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襟抱未曾開，醒來無奈嘆中年。

　　1

　　公元858年，唐宣宗大中十二年，這一年秋冬之交，晚唐文藝圈最光亮的大咖，大唐詩壇一個光輝燦爛的名字，就此湮沒在歷史塵埃中。

　　大咖的名字，叫做李商隱。

　　李商隱存在的時代，詩壇就不會黯淡，江湖上到處流傳着他的傳說，傳誦着他的詩作。

　　只可惜，詩壇的光芒永遠無法掩蓋仕途的荒蕪。

　　縱觀大唐王朝，詩壇得意、政壇失意的大咖很多，遭遇各不相同，李白是不屑於摧眉折腰事權貴，杜甫是沒趕上好時代，王維是在職期間辦錯了事被一擼到底，李賀比較慘，判了個終生不能參加科舉，杜牧則是把心思花在了女人身上。

　　李商隱的情況比較特殊，他的人生軌跡，像極了李榮浩那首《年少有爲》。

　　2

　　兩歲那年，李商隱就在父親獲嘉縣令李嗣身邊接受啓蒙教學，與初唐、盛唐那些公認的天才兒童駱賓王、王勃、李白、王維等人相比，李商隱幼年時更聰慧，也更勤奮。

　　他愛讀書，愛練字，幾乎很少讓李嗣費心。

　　有時候李商隱讀書入了迷，李嗣頗感心疼：孩啊！你才這麼小，就學寫那麼多字，累不累呀？

　　小李子總會乖巧地回答父親：不累。

　　一個聰明、勤奮又懂事的天才兒童，該是父母何等驕傲的存在。

　　李嗣很欣慰，逢人便誇李商隱：這孩子生性勤勉，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

　　可惜，李縣長預測得並不準確，更悲催的是，孩子很爭氣，老爸不給力。十歲那年，李嗣不幸在浙江任上病逝，整個家庭一下從小康陷入貧困。

　　3

　　父親病逝後，李商隱與家人返回河南故鄉。由於經濟來源已斷，李家生活曾一度陷入饑荒，靠親戚接濟勉強度日。

　　作爲家中長子，李商隱自然要肩負起撐持門戶的責任，畢竟靠親戚接濟不是長久之計。他既要親自參與耕種，還得抽空兼職，給富貴人家抄書、舂米賺錢貼補家用。

　　這樣的貧困經歷是李白、杜甫、王維等人不曾經歷過的，與常人相比，李商隱對出身很自卑、敏感，他更渴望儘快入仕，改變家庭現狀。

　　16歲那年，李商隱的機會來了。

　　這一年，李商隱遊歷洛陽，有幸登門拜訪一位名叫令狐楚的大官。

　　令狐楚身兼兵部尚書、東都留守，簡單點說，整座洛陽城大小事務，基本都是令狐大人說了算。

　　甫一見面，李商隱的才華給令狐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帶着小李子滿屋子轉悠，還特意把兒子令狐綯介紹給李商隱認識。

　　令狐綯和老爹一樣熱情，大咧咧地拉着李商隱談天論地。很快，令狐楚就將李商隱招募入府，還熱心介紹他結識白居易、劉禹錫等詩壇前輩。

　　令狐楚把李商隱當親生兒子一般對待，李商隱先後四次參加科舉，都是令狐楚給的資助。

　　4

　　開成元年（836年），李商隱第五次備考，心裏賊慌。要是再考不上，面子一點都掛不住了。

　　他只好給令狐綯寫信：老哥您步步高昇，兄弟我四次折戟，咋弄啊？

　　令狐綯看了信，並未給李商隱任何承諾。李商隱認爲令狐老哥不辦事，只好拼命複習，努力考完第五次科舉。他不知道，此次主考官正是令狐綯的好友，他更不知道，令狐綯完全有資格給主考官推薦優秀人選，這是符合朝廷制度的規定動作。

　　放榜前，令狐綯拜訪主考官。主考官問：令尊門下，令狐兄和誰最要好？

　　令狐綯不假思索：李商隱。

　　不久，朝廷放榜，李商隱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成功了！

　　李商隱很感謝令狐綯做好事不願留名，拉着令狐綯的手一個勁地感謝。

　　令狐綯笑道：甭客氣，你是我小弟，有事我自然罩着你。

　　令狐楚是李商隱的恩師，令狐綯是李商隱的依仗，人生得此知遇，李商隱的人生卻意外地滑了坡。

　　5

　　入仕不久，恩師令狐楚病逝，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李商隱要離開令狐家，前往外地爲官。

　　這一天，李商隱向令狐綯辭別：老哥，兄弟過幾日要去甘肅涇州，去王茂元那裏做事。

　　令狐綯一聽，心裏很不是滋味：李商隱，你也太現實了點吧，誰不知道王茂元與我令狐家素來不和，老爹剛去世沒多久，你就要另投靠山了嗎！

　　這些話當然不會當面指出，想走就走吧！一路順風，恕不遠送！

　　令狐綯的冷淡李商隱並不是不清楚，從令狐家走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不再是令狐綯的兄弟了。

　　李商隱自有苦衷：令狐老哥，請你原諒我吧！我羨慕你有那麼好的成長環境，政途又順風順水，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與你相比我不值一提，但我同樣渴望實現一番大事業，我等不及你爲我鋪平道路了，也不想永遠活在令狐家的庇佑下，在內心深處，我永遠是個自卑之人。

　　6

　　到了涇州，王茂元對李商隱同樣看重，還把女兒嫁給了他。

　　婚禮上，李商隱心懷感激，拜倒在王茂元腳下。

　　他的感激是真誠的，爲了人生不再卑微，爲了活得有自尊，爲了不再事事有求於人，他已然豁出去了。

　　可惜，他的選擇錯了。

　　婚後沒幾年，岳父兼靠山王茂元就病逝了。

　　31歲的李商隱只得再返洛陽尋找機會，從祕書省校書郎、弘農縣尉、再到祕書省正字，爲了保住僅存的一點自尊，李商隱鐵了心不去和令狐綯改善關係。就在此時，李商隱的母親病逝，仕途剛剛有所起色，李商隱只得回鄉丁憂。

　　3年後回到洛陽，李商隱再也沒了機會。

　　此時，令狐綯已升任當朝宰相，李商隱則先後從長安到桂林，從盩厔到徐州，一路漂泊，一路風霜。

　　漂泊期間，愛妻王氏不幸病逝，更讓李商隱陷入無盡的哀痛之中。

　　懷着對仕途的絕望以及對亡妻的思念，李商隱寫下《無題》八首，其中，最出名的當屬那首《錦瑟》。

　　“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

　　7

　　人生的最後七年，李商隱又曾跟隨西川節度使柳仲郢入川任職，枯坐幾年辦公室後，人生薄暮的李商隱悄無聲息地回到故鄉，又悄無聲息地病逝於滎陽家中。

　　他病逝那天，摯友崔鈺寫了首《哭李商隱》，其中有兩句“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很貼切地概括了李商隱的政治人生。

　　他很自卑，卻又無時無刻不想改變生存環境，只可惜，極力維護的所謂自尊最終讓李商隱顏面掃地、黯然出局。

　　每至雨季，當雨水灑落墓園，蓄滿小池，這場景像極了他寫的那一首詩：

　　“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

　　尼采曾說：誰終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誰終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

　　人生暮年，李商隱追憶往昔，必然後悔當初的選擇。

　　他可能會思考這麼一個問題：假如我年少有爲不自卑，懂得什麼是珍貴，那我的人生是否會因此不同呢？

　　其實，人生最珍貴的只有兩個字：初心。

　　不忘初心，就不會自卑；不忘初心，才能領悟人生真正的自尊，是一種處變不驚、笑看起伏的態度。

　　生活裏，我們跋山涉水，風雨兼程，漸漸忘了爲什麼出發，漸漸爲一時之利忽略了忠誠的意義、自尊的本質、淡然的心態，這些纔是人生最應堅守的寶貴品質。

　　所以，不要着急，不要固執，心無物慾，即是秋空霽海；坐有琴書，便成石室丹丘。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號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