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戰火紛飛的年代裡,上海灘出現了一位代號為「胡蜂」的抗日英雄。

許多人都在尋找他的真實身份,卻發現他無跡可尋。

有人說他潛伏在敵人的陣營裏不幸犧牲了,有人說他叛逃成了漢奸,還有人說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重新獲得屬於自己的身份,成了一位普通而可憐的老人。

究竟誰說的是真相?

從波譎雲詭的歷史中,我們訪尋到了四個女子,她們都說認識「胡蜂」,還說他的真名叫做肖途......

【武藤純子】

「肖君是我在中國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謝謝你此刻還願意聽我的故事。

1939年,我來到中國,想要探尋關於大東亞共榮圈的真相。我是一名歷史老師,而父親大人是日本駐上海總領事武藤志雄,父親來中國,是為了完成他的夢想,而我很想看看它是什麼樣子。

第一次遇見肖君是在父親主持的記者招待會上,肖君作為亞輝通訊社記者向父親表達了用中日和平談判,解決爭端的想法,被父親賞識。

肖君是個讓所有女孩子都心馳神往的男子吧。

在父親的應允下,他很紳士地帶我去逛了繁華的上海街道,還送了我一朵美麗的玫瑰。

我還以為中國人會仇視日本人呢,可肖君的舉動讓我相信,大東亞共榮圈並不是騙人的。然而,當我向他求證對中日關係的看法時,他卻臉色凝重,還告訴了我一些血淋淋的事實。

——1931年9月18日,日本侵佔東三省;1935年7月,日本控制中國華北地區;次年,上海淪陷,隨即南京也被攻佔;接著,日本人在南京進行了長數周的大屠殺......

肖君的話擊碎了我的心,中日友好都是假象,我很愧疚,卻不能為他做些什麼。

作為侵略國的公民,我是殺人者的女兒,我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日本民眾也許還被蒙在鼓裡,他們對真相併不知情。

回到家後,我幫肖君隱瞞了今天的對話。若是父親知道了這些,肖君會有危險。但父親一直在騙我,我不想再和他說話。

就這樣我的中國之行匆匆結束。

直到1945年,美軍轟炸東京,父親擔心我的安危,於是接我回上海避難,還派吉田大佐的手下馮一賢護送我,把我看得牢牢的。

前幾年肖君對我說的話時常浮現在我耳旁,我真的希望再次見到他,從另一個方面瞭解這場戰爭,但父親拒絕了我,說現在情況特殊,只有避免和肖君的接觸,才能更好地保護這個朋友。

當然父親還告訴了我一個消息,肖君訂婚了,和位才女記者,父親說,這叫才子配佳人。

訂婚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告訴我,肖君,你等著瞧吧!

我纏著馮君告訴了我肖君家的住址,趁父親不在家,偷偷去見他。

我在肖君樓下遠遠地看到了他的背影,好久不見,我喊了他一聲,問他還記得我嗎?

——這麼美麗的女孩子,我怎麼會忘記?

肖君對我綻放出笑容,他還沒有變,還是那麼懂得討女孩子歡心。

我遞給肖君一瓶指甲油,說這是我送給她未婚妻的禮物。

肖君沒有解釋,看來訂婚這件事是真的。

我裝作毫不在意,只是騙他這些離開的日子裡,我在東京帝國大學裡有了男朋友,他陪我一起採訪,還告訴我真理至上,真相本身比真相的作用重要得多。

肖君點了點頭,看來他是認同我的想法的。

我拿出筆記本,想要繼續上次未完成的採訪,我希望肖君能把真實的經驗體會全部告訴我。

肖君頓了頓,點了根煙,在裊裊的煙霧中,我聽到了他從青年時代開始的故事......

不知不覺,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我看著肖君眼中閃爍的光芒,看見他義憤填膺地控訴著日本在中國犯下的惡行,我的心受到了極大的震動,那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悲慘世界。

臨行前,我問出了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問題:

——肖君,你也恨日本人,對吧?

他沉默不語,迴避著我的目光。

而我心裡也有了答案。

已經很晚了,我不得不回家了,我和肖君道別,不知下次再見又是什麼時候。

走下樓梯,我看著肖君家的窗口依然亮著,心理感到有些難過。我有些看不懂他,如果他這麼恨日本人,為什麼要到我父親身邊做事呢?

肖君,他到底是誰呢?

然而還沒等我想通,有人從身後捂住了我的嘴,肖君,救我......

我視線漸漸模糊......

原來是馮一賢,他綁架了我,還把我藏在了他書架後的密室裏,在我眼前一點,一點肢解了他的妻子阿秋,還逼我穿上她的衣服,做他的阿秋......

我不想再回憶那些日子裡的事情。

也許我會被馮一賢在這裡折磨死,我拚命地叫著,心裡還有一絲希望。

父親會找到我嗎,肖君他發現我失蹤了,會來救我嗎?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每當我聽到密室機關轉動時,我都站在絕望的邊緣,推開門的是神還是惡魔呢?

我求生的心願越來越黯淡......

直到那天,我隱隱隔著密室門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肖君!他來了!

我使出了我最後的力氣,用指尖有節奏地敲打地面,向肖君傳遞開門的暗號。

肖君聽懂了這是什麼意思,他闖了進來,把我抱在懷裡。

我忍不住痛哭,向他訴說了這些天裏我的遭遇,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從這裡離開,馮一賢線人眾多,他絕不會放過肖君的。

然而,馮一賢早已在門外等候我們自投羅網。

為了拖延時間,肖君點燃了房間,可沒想到馮一賢將計就計,竟然朝屋裡扔燃燒瓶,他想把我們燒死在屋子裡......

黑煙籠罩著我們,我有些意識模糊。

——純子,上次採訪的時間不夠,你不是還有幾個問題沒問完嗎?

肖君鼓勵我,還讓我繼續採訪他。

他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呢。

——肖君,你到底是什麼人?

肖君沒有說實話。於是我又追問,如果沒有這戰爭的話,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每個人的命運都會不一樣。也許我們都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沒有國讎家恨,我和肖君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嗎?

我看著肖君的臉龐,雖然在大火裏,卻覺得十分安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火苗裏竄出一個人影,我聞見窗外風的味道,還有父親的聲音。

父親來了,他終於來救我了。

然而,還沒等我穩下心告訴父親馮一賢的陰謀,他就向肖君舉起了槍,還告訴我肖君其實是中共地下黨,說他一直在欺騙我們,甚至還毀掉了父親的夢想。

可肖君是地下黨又有什麼關係呢?

父親有沒有想過,戰爭就要結束了,他的夢想值不值得堅持?我只知道肖君從沒做過傷害我們的事,他還冒著生命危險救我。

我舉起肖君的槍,對準我的頭,望向父親。

——對不起,我現在是肖君的人質,請父親放肖君一條生路。

我敢打賭。

父親不會拿我的生命開玩笑,我是他最愛的女兒,而肖君,是她女兒最珍惜的朋友......

最終,父親只打傷了肖君的一條腿作為背叛的代價,可我知道父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護他。

1945年7月,我在濟仁醫院最後一次見到肖君。

戰爭結束了,我要跟隨父親回日本,特來和肖君告別,肖君受的傷那麼嚴重,卻還在逗我開心。他說以後沒有我的採訪,生活可能會變得很無聊。

可肖君,你知道純子也捨不得你嗎?

我希望一切痛苦能在戰爭後真正擺脫,肖君和他的同伴們能實現夢想,見證描繪的美好世界。

——肖君,回到日本後,我會根據你對我的講述專門寫一本書,反思這場戰爭,書名我都想好了,但是不告訴你。想知道的話,就努力活到這本書出版的那天吧。

我努力笑著與肖君告別,就像肖君一如既往對我的笑容那樣燦爛。

肖君,也許我們不會再見了,但我會珍藏屬於你和我,屬於大家的回憶,請一定要活下來。

1958年,距離日本戰敗已經過了很久很久,我在家中完成了與肖君的約定,寫下了他的故事《時代的虛言》。

父親這些年來經歷了很多,他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軍官,而是一位孤單體弱的老人,他已經不能再掀起任何風波了,也終於可以直面自己的內心,懺悔,追思,真誠地和他久別的故人對話。

我請他為這本書寫序言,他沒有拒絕。

「本書講述了一個中國人的故事,以及關於他的種種謊言。他用謊言實現了人生的價值,也因謊言墮入了無盡的深淵......」

肖君,你還活著嗎?

你是否願意接受父親和我對你的道歉呢?

【莊曉曼】

「我沒看過死到臨頭,還惦記著要點上一支煙的人。」

說起肖途,我和他還挺像的,這也是我不殺他的原因。

我是汪偽政府的特務,真實身份卻是國民黨軍統。而他呢,初次見面是親日派的走狗,哦對了,你們都叫他——大漢奸。

可實際上他卻是地下共產黨。

你說巧不巧,我們從一開始就站在了對立面,是彼此的敵人,可經歷了這麼些年的風雨,我們竟成了並肩的同志。

那是1940年,肖途作為武藤志雄的親信來到了大上海,宴請向日軍投降的國民黨叛逃高官吳明達,我見他衣冠楚楚,卻一副逢迎嘴臉,和我在大上海周旋的男人們一樣,眼中無非是金錢權利和美女,於是未曾將他放在心上。

可他呢,卻趁混亂之際在我眼前殺掉了吳明達,還斃了對他傾慕已久的小師妹顧君如,這讓我確信他其實有另一個隱藏的身份。

吳明達手上有軍統的祕密名單,此番出行是想將它作為歸附的獻禮,一旦名單落入汪偽政府,潛伏的軍統們將有危險,而肖途此舉實際上是幫了我的忙。

可無論如何,這樣危險的人物不該留下。

那晚,我準備動手除掉肖途,卻見他喝得酩酊大醉,眼中落下了幾滴不合時宜的眼淚。

為了被他殺掉的顧君如?還是厭倦了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我拿出槍抵上他的胸口。

他這下才猜出我潛伏的身份,可惜太遲了。

——肖先生,親手殺掉崇拜你,尊敬你的學妹是種什麼滋味,你的淚是不是為小顧而落?

大概不想再為自己所做的做任何辯解,他只是默默地給我倒了杯酒,這樣的他讓我似曾相識,就像當年初入軍統的我。

這麼美的夜晚,這麼濃烈的酒,我們舉杯對飲解千愁。

看來,他醉得不輕呢。

夜深了,我望著眼前這個醉得一塌糊塗的男人,取下手槍裏的子彈,放在了他的手心。

1942年的大上海迷人而危險。

暮色四合的街頭,我等著肖途。聽說明晚澳門商貿團來華訪問,日方明面上與他們商談合作,暗地裡卻似乎另有所圖,我想,肖途一定知道這件事的內情。

如果所料。

畢竟還記得欠我一顆子彈,肖途並未對我隱瞞。

原來武藤志雄早已設下埋伏,企圖炸死這羣愛國商人,還準備以暗殺者「刺傷」肖途為由洗脫罪名,將黑鍋栽贓給軍統鋤奸隊,真是一石二鳥啊。

軍統必然會誓死保護商貿團安全,而肖途作為靶子也很難脫險,明天又是一場惡戰。

可肖途此時還真悠閑啊,只是點燃了嘴角的煙。

呵呵,原來還是個煙鬼。

次日晚上,各方勢力齊聚大上海夜總會。

我請肖途跳了一支舞,順道告訴他今晚行動的雙贏計劃——只要殺了他在場的老情人方敏,哦不對,現在該稱她一聲黃太太,就能給日方造成壓力,促使澳門商團提前撤離。

可肖途的心思並不及他的舞技狠辣,猶豫片刻,他只是在我耳邊輕輕說道:

——我想一定還有更好的辦法。

呵呵,他終究還是不忍心動他的老情人,只是耗盡了他處心積慮在武藤身旁積攢的信任,演了一場移花接木的大戲。

值得嗎?

我好像還是小瞧了這個男人。

解決了澳門商貿團的危機後,我的搭檔識破了肖途的身份,他驅使我跟蹤肖途,想要在街角的衚衕裏解決掉他。

可現在我卻有些不捨得了。

——我們為什麼不能多想一種方法呢?

我把指向肖途的槍口,對準了我的搭檔。

距離商貿團事件已過去快一年了。

我每天都會在街頭等著肖途經過,他被武藤懷疑,不得不辭掉在武藤公館的職務,每天在報社裡頹廢度日。

我想當面問候,可他只是看也沒看我,徑直從我身邊走過。

也許維持現狀就好。

這幾日,汪偽政府接待日本特高課軍官淺野博文,奉命調查武藤志雄反叛一事,我作為軍官跟隨前往。在火車站,我又一次見到了肖途。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何和淺野博文扯上了關係?

此次旅途兇險萬分,我奉軍統上級命令,要在車上暗殺淺野博文,可當火車經過隧道一片漆黑時,我拔出的槍卻被肖途一把攔下。

我猜到他有話對我說,於是騙過李峯,佯裝被他非禮,帶他去廁所狠揍一頓。

肖途說我被軍統出賣了,殺掉淺野後,我也難逃一死。而他此次隨行,實際上是為了救一位火車上的共產黨。

原來我已經是組織的棄子了,我不禁冷笑,可是,我不得不完成我的使命。

我問他那麼想救這個共產黨?

肖途的回答有些許曖昧。

——我更想救這位殺手。

肖先生,這麼不捨得曉曼死啊。

我狠狠給了肖途一拳,騙過李峯,把屬於我最後的時間交給了他。

曉曼的生死,就全倚賴肖先生了。

在肖先生的配合下,一小時後淺野中彈,刺殺行動成功,肖途帶著我越窗而逃。可淺野的手下緊追我們不放,直至把我們逼到了深林死角。

以我二人之力,是無法抵抗這麼多對手的。唉,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

我聽見了手榴彈在落在地上的聲音,於是擋在了他的身前......

——沒想到最後是和一個共產黨死在一起,不過,也不賴。

黑暗中如此安靜,我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真可惜啊,還沒請他好好地喝最後一杯呢?

造化弄人。

我竟然還活著,只是醒來時,我被一羣共產黨圍住噓寒問暖,他們稱我「胡蜂」。

我明白這個新身份是誰給我的,是為了償還欠我的那顆子彈麼?

他可真傻。

不過,肖途的故事並沒有騙過「第二號」,他早已識破我的身份,卻並未把我扔進大牢。

只是饒有意味地問我:

——當初的軍統莊曉曼已經死去了,對嗎?

莊曉曼是誰,我可沒興趣認識。

我與他對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1945年,在「第二號」的指示下,我來到了上海龍橋監獄,去見一位故人。

他戴著鐐銬,垂頭喪氣的,不知道是在裝還是真的喪失了志氣。若是後者,那我來得正是時候。

——肖先生,在迎來最後勝利之前,請一定要耐心等待。有時候屈辱的活下去,比壯烈的死去,更需要勇氣。

「第二號」的話帶到了,現在我還有句心裡話想對他說。

——其實我非常喜歡,非常喜歡,潛伏。

我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輕說。

他的耳朵剎那間變得飛紅,像是被騙了。

肖先生,如果我們還有緣會再見的。你要珍重,堅持到那一天。

陪曉曼再喝一杯。

【陸望舒】

「肖途就是個混蛋,他偷走了我的心!」

人們都說我是淺野長官喜歡的中國女作家。

放屁,鬼才會喜歡他那個惡魔!

我真正喜歡的人啊在延安,他是個才華橫溢的男子,這些年來,他都在等我完成任務,回去和他結婚。

大家都說我靠日本人上位,是個臭漢奸,可我要堅決否認,其實我有個無人知曉的身份——中共地下黨。

我的代號是「夜鶯」,上級是「農夫」老高,我倆多年來潛伏在上海,得到了很多日軍的情報,救了不少愛國的同事。

1943年,組織給我下達了新的指示,讓我打入日軍高層,去結識日軍特高課長官淺野博文,我只能裝作很崇拜很尊敬他的樣子去和他接觸,甚至還得看他做一系列殘忍可怕的人體實驗。我很害怕,可是我不能表現出來。

終於我成了淺野大變態的「女朋友」,陪他出席各種各樣的重要場合。

離我獲取情報越來越近了,可突然出現了一個礙事的傢伙,他叫肖途,不僅是我打入的親日報社的同事,還是武藤的親信。

哼,又是一個自以為是的臭男人。

我從未想過與肖途有過什麼交集,畢竟日本漢奸都讓我噁心。

這天,淺野邀請我登上了火車,去南京情報局見證一場舉證會。

淺野得到了能證明死對頭武藤背叛帝國的情報,他想以此將武藤徹底扳倒。

真好,我可以看著日本兩大軍官黑喫黑,互相撕咬,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可我萬萬沒想到,舉報武藤的證人竟然是肖途!

我可真小看了他。

兩面討好,真是走狗中的特級狗。

也許是我道行太淺,那天在火車上發生的事,讓我發現自己誤會了肖途。

火車在高速馳行,淺野的手下重裝守衛,一切風平浪靜,誰也不會想到小小的車廂即將出現一場自殺式刺殺。

而在這場大戲上演前,我看到了肖途的袖子上別著的梅花袖釦,這是組織提醒我「趕緊撤退」的暗號。

難道,他也是中共地下黨?!

事不宜遲,我隨即以淺野把我荷包弄丟了的藉口辱罵他,結果被扇了一巴掌。

這下順水推舟,我當眾和淺野決裂。

——我們之間結束了!

我捂著臉大吼一聲,哭泣著從停站的火車上跑了出來,脫離了險境。

嘿,姑娘我的演技可是天下第一。

可當我遠離車站回頭看時,卻發現肖途並沒有下車。

那裡有危險,他還留在那裡做什麼?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心中升起,可我不敢細想......

也許討厭鬼都比較命大吧,肖途他啊,沒死。

1945年,我和肖途狹路相逢,我還在街頭救了他一命,把暗殺者李峯槍斃了。這下也算是還了當初欠他的人情吧。

可這肖途好像天生與我是冤家,非但不領情,還總是拆我的臺,私下裡處處懟我,毫不留情。

臭男人!

我一點都不想和他共同執行任務,可沒想到組織卻對我們下達了一個可笑的命令——讓我和肖途假扮「夫妻」。

什麼?我討厭他,他也討厭我,可我們不得不在別人面前裝得你儂我儂的樣子,你們說說,這不是孽緣嗎?

——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無論是誰,你都可以用一張苦瓜臉去面對,而我就不行。

從小父母就教導我,面對自己很重要的人時,應該時刻揣測對方的想法,變換自己的表情和語氣,努力迎合對方,討好對方。日本人,狗漢奸,上級領導,這些都是對我很重要的人,可他們的想法卻各不相同,我也各不相同。

可這樣的我讓自己厭惡。

不過,在肖途面前我不需要偽裝,甚至所有小脾氣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也許是因為我不需要討他歡心,也許是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會喜歡上我吧。

——我現在是你的未婚妻,對吧。肖途,新年快樂。

戰爭局勢逐步好轉,離任務結束也快了吧。

我看著天空上綻放的煙花,好像短暫忘卻了所有腥風血雨。而我看著肖途,卻發現他的目光離我很遠。

其實他不說話的時候......好像也沒那麼討厭。

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收到戀人的書信,告訴我他的近況。

他為了我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我不想再讓他等下去,於是便向老高彙報,能否在任務結束後讓我回延安大後方去見我的愛人。

老高勸服我,完成我們的事業比個人幸福更重要。

他說得對。

可回延安的期限不斷向後拖延,我無法預測自己的生死,更不想讓我所愛的人為我擔驚受怕。

若是我回不去了,我也想提前讓他做好準備。

據肖途說,武藤萌生退意,戰爭的確要結束了。

可日軍上級派親信馮一賢煽動武藤,企圖籌劃「玉碎戰」,在上海與中國進行最後的對抗。

我們試圖阻止這一切,卻不想不久後,肖途竟然被馮一賢設計,卷進了興榮幫大洗牌的陰謀,淪為殺害武藤純子和徐先生的罪魁禍首。

那天,他被日軍追殺,老高派我趕去接應。然而,敵多友少,一會兒我倆就孤立無援。

留給我們選擇的時間不多了。

——肖途,四號碼頭,去找老高,不然我們兩個都得死在這。

我留下來幫他斷後。

肖途不能死,只有他找出真相,才能阻止武藤發動「玉碎戰」。

終於盼到了離開上海的機會,也許這是我能去見戀人的最後機會。可我不得不承認,踏入潛伏工作的那一天,我已註定和他永訣了。

對不起,請原諒望舒的任性,再見了......

世事難料。

本小姐大難不死,只是被武藤關在上海的監獄裡。可是我槍傷未癒合,兩條腿早已不聽使喚,成了個廢人。

這天,武藤志雄命人把我拖出去,怕是要審訊我。我有些害怕,不過武藤應該沒淺野變態吧,我可不想被活扒一層皮。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我沒被帶去刑場,反而見到了活著的肖途。

怎麼,我們都被活捉了?運氣也太背了吧。

肖途告訴我老高其實是軍統的間諜,我倆都被他設計陷害了,再不去通知「第二號」,後果將不堪設想。

可我們哪逃得出去呢,武藤擺明瞭不會給我們好果子喫。

我只見肖途指著武藤純子的腦袋,他的語氣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命令。

——放了陸望舒。

這說的是什麼話啊。

笨蛋,怎麼老做傻事呢!我纔不要欠你的!

可不管我怎麼哭喊,我還是被士兵拖走了,肖途背對著我,選擇留在原地,正如那天他在火車上捨命救我,卻讓自己身陷煉獄。

——肖途,你不能死!不能!

然而,我只是聽見遠方響起一聲槍響。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的耳畔邊還迴響著肖途前些日子說的話,他說很想等戰爭結束後去大後方看一看。

他要我等他。

好,肖途我答應你。

無論多久,我都會等到你回來!

1951年,我在蘇北蘆芝鄉安頓下來。

這一天清晨,組織通知我有新的同志被派送過來,要我給他做一頓好飯。

可當我端著飯碗跨進大門時,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

肖途!

我衝上去就扇了他一巴掌。

然後,撲進了他的懷裡......

太好了,他還活著,我們相擁而起泣。

我和肖途結了婚,還育有一子。

誰知道我為什麼會嫁給他,也許組織牽線的孽緣真的是無解。

不過啊,在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遠離爾虞我詐的地方,我們不需要戴著面具行走。

我和他依然天天拌嘴,有時候他還會把我氣到離家出走,可我還是不爭氣地回來了,而他總是坐在門前的那棵大槐樹下,抽著煙,對我惡作劇般地笑著,不發一言。

喂肖途,你真是個無藥可救的混蛋。

【方敏】

「讓我來做你的隱形守護者」

生逢亂世,父親從小就教導我要走一條不會讓自己後悔的道路。

而我曾天真地相信肖途能像父親一樣,帶著我義無反顧地走上正途。

他是我青梅竹馬的同學,也和我有共同的信仰——與日本侵華者誓死抗爭。

然而,我從未想過這樣一個能讓我一眼看透的男生,竟然在漫長的生命中擔當了我最大的敵人。

1937年,自從那次愛國學生運動的振臂高揮後,肖途就失蹤了,我惦念著他的安全,可父親卻對此緘默不言。

等他兩年後再出現時,一切都變了。父親當眾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為日本人做事的漢奸。

我不相信,跑去橋頭質問他,可肖途卻默認了,還說他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他身邊還多了一個日本女人,他護著她,對我冷言相向。

看來父親並沒有騙我,只有我還蒙在鼓裡。

那個在圖書館裡安靜地寫著抗戰宣言的肖途,在學生活動中沖在最前方目光炯炯的肖途,已經走上了另一條路。

我原本以為肖途只是有難以說出口的苦衷,可那天他帶著日本兵,衝進了教室,在我眼前親手槍殺了我的父親,一切變得無法原諒。

——肖途,我要殺了你!

我錯看了肖途,我信了漢奸,我對不起父親。

人們都說我瘋了。

日日夜夜,我拿著一把水果刀在街頭等待著肖途,我要殺了他,殺了這個叛徒,殺了這個背叛信仰的日本走狗。

然而我低估了肖途的能耐,不久後傳來噩耗,我的未婚夫趙忠義也被他活捉,在牢裏被折磨致死。

不,不是這樣的......

我昏死過去,只記得醫院鮮紅的十字布幔,像父親那天濺在我臉上的血......

亂世動蕩,生靈塗炭。

日本人在上海的勢力逐漸膨脹,而我的仇人事業如日中天。他成了日軍長官眼前的紅人,要想置其死地,難上加難。

而我只有活著,才能找到報仇的機會。

1940年,我輾轉至澳門,成了澳門富商黃老闆家的女傭。

夫婦倆不僅是我的恩人,給了無家可歸的我一處棲息之地,他們也是愛國人士,暗地裡出資購買物資抗擊日本人。

他們的義舉給了心如死灰的我很大的鼓舞,我們的國家還有希望,即使很多人淪落為出賣國家的叛徒,可我們還有數不盡的同胞們在為祖國頑強抗爭。

我也要成為他們的一份子,為了我們的國家,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在所不辭。

機會終於來了。

1942年我回到了上海,以黃老闆「新婚太太」的身份,去赴一場日軍設下的鴻門宴。

黃老闆猜到日軍覬覦他的財產,此行恐怕有去無回,於是和黃夫人假離婚,將他的財產盡數撥到黃太太的名下,若他遭遇不測,黃太太還能繼續援助抗日。我自願參與了這個計劃,以此報答他們的恩情。

可這場宴會上,我意外見到了肖途。

新仇舊恨湧上心尖,我並沒有忘記他犯下的罪惡。

這是報仇的絕佳機會,可我不能因一己之私連累黃老闆,只好忍下對肖途的恨意,不發一言地坐在會客廳,看著肖途在舞池與一位顧盼生輝的小姐共舞。

這場景恍如隔世。

他笑得那麼自在,就像當年圖書館裡青澀安靜的樣子。他真會偽裝,能毫無愧疚地用那雙沾滿同胞鮮血的雙手,溫柔無害地牽起姑娘的手。

正當我愣神時,侍者傳話給我,說有人請我去走廊有要事相商。是誰?我起身前往。

走廊的盡頭,是肖途。

我不想與他過多糾纏,轉身就走,卻沒想到他在我身後說了一句話。

——我會保護你。

我感到肩頭被重重一擊,隨即暈了過去......

幾日後,我已身在重慶,平安歸來的黃老闆告訴了我那天澳門商貿團脫險的經過,我隱隱在心中還原了真相——肖途他沒有叛變,他還是我們的人。

可我心中的疑團卻難以消解。

既然肖途不是漢奸,為什麼他要殺了我父親?

為什麼他會為日本人辦事?

我很快找到了答案。

黃老闆的引薦信讓我得到了在總統府清掃的工作,我有意識地收集情報,不久後與中共地下黨「第二號」聯繫上了,他將這些年肖途以「胡蜂」的身份在上海的所作所為盡數告訴了我。

肖途原來和父親一樣,早已是共產黨。

我腦海里閃現出幾年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

那些背叛,那些誤會,那些仇恨,竟然是父親和肖途在保護我們的障眼法。

是我錯怪了他......

1949年4月,身為國防部保密局局長祕書,我在獄中見到了肖途。

他穿著囚服躺在地上,對我這樣的出場感到十分詫異。

多年來的特務訓練已經讓我脫胎換骨,我要像當年肖途在我面前偽裝那樣,在他面前上演一出好戲。

我對他露出不屑的神色,說我爬上軍統的高位只是為了報仇,接下來的日子我得好好折磨他。

而他信了,眼神悽涼,對我嘆息:

——你變了。

我低下頭,用上了此生全部的演技,在他耳邊說了一句真心話。

——不,是你看不清而已。肖途,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聽到這句話,他好像泄了氣,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灰色的迷霧中。而我大笑著離開,讓所有人都相信了,我是軍統最殘忍的女魔頭。

肖途,若是恨意能讓你挺過去,你就拚命來恨我吧。

即使屈辱地,毫無尊嚴地活下去也好。

夕陽下的仁濟大學格外美麗。

盎然的春意,像是能原諒這世間的一切罪惡。

我來到圖書館,在當年父親祕密集會的倉庫裏放上了一疊厚厚的材料,那是我模仿他的字跡偽造的入黨申請書。

當初他說過的,我的字寫得很像他,誰也看不出來。

肖途,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有些釋然,走在大街上,看著路邊背著書包談笑的學生,我彷彿又回到了那些在陽光下安然行走的時光。

真羨慕他們啊,自由地去愛自己喜歡的人,能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可那個任性的方敏已經死了,取代她的是一個更重要的代號——「第三號」。

她不會忘記「第二號」在牢中的囑咐,她會隱形起來,保護我方同志,讓他們在牢獄中堅持下去,直到勝利的那天。

謝謝你,肖途。

謝謝為抗戰付出生命與名譽,即使最終被世人遺忘的你們。

謝謝所有隱藏在黑暗中,隱形的守護者們。

而現在,你們的理想由我來守護。


推薦閱讀: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