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濤

畢業於北京大學,博士學位。

現任南京大學歷史學院考古學專業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中國考古學會理事,江蘇省考古學會常務理事。

Q&A1

您出生於軍人家庭,為何沒穿上戎裝卻選擇了考古?

水濤

我的父母都是軍人,1949年隨著王震將軍的第一野戰軍奔赴新疆,他們在那裡相識。新疆解放後,1954年部隊的全體官兵就地轉業,成為了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指戰員。我1960年出生於新疆兵團農八師的所在地石河子市。1964年國家開始組建蘭州軍區生產建設兵團農十一師時,要從新疆兵團抽調一批幹部,於是我家從新疆搬至了駐地甘肅酒泉縣,我在那裡度過了我的童年時光。1976年,我從酒泉縣第一中學高中畢業,作為兵糰子弟,很自然的加入了兵團戰士的行列,以一名林場工人的身份,在那裡工作了兩年。

因為從小受到的教育,我總有抱負在心中,雖摸不清前路方向,但也想幹出一番事業。1977年恢復高考,我認為這是改變命運的機會,1978年我考入了北京大學考古專業。之所以「選擇」考古,是因為我歷史、地理的高考成績比較優異,招生的老師認為我合適,我就懵懵懂懂的走上了這條求學路,沒想變成了一生的方向。我們這代人,被歷史的車輪推動向前,有的時候並不是出於自己的選擇,但是我想只要腳踏實地、堅持不懈,就能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前行的方向。

2

您一直十分關注環境考古,它在當代考古研究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能給我們具體介紹一下嗎?

水濤

環境考古是研究具體環境背景下,人類是如何選擇自己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科學。它是揭示人類及其文化形成的環境和人類與自然界相互影響的考古學分支學科,是環境科學與考古學相結合的產物。

這些年來,我在研究工作中也越發的感受到,許多文化的發展與演變,其內在的動因肯定是有的,但有時外因的作用也很關鍵,這就是環境背景和環境變化所帶來的因素。當前,環境考古取得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比如論證氣候的波動變化週期,突發的環境事件等對文化發展的影響等。

我之所以比較關注環境考古,大概有這樣幾個原因:首先、我在兵團工作的那兩年,作為林業工人,在戈壁灘裏種樹,那種極端乾旱的沙石地,小樹苗很難生長,想要以種樹的方式去改變環境是非常困難的,這段經歷埋下了我很深的鄉土情結,也讓我對環境有了更深的認識。其次、我的父母到了甘肅後,去了甘肅省農業科學院工作,在我的成長階段,對農業科學、地理學耳濡目染,這也漸漸成了我的興趣。第三、環境考古和我對考古的理解是一脈相承的。環境是一個系統的概念,缺失了任何要素,系統都不完整。文化也是一個系統,它是生態環境系統中的一部分。注重對大區域環境背景的綜合考察,而不是僅僅侷限於某一個遺址點的發現和認識,這種宏觀的視野和系統論的思維方式,對於考古學家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它也能幫助我們去解釋很多發現、解決很多考古工作過程中的問題。

3

您作為當今考古界的中堅力量,曾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委託項目《新疆通史》(史前卷)主編,並長期關注和研究西北地區新石器與青銅器時代考古,您為何如此關注西北地區?

水濤

中國的西北地區處於多個中心的交匯作用區域,這裡早期文化類型多樣,來源成分複雜,雖然經過幾代人的不斷探索,解決了一些重大問題,但是就整體而言,這個地區的文化序列還不完整,而在新疆這個現象就更加普遍。

我之所以關注西北,有這樣幾個原因:第一、我出生、成長於西北,它是我的家鄉,我自然有不一樣的感情。第二、1991年我去北京大學讀博士之前,在甘肅考古研究所工作了10年,那期間我主要從事西北地區的考古工作,對那裡我更熟悉,也是我學術研究的起點。第三、新疆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對新疆的解讀,需要以絲綢之路總體研究的視角去分析。我對新疆的研究,算算一晃也有30多年了,這也讓我在這個領域有了一些自信,有了一定的發言權。

4

十多年來,您每年都要主持一項三峽庫區的考古發掘研究項目,您認為這些考古對重大工程建設和當下社會具有怎樣的意義?

水濤

在中國做學術研究,不能遊離於時代之外。我們要服從大局,參與到重大項目中,這樣既能「集中力量辦大事」,更好的推動學術研究工作,也能從現實的角度更好的處理「保護與發展」的關係。

三峽工程的修建將淹沒海拔175米以下的廣大地區,而這些地區擁有著極為豐富的文物資源。為了永久留住三峽庫區的文化遺產,在國家文物局的統籌安排下,全國各地考古和古建築專家奔赴三峽,進行大規模的搶救性考古發掘和地面文物保護工作。在很短的時間內,發掘遺址的數量與質量都被世人所讚歎,很多學術問題都有了基礎材料,將學術研究向前推進了幾十年。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就是保護、研究、展示重慶和三峽地區歷史文化遺產和人類活動見證物的機構,這也是當時考古發掘研究項目的成果之一,它讓公眾能更好的瞭解三峽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這就是考古對重大工程建設項目和當下社會的意義。

5

這兩年,您率隊的南京大學歷史學院考古系與俄羅斯、伊朗開展考古合作,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境外考古?您認為有怎樣的意義?

水濤

俄羅斯和伊朗都是文明古國,他們西與地中海沿岸文明接觸,東與中國文明溝通,不僅創造出了非常獨特的本土文明,在和中國密切的文化交往中,也對中國尤其是中國的西北產生過較大的影響,為絲綢之路的繁榮和東西方文化的交流做出過巨大的貢獻。境外考古,意義巨大而深遠:首先、對他們的瞭解和研究,會延伸、推進對我們自身的認識,讓我們理解多元文明產生、流變的動因,為後世留下更多的研究材料。這正如美國生物學家和遺傳學家摩爾根撰寫的《古代社會》一書,它以原始社會歷史研究的具體材料,豐富和證實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後來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就是在摩爾根的研究成果上所著的。第二、中國考古學者長期以來侷限於國內工作,近些年來才開始逐漸參與到世界考古當中,在世界考古上還缺少發言權,大力開展境外考古,也是我們的一種大國姿態,有助於更多的中國學者走上世界考古大舞臺。第三、「一帶一路」已經成為國家頂層戰略,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境外考古,也將推動各國間的政治互信、經濟融合與文化包容,這也是時代的要求。

6

多年的考古經歷,最值得分享的感悟是什麼?

水濤

我第一次讀《帕米爾高原古墓》這篇發掘報告時,對發掘現場的照片,百思不得其解,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這麼荒涼,還有高原反應,那些古代的牧人為什麼要到這裡來?當時,剛好看完了海明威的小說《乞力馬扎羅的雪》,我跟海明威有著一樣的疑惑,小說開篇那頭在雪山頂上發現的豹子,它到底在尋找著什麼?在這樣的雪山之巔不是自尋死路嗎?

2003年,當我自己上了帕米爾高原,到了香寶寶墓地一看,我恍然大悟。如果當年發掘者對現場拍照時,角度偏轉一點,就可以看到另外一番場景。香寶寶墓地在塔什庫爾幹河谷的高階地上,而這段河谷寬闊平緩,夏季水草繁茂,牛羊遍地,簡直就是人間仙境。河谷邊上有很多自然的泉眼,據說這是新疆最好的天然礦泉水,一切都那麼的和諧、自然,所有的問題都因為自己親眼所見而揭開謎團。

所以在我看來,考古也是一種探險,是對於未知的探險,只有身臨其境才能讓我們瞭解事實的真相。我們固然可以從文獻上去了解歷史,但是正如胡適先生所說「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即使是再客觀的歷史學家,他在講述歷史的時候仍然帶有選擇性和傾向性,所以只有身臨其境,才能如是我聞,這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人生需要走出去,是一樣的道理。

7

南京大學曾是金陵大學的舊址,沉靜而儒雅,聽聞南京大學將啟動南京大學博物館建設項目,能給我們具體介紹一下嗎?

水濤

北大樓位於南京大學鼓樓校區,原為金陵大學鐘樓,建於1917年,由美國建築師司邁爾設計,建築風格體現了近代西方建築風格對中國的影響,又保持了中國傳統的建築特色。歷經百年風雨的北大樓如今已是南大人心中的聖地,在翠樹掩映的校園中,它仿若一位守望者,無聲的言說著「誠樸雄偉,勵學敦行」的校訓。

早在20世紀20、30年代,南京大學的前身中央大學的文學院和史學系,就開始收藏殷墟甲骨和名人書畫等,後來併入南京大學的金陵大學接受了其創辦人美國收藏家福開森的千餘件文物捐贈,福開森當時就曾有籌備建立金陵大學古物陳列館的心願與捐贈要求。在南京大學100週年校慶之時,為踐行承諾,我們在田家炳樓創辦了南京大學考古與藝術博物館,之後也一直考慮如何將如北大樓等建築羣結合起來,將各院系的藏品統籌起來進行保管、展示。

後因南京大學主體部分遷入了仙林校區,學校領導也在思考仙林校區需要一個文化地標去傳承南京大學的文脈與精神。現如今南京大學博物館在仙林校區的建設項目已正式啟動,第一筆捐贈款也已經到位,當然這個建設工作還需要一個較長的過程。

8

您出生並成長於西北,旅居南京二十餘年,對您來說,您更鐘愛的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塞北風情,還是「小橋流水人家」的詩意江南?

水濤

西北是我的家鄉,南京是我的第二故鄉,無論是塞北風情還是詩意江南,都是我熱愛的生活。而且,南京本就是一座兼容並包的城市,六朝古都孕育了南京豁達寬厚的城市氣質,她讓我從來沒有「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漂泊感,而有更多「自家人」的歸屬感。

同時,可能因為自己從事考古工作已有30多年,我已經不太看重地緣性、自然屬性,而更崇尚多元性,「人生需要出走」,走的地方多了,心中的疆域也就寬了,界限也就模糊了,我鍾愛的是有更多體驗,對未知有更多探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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