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愛在日落黃昏時》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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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郭路瑤

  編輯 | 秦珍子

  很多看起來很可能會發生的事,因爲人們的小心防範,最後沒有發生。

  比如,法國大革命、兩次世界大戰都沒有摧毀巴黎聖母院。

  18世紀90年代,巴黎聖母院在法國大革命期間被洗劫一空,甚至淪爲葡萄酒倉庫。19世紀初,聖母院破敗不堪、維修費用高昂,據說還有人提議一拆了之。

  長期呼籲保護中世紀建築的雨果,在悲憤中寫出一本《巴黎聖母院》,疾呼巴黎聖母院是“石頭譜寫成的雄壯交響樂”“民族的巨大傑作”,引發巨大關注。30多年後,法國建築師歐仁·維奧萊-勒-杜克主持了對巴黎聖母院的世紀大修復。

  二戰期間,德軍即將攻入巴黎前,法國人爲了保護聖母院珍貴的玫瑰花窗,自發將窗玻璃一塊塊卸下,藏進地下室,甚至廢墟里。

  二戰快要結束之際,纔是聖母院最危險的時刻。1944年,盟軍登陸諾曼底,法國境內的德軍眼看大勢已去。希特勒對統管巴黎防務的馮·肖爾鐵茨上將下令:即使失敗,也要把巴黎炸成一片火海。

  德軍在巴黎衆多歷史建築內埋下大量炸藥,包括巴黎聖母院、法國榮軍院等地。

  8月23日11時,希特勒向肖爾鐵茨下令,催他趕緊炸了巴黎。然而,這位被稱爲“鐵血將軍”的德國長官卻猶豫不決。後來,德軍參謀長漢斯·斯派達爾中又打來電話,肖爾鐵茨撒謊說:德軍已開始爆破巴黎,巴黎燃起了大火。隨後,納粹空軍打算轟炸巴黎,肖爾鐵茨仍以城內有大量德軍爲由拒絕。

  8月24日晚9點,盟軍坦克入城,巴黎解放。肖爾鐵茨背上了“叛國罪”,人類的衆多瑰寶建築卻得以保存。

  很難想象,如果盟軍來得再晚一點,或者駐守巴黎的不是肖爾鐵茨,巴黎聖母院的命運會是如何。

  在歷史的洪流中,人類歷史上美好而脆弱的文明果實,保存下來是僥倖,消逝纔是永恆的必然。

  曾經的巴黎聖母院。圖源 Unsplash, Lubo Minar 攝影。

  佇立了800多年的巴黎聖母院,已算幸運兒,但這不意味着,這座集納了人類頂級藝術成就的建築,能永遠地對抗時間。

  2019年4月15日,巴黎一個毫無徵兆的下午。

  巴黎聖母院像往常一樣,接待了一批批參觀的遊客。96米高的塔尖正被腳手架圍繞——出於對這座古老建築的持續關心,法國正對其展開預算達600萬歐元的修繕計劃。

  傍晚6點50分,在最後一箇中國旅遊團離開後,巴黎聖母院突然緊急關閉了大門。白煙從塔尖冒出,迅速變成灰色、黑色,最後變成橙色,不久後,塔尖在火焰、尖叫和無數閃光燈中轟然倒地。

  驚恐的人們跪倒在地,唱起聖歌《聖母頌》。

  許多古蹟都在人類的不經意間毀於一旦。必然中充滿偶然,偶然中又藏着某種必然。即便在人類科技已經高度發達的21世紀,事故也不時在我們的眼皮下發生。

  2008年,“韓國一號國寶”崇禮門被縱火,全木造建築的上層整體垮塌。2018年9月2日,擁有2000萬件藏品的巴西國家博物館遭遇火災,隨後倒塌,巴西總統特梅爾悲哀地表示,“損失無法估量,這是巴西博物館學的悲慘日子,兩百年的工作、研究和知識都丟失了。”

  有時候,人類的精心呵護,不一定能百密而無一疏。

  一位叫本傑明·穆棟的專家,曾寫下《巴黎聖母院-建造與保護的歷程及方法論》,細緻地討論對巴黎聖母院的修復方法。他在文中表示,巴黎聖母院接受着法國文化部主導的不間斷監測,所有相關工程項目受到文物建築主任建築師的監督,法國國家建築師(ABF)負責安全和日常維護,在國家預算、相關專家和研究機構支持下,針對巴黎聖母院的保護措施採取了最先進的技術手段。

  《巴黎聖母院-建造與保護的歷程及方法論》一文中屋脊修復過程的照片

  本傑明·穆棟還提及,“人們已經制定了未來10年的計劃。除了這兩年的工作,時間表中特別安排了中殿、十字耳堂和唱詩班廳飛扶壁高處立面的保護(五年計劃)和聖器室高處的修復(兩年計劃)。總之,我們應珍惜每一年的時間,來呵護我們的遺產。”

  一夜之間,這些修復計劃全部過時了。

  在突如其來的火災中,巴黎聖母院塔尖倒塌,木質結構很可能被毀損殆盡。

  萬幸的是,2015年,美國瓦薩學院建築與藝術史副教授安德魯·塔隆,曾利用激光測距技術,對巴黎聖母院做過激光掃描,獲取了其3D模型。

  塔隆使用激光掃描儀,在巴黎聖母院50多個位置採集了數據。利用激光束,他能獲知掃描儀和建築結構間的距離,並將測量結果以光點表示。集成數以10億計的光點,形成三維圖像,在融合實地拍攝的全景照片後,塔隆最終得到了巴黎聖母院的精準三維模型。

  去年底離世前,除了巴黎聖母院,塔隆還掃描了另外45座建築。

  安德魯·塔隆激光掃描獲得的巴黎聖母院3D模型

  2014年,一家法國公司也曾採集巴黎聖母院的詳細數據,但目的不是爲了學術,而是爲了遊戲。

  爲了製作暢銷遊戲《刺客信條:大革命》,遊戲設計師卡洛琳·米木斯花了兩年時間還原巴黎聖母院的外觀,“包括每一塊石頭”。在這款背景設置在18世紀法國大革命時期的遊戲中,遊戲角色可在巴黎聖母院的內部和外部攀爬。

  不過,遊戲公司製作巴黎聖母院模型時,很可能不會想到,幾年後,他們獲取的數據會因爲一場偶然的大火變得彌足珍貴。

  在法國留學時,我有太多次路過巴黎聖母院,卻記不清自己是否曾踏入教堂內部。

  2014年8月,剛到巴黎時,我住在巴黎聖母院附近一間廉價小旅館裏,巷子叫Rue Saint-Denis,據說莫泊桑尋花問柳時曾租住於此。去巴黎聖母院的路上,會遇到閃着紅燈的錄像店、冰淇淋店、可麗餅店和無數的小販攤位。

  朋友來巴黎遊玩時,我帶着她去巴黎聖母院,只記得廣場上的空氣擁擠而煩悶,有人羣,有長椅,有鴿子,卻仍是充滿煙火氣的模樣。

  離開巴黎時,因爲拍紀錄片,我和朋友在巴黎聖母院附近取景,看雲捲雲舒劃過塔尖。

  我隱約記得教堂長廊令人窒息的哥特式尖拱,卻對璀璨的玫瑰花窗毫無印象。我在手機、社交賬號裏找不到一張照片,也就無從印證記憶了。

  當時只道是尋常。因爲對火爆景點的某種失落感,我從未特別留意巴黎聖母院。看起來,已經存在了800年的巴黎聖母院,在我有生之年會繼續佇立在那裏,隨時都有機會再去。就像埃菲爾鐵塔、故宮、長城,像這個地球上無數古老的遺蹟一樣,它們看起來似乎會在洶湧的時間河流中巋然不動。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出品

  微信編輯|實習生 李和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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