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别

 

 

 

　　渡渡鸟从意识的深处醒来，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感到身体的沉重，然后他听到207喳喳呼呼的吵闹声跟209的安抚声（「喔靠身体怎么变得这么重啊！！9～我是不是要死掉了！！！」「你神经喔，进入记忆核心的后遗症啦！欸你不要再乱动了，我扶你起来啦！」）

　　然后研究室的门被撞开，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但似乎是还不能好好地控制身体，一路上撞翻不少东西，掉落、翻倒的声音此起彼落。

　　「袋狼你小心、等下你扶好那张椅子先不要动——」

　　他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块衣角略过他的眼前，往他左边的位置扑过去。

　　那是云豹在他们进入记忆核心时待的位置。

　　没听见预想中的痛骂，也没有哭到不能自己的声响，渡渡鸟在被自己也还不能好好行走的207搀扶下起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跪坐在云豹身边，神情空白的袋狼。

　　「袋狼......」

　　然后他看见袋狼很用力的槌了云豹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他总觉得那只手臂比他见过的都要来的苍白——槌了一下、又一下，最后甚至是一阵乱打。

　　「袋狼你不要这样——」

　　209抓住袋狼的肩膀不让他继续这样的伤害行为——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云豹。

　　「混蛋、王八蛋......」

　　袋狼的声音梗噎，虽然他的头还是没有抬起，但渡渡鸟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一颗又一颗的水珠掉下来。

　　在他记忆中就连收到241的死讯时，袋狼都没有哭成这个样子过。

　　「说好一辈子的......」

　　那个有著足以目空一切的天才头脑的袋狼，其实只不过是个害怕失去在乎东西的少年。

　　但偏偏人生就是充满著各种不同的失去，241、云豹接连离去，甚至就连渡渡鸟自己都说不准他会在袋狼身边多久。

　　「渡渡鸟......他还有心跳耶？」

　　听到207声音的渡渡鸟才发现，那个金发大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云豹的旁边，一只手按在他的脖子上感觉脉搏。

　　「嗯，但也只是，身体活著......」意识留在记忆核心的人身体虽然不会死去，但是却再也不会醒来，直到心跳停止、不再呼吸前，就只是维持『活著』的状态。

　　固然心脏仍在跳动，这个人却已经『死』了。

 

 

 

　　「云豹才没有死！」

　　袋狼扑了回去，抓著云豹的手臂，用力之大连指甲都深深戳进他苍白的皮肤里，刚刚被用力敲打的位置也开始浮现红痕。

　　「袋狼——」

　　「他只是睡著了而已、身体不好嘛他刚刚也说了，我要把他带回他的房间！」

　　体弱的少年偏执的撑起云豹的身体，但云豹瘦归瘦却全身是精实肌肉，没办法完全撑起重量的袋狼数次被拖的差点摔倒。

　　「袋狼......好了你不要动，我来帮你......」
 
　　209几度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制止袋狼因为没办法撑起云豹身体而越见慌乱的动作，从另一边支撑帮著袋狼把云豹搬回房间。

　　

 

 

　　自从那之后，袋狼变得更少出门了，本来就已经不太出门，现在变得更是足不出户，会出现的地方只剩下家里的研究室跟云豹的房间。

　　「这样真的好吗？」

　　并肩走在从夜总会回原北堂的路上，渡渡鸟听到207这么问。

　　他苦笑，说：「当然不好，但是谁有办法阻止他，他甚至在云豹的门上装监控锁，我们谁也进不去。」

　　「我还以为9失去41的样子就已经是我能见过最极致的痛苦了......」却没想到袋狼更为疯狂。

　　「袋狼他、会不会也像41那个时候一样，做一个利维坦？」

　　渡渡鸟思考了一下，摇头。

　　「应该不会。」

　　「为什么啊？」

　　因为袋狼可能不是那么害怕在记忆中找不到241，但是他绝对不能接受找不到云豹。

　　谁也不知道像云豹这样一整个完整意识进入记忆核心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袋狼不是不想，是不敢。

　　渡渡鸟没说出口，只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后换来207在额头的一吻。

　　「就只能先静观其变了......吧？」

　　「是啊......」

 

　　但那个变来的如此之快，让他们措手不及。

 

　　渡渡鸟跟207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几乎要被砸毁的每个房间，还有在门板被弄坏的云豹房间里呆坐在床边的袋狼。

　　「袋狼？发生什么事了？云——」

　　话还没说完，看到他们而走过来的209立刻伸手掩住渡渡鸟的嘴不让他把话说完。

　　「9、这是？」

　　「你们跟我过来。」

　　经过云豹房间的时候渡渡鸟往里看了一眼，赫然发现在那个相较之下算是完整的房间中，没有看到云豹的身体。

　　「云豹不见了。」

　　「什么！？」　「不见是什么意思？」

　　听到209的话，渡渡鸟跟207同时惊讶的叫出声，但在209的示意下还是努力的让自己放低音量。

　　「云豹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209看起来也很疑惑。

　　「晚上我看袋狼进了云豹的房间，结果没多久就大叫著云豹的名字跑出来，然后翻遍每一个房间，我趁那时候进去看了一下，云豹的身体不见了。」

　　云豹的身体不见了！？

　　「但、但是，他怎么可能会不见，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是植物人耶！

　　「我也不知道......然后袋狼就砸了每一个房间，连云豹房间的门都是被他踹坏的。」

　　209说完之后他们相视无言。

　　一个完整的人身体消失太超越常理，还有袋狼——

　　「不行！我得去看著袋狼、他现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207按住站起身的渡渡鸟的手腕，然后在渡渡鸟疑惑的看著他的时候，露出一如既往让他感到放心的笑容。

　　「我陪你一起。」

　　牵著207的手准备回云豹的房间去找袋狼，在经过窗户的时候，渡渡鸟看见了一个站在广场的身影。

　　那个熟悉的站姿，手指触摸日本剑剑柄的样子，服装、发型，还有回头时熟悉的眼神——

　　「云豹？」

 

　　刚刚209才说不见了的云豹就站在操练场中。

　　

　　「云豹？云豹在哪里？」

　　渡渡鸟看著袋狼因为听到云豹的名字有所反应、往他们这边走来，然后就看见窗外人影的时候表情凝结。

　　「袋——」　「袋狼。」

　　外面的人跟近在咫尺的渡渡鸟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袋狼往门口的方向冲，他们三个对视一眼，也跟在袋狼后面一起到了建筑物的外面。

　　袋狼往外冲的姿态急切，但当他们也一起站在操练场的时候，却是发现袋狼在离云豹还有两三步远的距离就停住了。

　　——像是担心靠得太近，云豹就会消失。

　　站在他们面前的云豹笑了——很淡的那种——然后他往前踏了两步，缩短了和袋狼之间的距离。

　　「不是说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吗？」

　　云豹握住袋狼的手腕，将袖子拉开露出底下白皙的手臂以及正泛著血丝的伤口，那是刚刚他砸毁东西时被弄到的，不深、但很长。

　　「云豹你......」这样算是回来了吗？

　　虽然渡渡鸟的下半句还没说出来，不过云豹看过来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我只是，回来看看。」

　　抖开手帕，云豹将轻软的布料复上伤口，小心的打结，然后才把黑色的袖子拉回原位。

　　当他要收回手的时候，袋狼紧紧的抓住那只手。

　　「云豹你、回来了，就不会走了吧？」

　　渡渡鸟几乎是一瞬间就要忍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他迅速地转头，然后被一只强健的手臂压向与之相联的肩窝。

　　在云豹说他只是回来看看的时候，渡渡鸟马上就懂了他的意思，所以袋狼的语句更让他感到酸楚。

　　袋狼看向云豹的眼神充满期待，但随著云豹迟迟没有给予肯定的回答而渐渐被绝望覆盖。

　　「你还是要走、每个人都要走，谁也留不住——」

　　在袋狼的声音越显疯狂的时候，云豹抓住他的肩膀，把人塞进自己的怀里，袋狼的声音轧然而止。

　　微弱却规律的心跳传进耳里，还有覆盖后背的温度，这些明明都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人，但最后却终得要分道扬镳。

　　液体滚出眼眶，接著被云豹的衣服吸去，然后他听到云豹的声音随著胸口的震动响起：

　　「我们最后终会再相见的啊，我会在记忆核心等著你，等著你带著一生漫长又美好的记忆来跟我分享。」

　　不只是袋狼因为这句话直接哭出声，渡渡鸟本来已经差不多要干了的眼泪又再次涌出。

　　「所以你要活得丰富又精采，让我在听你说起这些回忆的时候扼腕不能跟你一起经历。」

　　袋狼埋在云豹胸膛的头过了许久才迟疑缓慢的点了点，他带著鼻音开口：「那.....你能偶尔回来看看我、们吗？」

　　

　　他没听到云豹的回答。

 

　　「云豹？云豹！？」

　　袋狼被突如其来的重量拖倒，摔在地上后他才发现那是因为他支撑不住云豹的身体，而他没听到回答的原因，是因为云豹又回到不会动弹的状态了。

　　然后他感觉到他手心贴著的那个胸膛，底下心跳的律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209和207把云豹还带著温度的身体搬开的时候，袋狼还是维持原本的姿势躺在地上。

　　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身体只能感觉到云豹总是比常人略低的体温，还有那最后一句的低语。

　　直到脸颊上的剧痛唤醒他。

　　「该死的、袋狼你现在立刻给我哭！！你不哭我就揍到你哭！！」

　　渡渡鸟狂揍了他好几拳，袋狼不只两边的嘴角都被打破了，还有一拳是揍在他眼睛上，生理性的泪水立刻掉个不停。

　　被打了好几拳才回过神的袋狼扑回去跟渡渡鸟打成一团，就连209连忙过来阻止都没办法把两个人分开。

　　渡渡鸟很少被打到，几乎都是袋狼单方面被揍，但渡渡鸟打著打著自己却开始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

　　「又不是只有你因为云豹离开了难过！我也很难过啊！但是还是要让他放心啊，像你这样有比较好吗！一直一直让他担心！你什么时候才要学著长大啊！！」

　　力道一拳一拳的变小，渡渡鸟最后只是揪著袋狼的领子哭，而袋狼刚刚被狠揍都没哭，反倒是现在哭个不停。

　　袋狼伸手抱住渡渡鸟的腰，把哭声闷在渡渡鸟的怀里、眼泪也全都抹在他的衣服上，渡渡鸟一边哭一边又搥了他两下才抱住他的头。

　　抱成一团一起哭到没力的两人最后是被207和209一人拎一个带回房间。

 

 

 

 

 

 

 

 

 

 

　　「火化吗？」

　　「嗯......云豹被残疾人的身体折磨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他轻松了。」

　　「......——好。」

 

 

 

　　袋狼跟渡渡鸟一起看著飘开的黑烟，207跟209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把空间留给他们。

　　渡渡鸟转头看向袋狼，对方也在同时看了过来。

　　「你——」　「我想要离开原北堂。」

　　正想问袋狼再来有没有什么打算的渡渡鸟瞪大眼，而袋狼则把视线转回焚化炉不断冒出黑烟的烟囱。

　　「我想要去看看外面世界。」

 

 

 

　　虽然207跟209已经尽量留出距离，但风还是会不时地带来袋狼跟渡渡鸟的声音，听到袋狼话的207转向209的方向。

　　「41当初也说过一样的话呢。」

　　「我说袋狼跟他哥哥越来越像可不是乱说的喔。」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207才继续说：

　　「所以......你也是真的要走吗？」

　　「干嘛，舍不得我啊？」

　　「没有啦......只是、好像觉得，有点寂寞.....」

　　「干你很恶耶。」

　　「干你不要听啦！」

　　209搥了207肩膀一拳，说：

　　「我只是出去看看，但是原北堂还是我的家啊。」最终，我们还是会回到这个家来，「放心，你要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的。」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结婚谁要结婚啊啊啊啊啊啊～」

　　209仰头向渡渡鸟的方向示意——他跟袋狼正因为听到207的惨叫而看向他们。

　　看到渡渡鸟的207镇定的挥挥手，然后在渡渡鸟和袋狼转回去后大喘气。

　　「吓死我了！你为什么会知道！？」

　　「上次你不在，典娜托我拿你请她找的婚戒型录给你......就放在你床上一叠你都没看到？」

　　「......那叠——我以为是渡渡鸟要看的杂志所以拿去他房间了......」

　　209觉得头有点痛。

　　「......——你还是一辈子当谐星吧你！」

 

 

 

　　当烟囱吐出最后一丝烟雾后，渡渡鸟跟袋狼走向207和209。

　　「九哥。」

　　「什么时候要走？」

　　「大概也就是这两天，九哥呢？」

　　「我应该也差不多，你自己要保重。」

　　在袋狼跟209说话的时候，渡渡鸟笔直的走到207面前站定，看著金发大个左闪右躲的眼睛，清了清喉咙开口：

　　「你上次拿来我房间的杂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个人同时看向207大叫跑走的背影，先是一阵静默，然后渡渡鸟叹了一口气，转回面对袋狼跟209的方向。

　　「保重。」

　　「......——嗯。」　「谢谢，我会的。」

 

 

 

 

 

 

 

 

 

 

 

 

 

 

 

 

 

 

 

 

 

 

 

 

 

 

 

 

 

　　「所以渡鸟跟207......？」

　　「嗯哼～」

　　「他们真的结婚了？」

　　「看到后面就会知道啦，我才不要先告诉你。」

　　「你后来去了哪里？」

　　「都去了，我一开始先去了东边，那边有一个叫原东寺的地方——」

　　——......

　　—......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