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說，村子裡的廣場每週都會來一個旅行商人，只要說一個故事給他聽，他就會送東西給你，作為交換。

 

麥瑟一開始聽聞這件事情時感到十分好奇，他原本想去看看，但當時旅行商人已經離開了，他只好等待下一次機會。如今旅行商人重新來到了村裡，而且他現在就坐在麥瑟面前的樹下，藉著陰影的涼度稍事休息。麥瑟看著他，想要上前搭話，卻又遲疑著沒敢邁開步子。

 

「嘿，那邊的精靈先生。」許是樹下的人看他像是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乾脆先開口叫住了麥瑟。他雖然是個商人，看上去卻是個青年模樣。

 

麥瑟聽見對方的呼喚，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近前去，禮貌性的開口詢問：「請問您就是村民說的旅行商人嗎？」

 

「是的，我叫史塔奇。」青年爽朗的笑著，伸出了手。

 

「我是麥瑟·羅德諾。」跟著報上了自己的姓名，精靈的手也回握上了對方的。

 

「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你呢，你是新來的嗎？」史塔奇問道。

 

「算是吧……我剛到村子不久。」雖然嘴上這樣說著，可是麥瑟覺得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似乎發生了很多事情。

 

「這樣啊。」史塔奇點點頭，復又問道：「既然你知道我，那麼你想必也聽過我在這裡做生意的方式了。」笑著，他自身後的大背包裡取出一個布袋。

 

「有沒有興趣跟我做交易呢？」

 

*

 

麥瑟說了人魚的故事，而史塔奇安靜的聽著。幾片樹葉因風嬉弄而落了下來，在空中轉了幾圈，然後跌上他的肩頭。當故事結束，麥瑟的眼睛看向史塔奇，但後者依然保持著最開始的模樣，望著前方出神，沒有出聲。

 

「請問，」麥瑟有些不安的開口：「是故事說的不好嗎？」果然還是不該略去自己唱歌的那一段的，臨時做的剪接有點生硬。

 

「不是，我只是在想……」史塔奇收回視線，望向麥瑟：「女巫最後離開而沒有取走你的聲音的緣故。」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那不是重點。」麥瑟緊張的說著，像是要掩飾什麼般的快速轉移了話題：「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為什麼女巫的愛人不回來找她？要是他當時……」他當時有回來看看女孩，後面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了。最後的話消失在唇齒間，忘了說出口。

 

史塔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從布袋中撈出一樣東西交給麥瑟。

 

「給你，謝謝你的故事。」他微笑著說道，將布袋放回去，然後背起背包站直了身子。

 

「我要去廣場了，下次有其他的故事請務必再說給我聽哦。」史塔奇揮揮手道別，慢慢走遠了。

 

麥瑟看看手心，躺著一把扇貝形狀的鑰匙。

 

*

 

浪濤輕輕撫上沙灘又退下，彷彿愛人的手一遍遍握上，卻又沒有勇氣似的一遍遍放開。

 

麥瑟手裡拿著史塔奇給的鑰匙，茫茫然站在海邊。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這把扇貝形狀的鑰匙就讓他想起了與女巫的邂逅，於是他帶著它，來到了他們相遇的地點，只是這回，岩石邊已經不再傳來動聽的歌聲。

 

緩緩的走到石邊，伸手撫上它，突然一陣奇異的感覺湧上，像是忽然被冰冷的海水纏上了，卻沒有水流的波動。四肢漸漸的無法活動，只剩意識還是清醒的。

 

周圍暗了下來，但眼前的部分突然明亮，像一片陽光透進海水染亮幽暗。仔細一看，被打亮的部分有如投影屏幕，屏幕後上演著一個故事。

 

溫柔濤聲在耳邊輕響。

 

 

故事裡出現一個住在海邊的女孩，她生活快樂，成天唱歌。後來一個男孩出現了，他被女孩的歌聲所吸引，兩人因此結識，也互生了好感。

 

這是女巫的故事，麥瑟看到一半暗自心驚著。上次這故事是以歌謠的方式被唱出來，而現在就在他面前上演。麥瑟的心裡不知為何莫名的不安，但他還是繼續看了下去。

 

後來就如歌謠所唱，男孩將要離開，與女孩定下了諾言，將來一定要帶她走。然而男孩一去不復返，女孩將黑髮等成蒼白，男孩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目前出現的景象都與歌謠相符，然而畫面一轉，鏡頭卻轉移到了男孩身上。男孩被帶去了遙遠的國度，但他一開始是被瞞著的。男孩問了好多次，他的父母後來才告訴他，預言指示他們住的村子裡即將有災難發生，必須遷徙避難。村子裡的人很相信這類話，於是舉村遷移，能遷多遠就遷多遠。男孩花了漫長的一段時間與父母和其他村民在旅行，當他們終於落定，已經距離故鄉幾千里了。

 

 

男孩在旅途中結識一個少女，跟她成為了朋友。男孩的父母也挺喜歡少女，在幾番討論之後決定說動他們兩個人成親。男孩一直沒有忘記海邊的女孩，他抗拒，他逃避，總之不願意與這個少女結婚。男孩的父母又生氣又傷心，最後他的母親甚至做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男孩不忍心，終於妥協。

 

成婚當天，天空突然飛來幾隻海鷗，盤旋著了幾圈之後飛遠了。沒有人注意到牠們，只有男孩抬頭看見了。他心裡一酸，想起與海邊的女孩定下的誓言。那時他說的何等信誓旦旦，現在他又是何等的力不從心。

他曾經想過要回去找女孩，但無奈故鄉太過遙遠，路途只怕已經不記得。加上他已經有了家庭，即使是再不願意也得屈服於現實，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他不能離開，只能在入睡時，背對妻子偷偷做著年少的夢。

 

他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但像是要彌補什麼似的，也許是要證明自己沒有忘記，他寫了一封信裝在瓶裡，來到新家鄉的海邊，將瓶子投進海中，向海浪默默許願：

 

『請將我的心意，傳達給遠方的她——』

 

浪濤拍打岸邊，也不知是否聽懂了，只是將瓶子緩緩帶離岸邊。他望著瓶子慢慢遠去，心裡泛起酸楚，忍不住要哭。

 

當他下次再踩上這片沙灘時他已經是將死之際。一直到老他都還惦記著海邊的女孩，所以他和妻子一直都沒有生下孩子。這樣算是對女孩的一點交代吧，他苦笑想著。

 

望著海面，天際線牢牢的卡死他的視線，讓他無法再遠望。他的心裡有好多問題想問。她是否還在等著自己？她是否早就另結新歡了？她已經死了嗎？要是她還健在，她現在是否也在看著海？

但諸多是否中，他最在意的還是，她是否收到了他的瓶子？

 

夕陽灑下大片的紅，在模糊的視線裡殷殷似血。他的生命也如夕陽一樣，只剩最後一瞬的光華，然後就要為深沉海洋所吞噬。

 

他輕輕地哼起了歌，用蒼老而發顫的聲音。他清楚記得這是他與女孩見面時她唱的歌，也是女孩教他的歌裡他唯一學起來的。他慢慢的哼著，緩緩的歌著，夕陽也隨著他的歌聲慢慢沉下。然後在曲子的結尾時，海面的金紅色已經完全消失，而蒼老的背影緩緩坐倒。

 

*

 

麥瑟闔眼片刻，復睜眼時，眼前的畫面已經全部消失，大海重新回到了視線中，還在輕柔的捲著波濤，耳邊依舊有溫柔浪聲。

 

難道剛剛是，海在說故事？

 

正來不及細想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陣悠揚歌聲率先繞上身周，曲調柔和，旋律輕緩，但令麥瑟驚訝的是，那歌聲竟如此熟悉。

 

抬眼，只見一條人魚趴在岩石上，笑吟吟的看著他。

 

「您回來了？」麥瑟驚喜的說道。他想起剛剛的故事，急欲開口向眼前的人魚說明來龍去脈，然而對方抬起手制止了他。

 

「我已經都知道了。」人魚——女巫——溫柔的笑笑：「剛剛海裡出現了一點騷動，於是我出來看看，結果我就在這裡看見了事情的全部。」

 

麥瑟驚訝的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所以剛剛那個究竟是——？

 

「雖然一切都已經來不及，」她說到這裡時語氣帶著傷感：「但至少讓我知道他沒有忘記我，那也就夠了。」

 

「那麼，瓶子的事情……」麥瑟問道，語氣充滿著不確定性。

 

女巫搖搖頭：「我一直都沒有撿到它。不過之後也許我會離開現在住的地方，去找那個瓶子吧。」她說著，話中帶著溫柔。

 

「因為，那是他要留給我的東西。」

 

麥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此時女巫從不知何處翻出了一個音樂盒，交到他的手上。

 

「這次的事情真的非常謝謝你，這個東西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女巫神秘的眨眨眼。麥瑟接過音樂盒，向女巫道了謝。

 

「那麼，再會了。」人魚揮揮手，起身跳入海中，美麗的魚尾一瞬間與海面融成一片藍。麥瑟知道以後是真的再也看不到她了，不禁有些感傷。懷裡抱著音樂盒，他默默的看著海面，在心裡為女巫獻上他誠摯的祝福。

 

『——希望您能尋回，海上漂流著的愛人心意。』

 

 

 

 

 

 

 

 

 

 

20150714 301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