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套娃一層一層地揭開，每層都是圓胖胖的木娃娃，一模一樣的歡眉喜眼，一模一樣的花頭巾，一模一樣的七彩大裙子。誰都知道，大套娃的裙襬下還有一個小套娃，環環相扣，像是永無窮盡……

　　攤主說：“馬上就是最小的一個了。這個不一樣，是哭臉。”說着，作勢要擰開。

　　她大聲制止攤主：“不要擰。”呆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好吧，我買了。”

　　她從攤主的眼裏看到驚訝。這一天，她和同學一道逛一個小商品市場，沒人聽見她在心裏說：“我纔不要活成媽媽的樣子。”

　　從小，周圍親友都說她是媽媽的翻版，就像大套娃肚子裏取出的小套娃。

　　四歲，媽媽就帶她去學芭蕾、古箏、英式英語。然而，六歲那年，她跟着鄰居小男生去跆拳道館，立刻着了迷，吵着要學。八歲，跆拳道教練親自到她家來遊說她走專業道路。爸媽極力剋制，纔沒把教練打出去。古箏她堅持學到五級，死活不學了。媽媽最後問她想學什麼，“我想打架子鼓！”

　　她與媽媽真正的分歧出現在高中。媽媽讓她離開理科班，放棄物理與生物。“爲什麼？”“你是女生，學理科後勁不足。還有，學生物將來難有出路。”她非常詫異：“說不定我將來會去搞生物學研究。”媽媽說：“幼稚！”

　　那次吵架，傷了母女兩人的心。

　　她早知道媽媽替她做好了安排：學金融、會計，好就業，容易賺錢。媽媽就是做會計的，現在手上有幾家小公司的賬，收入很體面。還有，她知道爸爸媽媽是青梅竹馬，爺爺與外公是一個圈子裏的人，是兩邊大人先相中了彼此的兒女，一早替他們規劃好了人生。讀大學、選專業都在這“規劃”裏。然後，媽媽經常向她吹風，說A叔叔家的小哥哥，成績真好；B伯伯家的大哥哥，有點兒禿頂，好在男人不看長相，早早就事業有成；C爺爺家有個大孫子，沒見過面，但人人都說他很優秀……

　　但她在一本書中看過這樣一句話：就算那些男生很好，我都不想要。

　　高三那年，爸媽日夜研究招生目錄，首選本省的高校，專業也替她挑得差不離，都是金融與財經方向。但她真心不喜歡財務工作，一點點也不喜歡。

　　知道父母的打算後，她有意識去看一些這方面的書，也曾關注過媽媽的工作。媽媽一天天坐在電腦前面寫寫算算，真是無聊。而且，她可是小學口算都從來沒得過100分的人。但她願意與人打交道，對大自然有興趣，追求更高更強更快。而這一切，都跟會計工作完全不沾邊。

　　是的，媽媽的大半生，是安恬舒適的。但是，活成媽媽的樣子，就一定幸福嗎？就像每一個歡眉喜眼的俄羅斯套娃底下，一定會有一個更小的歡樂小套娃？你確定它不在哭嗎？

　　作者：葉傾城　來源：揚子晚報　編輯：華明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