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至2005年7月發掘的山西絳縣橫水M1、M2,(詳見本報12月7日一版)M2銅鼎M2:103銘文:「唯五月初吉倗伯肇作寶鼎其用享……其萬年永用」,甗M2:76銘文「倗伯作寶□其萬年永用」,以及另一件鼎、盤,是「倗伯」為自己作器;M1鼎、盤、簋、甗上銘文「倗伯乍畢姬寶旅鼎(盤、簋、甗)」,是「倗伯」為夫人作器。M2墓主為倗伯,M1是其夫人之墓,這是一處「倗」國墓地!這一發現,足以使我們更加全面地認識晉文化和相關歷史。

晉國自武公開始,大興滅國之風,先後吞掉了霍、虢、虞、冀、黎、郇、董、韓、芮、魏、耿、賈、楊、沈、姒、蓐、黃等17個國家,史籍中均能找見線索,如: 霍:《國語·晉語一》:「(獻公)十六年,公作二軍。公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以伐霍。太子遂行,克霍而還」。 虢、虞:《左傳·僖公五年》:「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於虞,遂襲虞,滅之」。 郇:《水經註疏·卷六·汾水》:「又西逕荀城東,古荀國也。《汲郡古文》,『晉武公元年滅荀(郇),以賜大夫原氏也」。 沈、姒、蓐、黃:《左傳·昭公元年》(公元前541年):「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生允格、台駘。台駘能業其官,宣洮、汾,障大澤,以以處大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黃實守其祀。今晉主汾而滅之矣」。

到了晉平公時期,大夫女叔齊就說:「虞、虢、焦、滑、霍、楊、韓、魏,皆姬姓也。晉始以大,若非侵小,將何所取?武、獻以下,兼國多矣!(《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左傳》中晉國的部分佔了一半,但倗國無稽可考,連地方志中也不曾有記。這是一種怎樣的現象? 「倗」在西周金文中多見,其意有二,一是「朋友」,一是倗伯。屬於前者的器有衛鼎、乖伯簋、克須皿、室叔簋、杜伯須皿、□師父壺、康伯簋等。 橫水銅器中的「倗伯」,按照對西周金文通常的讀法和理解,「倗」應是地名、國名、姓氏;「伯」有兩種解釋,一是器主在周王室的爵位,二是在兄弟中的排行。已有金文中,「晉侯」符合前一種解釋,「井叔」則是後一種。「倗伯」,屬第一種,比較合理。周代封國,實行五等爵祿制,即《禮記·王制》所謂「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那麼,橫水一帶在西周時期,坐落著一個不見於文獻的小封國。上世紀90年代,上海博物館從香港購置回一件西周銅鼎,有銘為「晉侯令追於倗,休又(有)禽(擒)」。這件器物十有八九出自從晉侯墓地,銘文中的「倗」地,即此。 倗國的發現,迫使我們重新認識西周中期以前晉國的疆域。絳山之南有倗國,倗國之西有董國。《水經注》卷四「河水自河北城南,東逕芮城」條引《汲冢竹書紀年》曰「晉武公元年尚一軍,芮伯乘京,荀人、董伯皆叛」;《左傳·文公六年》:「晉改蒐於董」。杜解:「河東汾陰縣有董亭」;《水經注·涑水》「又西過周陽邑南」條,注「涑水西逕董澤,東西四里,南北三里,春秋文公六年,蒐於董澤,即斯澤也」;《左傳·宣公十三年》:「廚武子曰:『董澤之蒲,可勝既乎?』」。杜解:「河東聞喜縣東北有董池陂」。 晉國疆域在西周中期以前,南過不了絳山,北有霍、楊國,東南有中條山余脈,西有呂梁山,兩山均是戎狄聚居地,中條山是東山皋落氏和條戎的根據地。《國語·晉語二》:「景、霍以為城,而汾、河、涑、澮以為渠,戎狄之民實環之」。《左傳·昭公十五年》:「晉居深山,戎狄之與鄰,而遠於王室,王靈不及,拜戎不暇。」晉國與戎狄時常發生戰爭,實際疆域相當於今天的翼城、曲沃、襄汾的河西部分的範圍,其地理範圍恰在汾河之東,正合司馬遷在《史記·晉世家》中有關晉的始封地在「河、汾之東,方百里」。

目前,隨葬品中還未見到超出已經發現晉文化的器物,墓室帶墓道呈「Ⅱ」字形的墓葬形制,也在晉侯墓地M7中見到過,這種形制還可以追溯到浮山橋北商代大墓的M1、M8、M18、M28中,橋北這些墓葬姑稱為「唐文化」,最後發展為晉文化,看來由來頗久。這倒不足為奇,因為「西周時期的晉文化為周文化一部分的晉文化」。但,橫水墓地的葬俗,頗為特殊。 1、頭向西。晉侯墓除了與之時代相當的M91、M92頭向南,其餘均頭向北。天馬——曲村遺址「邦墓」中,西周、春秋時期墓葬641座,其中北向者362座,南向者3座,東向者241座,西向者33座,不明者2座。 2、頭朝向墓道。這樣的情況,見於晉侯墓M91、M92,頭向南,朝向墓道,其餘晉侯墓,墓道開在足端。 3、俯身葬。西周以來的墓葬中,很少發現俯身葬,天馬——曲村遺址邦墓中沒有見到。商文化中存在著一定數量,並引起了許多討論。橋北商代大墓M1墓道殉人(車夫)也是俯身葬。 4、殉人。西周時期姬姓諸侯國的墓葬中殉人的現象不多,上村嶺虢國墓地、井叔墓、琉璃河燕國墓地沒有,晉侯墓地也就一例。衛國的浚縣辛村墓地有二例,早期的M1,為御者骨骸;中期的M17,也算個別現象。天馬——曲村遺址邦墓殉人僅二座,每墓殉一人。 看來M1、M2與晉侯墓地及其他姬姓諸侯國葬俗差異很大,與商人或商文化共性僅限於俯身葬,無前者常見的殉狗和腰坑。M1中出土了「倗」伯為夫人「姬」做的銅器,周人奉行「同姓不婚」的政策,足以證明倗國為異姓諸侯國。李零先生根據保利博物館收藏的虎叔作倗姒簋銘文,認為虎叔為倗姒作媵器,倗姒是倗氏姒姓的女子。限於篇幅,另文討論。 另外,M1即倗伯夫人墓葬規格高於倗伯。晉侯墓地中,晉侯的規模和隨葬品要大、要多、要精彩,唯一例外的M63,有人認為是穆侯夫人,但也有人認為是文侯夫人晉姜。推測M1的墓主人為姬姓女子,嫁給了非姬姓國家,做了倗伯夫人,除了接受了所嫁國的部分葬俗文化外,還保持了頑強的母國葬俗文化,如保持了仰身直肢的葬俗,使用講究的棺槨制度,使用了整齊的禮器隨葬等。從這一點看,母國也是周文化系統的國家。

「倗」國的出現及其所在的位置,圍繞晉國歷史,就牽扯出古曲沃的問題。古曲沃,一般認為是在聞喜上郭到邱家莊一帶,這裡發掘出了一大批西周至戰國時期的墓葬,前幾年盜掘的「子犯鍾」據說也出自這裡。在上郭村北的學校內鑽探出一段城牆,是不是古曲沃,還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倒是《漢書·地理志》有「河東郡聞喜,古曲沃」的記載。從發掘到的「荀侯匜」、「貯子匜」、「夔紋銅甗」、「夔紋銅壺」及「刖人守囿車」、「小匜鼎」、「子犯鍾」看,在同時期晉文化分布區內,除了天馬——曲村遺址外,任何一處遺址都望其項背,只有古曲沃才能與之相稱。公元前746年,晉文侯死後,其子昭侯封叔父成師於曲沃,號稱「曲沃桓叔」,而「曲沃」根據考古成果在西周晚期就已經屬於晉國了。 曲沃最早見於史料記載是《左傳》,《毛詩·唐譜》曾記成侯南遷,但不知何據。晉昭侯封其叔父成師於曲沃時,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即當時的曲沃竟大於晉國的都城翼!對於晉的一個邑竟大於都城的奇怪現象,數千年來眾多史學家也無人對此能做出合理的解釋。存在著倗國墓地的橫水,在上郭之北,兩者直線距離約15公里;晉侯墓地的天馬——曲村遺址,在橫水東北,兩者間直線距離29公里。既然橫水在西周中期不屬於晉之範圍,那麼,上郭更不在晉的疆域之內,也就是說,在晉國和上郭之間還有倗國。若上郭一帶是古曲沃的結論無誤,那麼,它原來並不是屬於晉國,併入晉之版圖的最早時間只能定在西周晚期。如此,曲沃也許是他國的大邑,被晉滅掉後,從屬於晉,其大於晉都就不足為奇了。 晉國在西周晚期佔據了曲沃,從故絳所在地的澮水流域是經過哪一條道路來到古曲沃?今天有兩條路,一是翼城經絳縣槐泉、下村一帶(絳山、中條山之間的走廊),到橫水、上郭;二是通過侯馬市隘口過絳山,到上郭。西周時期也當如此,但前者必須得穿越倗國,後者得穿越董國。《左傳·桓公二年》:「(晉)哀侯侵陘庭之田。陘庭,南鄙,啟曲沃伐翼。」《史記·晉世家》:「哀侯八年,晉侵陘庭,與曲沃武公謀。九年,伐晉於汾旁,虜哀侯。」魯桓公二年即晉哀侯八年為公元前710年。既然是侵入陘庭,那就是晉國公室未直接統治的地區。《左傳·庄公二十八年》:「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群公子皆鄙,惟二姬之子在絳。」是故「陘庭,南鄙」為晉絳都之南。《史記·晉世家》:「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稱立,是為曲沃武公。三年,荀人、董伯皆叛曲沃。」由於董國的存在,曲沃武公伐翼,走的是曲沃到倗國到翼的路,也就是前文所說的第一條路。 倗國在曲沃代翼的過程中,發揮著如此重大的作用,倗國竟然不見於任何史料記載,我們設想至少在封成師於曲沃公元前746年,倗國已經被滅掉了。 東山皋落在今垣曲皋落鎮一帶,現在橫水處於南北向進入中條山必經之地,至於《左傳·閔公二年》(公元前660年):「二年冬,晉侯使大子申生伐東山皋落。」《國語·晉語一》:「驪姬曰:以皋落狄之朝夕苛我邊鄙,使無日以牧田野,君之倉廩固不實,又恐削封疆……」那時倗國落入晉國之手,有很長時間了。

(2005年12月16日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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