但沒告訴他。第二天,沈念看完結尾後又回短信說:

《子彈穿過民間》是在寫一個祕密。故事裏的每個人,都只是祕密這張經緯網上的一個點、一條線,或交叉或平行,但永遠不能揭示出祕密的全部。作者意圖構建一個封閉的祕密建築,每一條通道看似有前路,實則到某個點上就徹底封死。祕密永不爲人所知道。

我力圖表述人性的祕密是不可能被揭開的。我給沈念回的短信是這樣的:內部核心就是迷宮,每個人都無法走出自己的迷宮,因此也可叫命運迷宮。實際我和沈念交流時又高興,又對自己不滿。高興沈念悟性好。對自己不滿的是這個小說還不能叫一個格式塔,一眼被他看透了祕密的核心所在,表明了我的小說狡猾還不夠。幸好還沒有被他猜到結局,否則我只能撕毀這個小說重寫了。

結局一定是人物與事件及環境的方方面面是其力量飽和的最後一擊,要讓它長久地閃爍亮光。它的意涵一定要有重量而且是多元的,從結局上一定要可以觸到文本的內在潛能結構的邊緣,結局表明事件、人物、環境仍還有多種可能性,它的意涵一定可以佈散到文本所有局部之中去。雨水節這天我校對小說以後更不滿意的地方,是小說始初兩千字部分太理性了,感覺體驗的東西少,小說寫了兩三千字還沒跳起來,好像還只是一種技術推進,珍英登場了小說才真正活起來。這表明小說切入點太長,我比較滿意的是這篇小說寫得比較節約,實際是三個小說的東西,凝練成一個文本,使它有了厚重。我特關心岳陽作者,文本寫的時候故意放慢速度,從容地調控節奏,每一個細部都有潛在地告訴沈念和丘脊樑小說怎麼寫的意圖。這是不是人老了就格外囉嗦呢,我們要你這個老傢伙告訴我們怎麼寫小說嗎?

刊於《青年作家》2019年第02期

青年作家雜誌社

新青年 新文學 新經典

>>>>>>訪談

>>>青年寫作者的書單

>>>>《青年作家》2019年目錄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