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機核網,原文地址: 太鼓之達人(下) )

1

早晨八點,我在阿含家的小區門口等他。廣場上,兩個中年男人手牽手,一個教,一個學,正在練習爵士舞。

遠遠看見阿含走過來。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黑色夾克,深色迷彩褲,踩著一雙紅色的運動鞋。我迎過去,伸出右手。手伸到他面前,才意識到不對。他笑著說,那隻手那隻手。我換成左手,和他握了握。

坐長途車去西安的路上,我問他,有沒有想過,如果身體健全的話,《太鼓達人》能打到什麼水平。阿含說,他可能根本不會玩音遊,就算玩,也不可能玩得這麼專。「如果身體健全,我的生活應該會更豐富多彩,我甚至可能不會喜歡動漫。」

小時候,沒法出去和同學打球,整天悶在家裡。父親看不下去,問他,你怎麼不看看動畫片呢。他說,電視臺播的那些,我都看膩了。父親跑去電腦城,買了套《火影忍者》的光碟。阿含從此迷上日漫,試著臨摹,又走上畫畫這條路。

阿含最喜歡的漫畫是《JOJO的奇妙冒險》和《鋼之鍊金術師》。故事有趣,設定新穎,不落俗套。從《鋼之鍊金術師》裏,他學到很多做人的道理。比如漫畫裏反覆提到的「等價交換」原則,沒有犧牲就沒有收穫,想得到什麼,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後來他聽說,《鋼之鍊金術師》的作者荒川弘曾經在康復中心兼職,接觸過很多傷殘人士,其中一位因交通意外失去雙腳的人對她說,自己是在失去雙腳後才意識到雙腳的重要,但如果沒有那次事故,也就不會有今天的自己。荒川弘受此啟發,創作了《鋼之鍊金術師》。這部漫畫的男主角為了煉成人體而失去左腿,為救回弟弟又失去右臂。有所得,必有所失,反之亦然。

等價,意味著沒有捷徑可走。「阿含」這個名字,取自村田雄介的漫畫《光速跑者21號》,神龍寺NAGA隊的主力隊員,金剛阿含,一個百年不遇的天才,無論體力、技術、速度、反應還是爆發力,均超乎常人。阿含很羨慕這種有天賦的人,所以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

阿含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有天分的人。無論打鼓還是畫畫,眼下的這點成績,全是靠後天的苦練,靠堆時間堆出來的。他偏偏又是個要強的人,不甘示弱。玩太鼓沒法突破單手的限制,但畫畫不受影響,總該比別人畫得好纔是。金政基的速寫手稿,厚厚一沓,買回來,從第一張臨摹到最後一張。人體素描的練習網站,九十秒更新一張素體圖,練得最勤的時候,每天畫一百來張。十遍不行練一百遍,一百遍不行練一千遍。就像他當初在街機廳練鼓。

中午,我們到了哆啦星球。阿含站在那臺《太鼓達人12亞洲版》前,左手拿鼓棒,右臂的袖子低垂。不仔細看的話,會以為他左手敲鼓,右手只是隨意地插在口袋裡。

敲了幾首,放下鼓棒,走到《舞萌》前,和一個陌生女孩打了兩局。四首歌,選的都是十一級以上的。三首難度相同,另一首,女孩打裏譜,他打表譜。女孩站在他左側,戴著手套,動作瀟灑,拍鍵的聲音很響。他抬起左臂,貼在屏幕上,來回刷動,悄無聲息。打完兩局,女孩拿毛巾擦汗,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坐下休息,低頭刷手機。阿含拿起礦泉水瓶,用牙齒擰開瓶蓋,喝了兩口。

旁邊是一臺《E舞成名》,歇了會兒,阿含過去投幣。坐在舞墊上,等音樂響起,先用腳和臀部壓鍵,然後左手撐地,慢慢直起身。跟隨節奏,扭動肩頸,搖擺身體,雙腳前後交錯,左臂朝不同方向舒展。

這些年,他練跳舞機更多。跳舞,他和別人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這次回老家,為了練習《E舞成名》的花式表演,阿含報名參加了街舞培訓班。老師教的動作,他只能做左半邊。好在身體其它部位,肩頸、胸部、腰胯和腿,基本的律動,可以毫無障礙地表達出來。

周圍很快聚起一羣好奇的觀眾,掏出手機,拍視頻發朋友圈。看了會兒,走了。又來一羣觀眾,掏出手機,拍視頻發朋友圈。看了會兒,也走了。阿含一個人在臺上,跳得忘我。

跳完兩首,阿含走下臺,彎著腰,左手扶腿,低頭喘了會兒。他腳上的運動鞋是紅色的,手機殼也是紅色的,他的微博名是「紅傘」。他說,他喜歡紅色,因為紅色象徵激情和衝勁,象徵對生活的熱愛。他希望自己在別人眼裡是一個正能量的人,一個努力而積極向上的人,能夠給身邊的人帶來溫暖。情緒低落的時候,就去街機廳玩玩音遊,出一身汗,發泄出來,累了,就什麼都忘了。

阿含嘗試創作過一些遊戲人設。十七歲的女孩「水鳥」,性格元氣,活力四射,喜歡研究黑科技,對電腦也很擅長。她的左臂,從上臂到手腕,因為事故而截肢,靠類似磁力的裝備控制左手,左手的移動範圍有十五米。二十三歲的「章章魚」,原本是普通人類,因為喫掉了試圖殺死自己的章魚星人而成為變種人,可以與頭上的章魚交流。章章魚有八隻手,可以同時喫很多東西,也可以在《爐石傳說》中同時對抗八名玩家。

畫完章章魚,阿含心想,如果真的能有八隻手,打鼓的時候,手速得有多快啊。

2

2008年年底,金源街機廳組織的一場《太鼓達人》比賽中,sky對上了GGT。

sky是人大附中的初中生,也是北京最早玩太鼓的那撥人之一,音遊天分很高。可能因為年齡小,sky特別愛IB。每次去街機廳,打完一首歌,借著擦汗的機會,總會回頭看一眼,看看身後有沒有人圍觀,再決定下一首歌選什麼。

喜歡IB,無可厚非。讓人受不了的是,sky打比賽也很囂張。那時候,北京的太鼓玩家大多隻是中等水平,高手不多。GGT和別人打比賽,總會先問一句,這歌你能不能打,你要能打咱們就練練,不能打就換一首。不會因為自己打得好,就死命虐別人。sky從不考慮對手的感受,《Kamikaze Remix》這首高難度的十星歌,他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每次和別人打,都會選這首。連工作人員都看不下去了,拍拍他的肩膀說,你不能再選這首了。

金源的這場比賽,sky對上了GGT。GGT早就看不慣他的囂張,想給他點顏色看看。十一代的最難曲是《北琦玉2000》,當時北京的太鼓圈,能過這首歌的人不多,頂多五六人,sky是其中之一。沒人能全連,所以彼此的分差也不是很大。

GGT扭頭瞄了sky一眼,問,北琦玉,打不打。sky聳聳肩,說,打就打。GGT敲鼓邊選難度,向右敲到魔王難度,繼續敲,敲成兩倍速。GGT又瞄了一眼sky,問,兩倍速,打不打。sky的表情有點難看,但還是嘴硬,打就打唄。

sky一敗塗地。自那以後,他在街機廳收斂了很多,不再見人就虐。看見GGT,也會點頭打個招呼。再後來,街機廳去得少了,GGT再沒見過這位天才少年。

很多人就這樣,後會無期。

退坑後,GGT把他收藏的一套《太鼓達人》,從七代到十四代,送給了朋友。

GGT家附近的商場樓上,有一個兒童樂園,擺著兩臺《太鼓達人12亞洲版》。週末,帶著三歲的兒子去那裡玩,手癢的話,也會拾起公棒敲兩下。左邊的那面鼓,鼓邊左側不大靈光,容易喫音。GGT家裡還留著兩副鼓棒,一副是日本修一的太鼓原棒,沒有手膠。另一副是老李的「燈棍」,前段時間,GGT把它翻出來,手膠已經老化剝落。

左邊這臺機器的排行榜成績第一名,是一個叫做「667」的玩家。那是「GGT」的數字版。他還和以前一樣,喜歡用一些奇怪的名字刷分。當然,現在已經沒人在意排行榜,更不會有人把名字抄下來,跑到羣裏問,這哥們是誰啊。

絕大多數時間,這兩臺機器都空著,沒人玩。GGT記得有兩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在這裡玩過一陣。一男一女,像是情侶。他站在後面看他們打了幾局,打得不錯,能過鬼難度,但《Kamikaze Remix》這種難度的歌,還是差點火候。

他最後一次看見這兩個打太鼓的年輕人,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3

我和大力約了晚上六點在麥當勞碰頭,雖然從未見過,但他一進門,我就認了出來。瘦瘦高高,戴著眼鏡,有點謝頂。黑色運動服,黑色雙肩包,胳膊下面夾著一個紙箱。簡單寒暄了幾句,他把紙箱放在桌上,拆開,取出鼓。裝好簡易木底座,夾上懶人支架,把NS擱在上面。然後取出一個手柄大小的電控盒,外面貼著太鼓達人的貼紙。

準備演示時,他才發現,沒帶數據線。不是吧,這麼悲催,他低頭嘀咕了一句。掏出手機,在地圖上搜索附近有沒有手機店。沒找到,只能回家拿。急匆匆跑出去,二十分鐘後,頂著一腦門汗回來,手上拿著根數據線。

麥當勞的桌子有點矮,大力一米八的個頭,站在桌前,得彎著膝蓋打鼓。旁邊的一位老太太,看他打鼓,拿起手機,好奇地拍照。敲完一首《百花繚亂》,放下鼓棒,打不動了。剛才一溜小跑,累得夠嗆。

平時在家,大力把兩個牀頭櫃疊起來,鼓擺在上面,高度正好。牀頭櫃對面的桌上,放著他小學時用的一臺17寸三星CRT顯示器,NS斜靠在顯示器的屁股上。後面的牆上掛著液晶電視。玩Wii的時候,接顯示器。玩NS的時候,接電視。

每天在單位對著電腦,下班後,看見電腦就覺得累,摸著滑鼠鍵盤就覺得難受。所以,大力很少玩電腦遊戲。玩也只玩第三人稱視角的遊戲。第一人稱視角,看不見自己的身體,看不見自己的腳,不知道踩在什麼地方,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大力小時候特別羨慕家裡有遊戲機的同學。工作後,自己買了一堆遊戲機。但玩得最多的,還是他最喜歡的三個系列——《怪物獵人》《太鼓達人》《黑暗之魂》。

《黑暗之魂3》,反反覆復打了三十六週目,三百多個小時。一遍遍地刷,切換不同的武器和打法,這次用巨劍,下次用匕首。他喜歡生死一線的感覺,而且遊戲裏的每次死亡都極富戲劇性。開個寶箱,被寶箱怪咬死。走在路上,被低等級小怪一腳踹下懸崖。太陰險了。死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沮喪,反而會樂得笑出聲。你永遠不知道前面會出現什麼,過了這道坎,還有更意想不到的坎。就像這些年做鼓。你只需要知道,最後,你肯定會把它通關。

大力不是個很善於言辭的人,聊起遊戲或生活中那些打動他的東西,只是說,這個啊,真的很有意思啊。沒有過多的渲染。他看莫言的小說,是因為莫言的很多話雖然粗俗,但挺有道理。他不怎麼看電影,因為雷多,看兩個小時,萬一發現是個雷,太浪費時間。除了做鼓、玩遊戲,他還喜歡騎行。週末騎五六個小時,九十多公里,在九百多米高的山路上。有時候喫完晚飯,從家騎到東直門,來回兩個小時。

大力的五代鼓安裝在東直門的茶城,三年來,沒出過什麼毛病。大力去玩過幾次,每次都是自己掏錢買幣。音遊不掙錢,老闆願意提供場地和筐體,把機器交給玩家自己維護,他覺得,已經夠意思了,你沒法要求更多。國內的街機廳就是這麼個環境,一時半會兒也沒法改變,喜歡一款遊戲,就為它多做點,只能這樣。

前段時間,有人告訴他,茶城那面鼓的靈敏度好像不如從前了。他跑過去檢查,是因為鼓面磨損得太厲害。自掏腰包,買了兩張新的鼓皮寄過去換上,一切恢復正常。

4

推開門,一隻暹羅貓竄到我們面前,警惕地在我腳邊嗅來嗅去。烏咚走進客廳,拿了雙拖鞋給我,伴隨一聲嘆息:「唉,點點,你又幹壞事了?」

客廳的沙發旁擺著一個矮櫃,右邊的櫃門被點點不知用什麼方法打開了,堆在裡面的幾大包衛生紙被抓了下來,散落在地板上。烏咚走過去,沒有拾起衛生紙,而是打開另一扇櫃門,從裡面拎出個類似電腦主機的鐵箱,放在茶几上。這是他今年買的一臺世嘉Nu系列的主機,加上稅和運費,花了將近兩千。買這臺主機,是為了研究《音擊》《Chunithm》《初音未來:歌姬計劃》這幾款音遊,想看看它們在世嘉的這臺機器上是怎麼運行的。

「這是特製的IO板。這是JVS電路板,格鬥機臺的那些按鍵就是接在這上面的。這是擴展IO,可以接搖桿。這是電源。這是數據IO,處理好的模擬信號從這裡發到那裡。」烏咚介紹這臺主機的內部構造,如數家珍。他的語速有點快,思維跳躍。說著說著,想起另一件事,會迅速切換到別的話題上。語氣自然,彷彿本該如此。

見我有些困惑,他抓起毛巾,在沙發背後的白板牆上擦出一塊空白,拿起筆,邊寫邊向我解釋,世嘉街機硬體這些年的進化史,Lindbergh、Ringedge、Nu,各自有哪些版本,發布過哪些遊戲。

今年三月,利用週末,烏咚去了趟廣東番禺。番禺是國內最大的街機生產和代理基地。從北京坐高鐵到廣州,再坐地鐵到番禺,地鐵出來後,乘公交車去各個村子轉了轉。龍美村到蔡三村一帶是星力動漫遊戲產業園,華立和世宇都在這裡。也有山寨公司,比如「廣州世嘉」,連公司標誌都是仿照日本世嘉的風格設計。往遠離市區的方向繼續乘車,從新水坑開始,是二手和翻新機器的集散地。逛了逛,音遊的二手機臺不算太貴,科樂美的《舞蹈進化》報價一萬,《舞萌》《樂動魔方》等熱門音遊缺貨。《太鼓達人12亞洲版》二手居然也要一萬多,這是他沒想到的。老闆拍著胸脯說,我這裡的《太鼓達人12》《太鼓達人13》,歌單可以隨便換,不就是拷來拷去嘛。

《太鼓達人》舊筐體上的歷代版本,烏咚基本集齊了。七代到十四代,包括亞洲版和增量版,只差一個《太鼓達人13》。《太鼓達人12》增量版和《太鼓達人14》增量版已經把十三代的所有歌曲覆蓋了,所以,有沒有也無所謂。

和《舞萌》不同,收藏《太鼓達人》,純粹是出於愛好。另外,還有一個原因。烏咚在Instagram上關注了「szabos_arcades」,英國的一位街機愛好者,家裡收藏著形形色色的古董街機。烏咚很羨慕,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這位老兄那樣,辦一家街機博物館。眼下沒那麼多錢,先從自己熟悉的音遊入手。

烏咚又從櫃子裏抱出一臺尺寸稍小的主機,搬進臥室,放在電腦桌上。接好線,打開電源,等了一會兒,《太鼓達人14》日版的標題畫面出現在屏幕上。他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的那件黑色T恤,背面印著一段英文:「Warning. This game is to be used only in Japan... 」這是《舞萌》啟動時的版權聲明。他覺得有趣,找人印在了T恤上。

點點也跟著竄進臥室,趴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像是運動員在做賽前的熱身。接著,開始瘋狂表演,從地板跳到牀上,又從牀上蹦回地板,把玩具按在爪下,撥來撥去。

前天晚上,烏咚做了個夢。夢見點點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他的臥室,把桌上那些寶貝玩意一股腦全都撥到了地上,摔得到處都是,把他氣壞了。

客廳的那臺空調上面,裝著一個攝像頭,不是為了遠程監視點點,而是為了防盜。去年,家裡被盜,竊賊偷走了他和室友的相機。所幸,主機、電路板、硬碟、光碟這些,安然無恙。在小偷眼裡,這些東西不值錢,也不好脫手。

安裝完攝像頭,他又買了個密碼櫃,放在臥室。密碼櫃裏裝的不是金銀首飾鈔票存摺。上層擱板,擺著各式各樣的寶可夢周邊——寶可夢定製筆記本、寶可夢二十週年皮卡丘馬裏奧聯動紀念冊、寶可夢中心二十週年文件夾、方可夢貼紙、JR東日本的寶可夢集章冊,還有他在日本同人誌即賣會(Comic Market)收集的動漫周邊。密碼櫃的下層,豎著一盒盒動畫的藍光光碟,《RE0》、《肆式青春》、《你的名字》豪華版、《寶可夢》二十週年劇場版。

密碼櫃裏還有一個小塑料盒,裝的是《舞萌》新版的加密狗和《太鼓達人》的升級盤。這些東西沒被破解,所以有收藏價值。一旦被破解,可以隨意複製,就不值錢了。

臥室窗邊的擱板上,放著一塊壞了的System 256主板,烏咚用鏡框把它裝裱了起來。今年中秋,濰坊街機廳的那臺日版《太鼓達人14》硬碟壞了,烏咚想看看能不能修好,讓他們把硬碟寄了過來。老闆說,就算修好,也不要了,不如在機器上裝個中文版,還能吸引點路人。沒過多久,《舞萌》也壞了,兩臺LG液晶顯示器的背光燈不亮了。老闆不願意花錢再修。烏咚查到型號,自己買了兩個燈條,國慶回了趟濰坊,把燈條交給機修,把《舞萌》修好了。

東直門的茶城,除了那臺Wii U魔改機,還有一臺普通的《太鼓達人》筐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換一塊硬碟。今年夏天,有玩家聯繫烏咚說,這臺機器的主機和硬碟全被拆走了,只剩下一個空殼。烏咚手頭正好有一套《太鼓達人11亞洲版》,在家測試沒問題,把主機、硬碟和解密卡裝好,拖著行李箱,從望京的住處出發,去了茶城。

結果白跑一趟。茶城的這些音遊,每款都有專門對接的玩家。機器有什麼問題,得找他們。烏咚去的那天,負責《太鼓達人》的玩家不在,委託跳舞機的玩家找老闆要鑰匙。老闆不同意,這臺機器不歸你管,你還帶了個外人過來,算是怎麼回事。玩家央求,人都來了,你就讓他看一下唄。老闆揮揮手,算了,這臺機器我不弄了,你讓他回去吧。

請他過來的那位玩家覺得挺抱歉的,烏咚倒是無所謂。老闆不上心,作為玩家,能做一點是一點,自己多跑一趟少跑一趟,算不了什麼。

點點蹲在牀上,看著烏咚,可能是玩累了。烏咚把《太鼓達人14》的硬碟拆下來,換成光碟機,塞了張《太鼓達人11》的光碟進去。遊戲啟動後,他選了一首《紅》,坐在桌前,一邊聽,一邊聊起X-Japan的演唱會前段時間因為颱風被迫取消,面對空無一人的場館,他們堅持完成演出的事。他當年就是因為《太鼓達人》的這首《紅》,才知道日本有個X-Japan樂隊。

點點又跳了起來,撥弄書架上擺著的一副鼓棒的棒穗。那是官方的原版公棒,已經停產。每個月,烏咚會帶著它去街機廳出一次勤。

桌上放著一本語錄枱曆,我看了一眼,那天的引語是:「原來世界是這樣的,身邊發生好多事,你無法置身度外。」

5

請願這件事,是CRT牽頭的。他在羣裏問,有沒有認識華立員工的,他想寫一份《太鼓達人》新筐體引進的請願書,遞交給華立,就像四年前寶可夢玩家發起的遊戲中文化請願。廣州有一位網名「冰凍VC」的玩家說,他認識。廣州的太鼓玩家常去天河城五樓的街機廳,那裡是華立的指定場測店,平時組織比賽什麼的,和華立的一些員工比較熟。

2014年的廣州電子遊戲國際產業展,萬代南夢宮曾經搬了一臺《太鼓達人》新筐體到現場。玩家歡欣鼓舞,以為新筐體引進已是板上釘釘,後來沒了消息。這些年,一直有傳聞,說國內有一臺新筐體,但具體在哪裡長什麼樣,沒人知道。去年年底,萬代南夢宮上海分公司宣佈開放中國地區的IP授權,萬代南夢宮中國的官方微博轉發了這條消息。大家又以為機會來了,在這條微博下面紛紛留言,呼籲引進新筐體。官方微博俏皮地答了一句:「年輕人,你很有想法。」如今,一年過去了,玩家收穫的只有《太鼓達人》限量版月餅。

CRT起草了一份Word版的《太鼓達人》新筐體市場分析企劃書,發在羣裏。GGT、烏咚、電解、老李,大家都看了,各自提了修改意見。

GGT說,有一次,他去北京愛琴海商場的電影院看電影,發現休息區擺著一臺大屏幕的機器,過去一看,是《王者榮耀》。他想,如果把《太鼓達人》新筐體放在電影院、商場、候車廳這些地方,會不會有機會。

烏咚聯繫濰坊的街機廳,請他們統計那臺《太鼓達人14》增量版的投幣數量。對方拍了張照片發過來,照片上是一組數字:總開機時間6356小時,遊玩時間498小時,總收幣16332枚,每枚代幣0.7元。開機六千多個小時,總共一萬多元的收入。

電解說,既然這份企劃書是提交給代理商的,就應該更多地站在代理商的角度考慮問題。比如,引進《太鼓達人》新筐體能夠為代理商帶來哪些具體的好處,戰略層面的、市場層面的、品牌層面的。

最後,老李總結了一份三十多頁的PDF文檔,標題是《日本南夢宮太鼓達人新框體大陸引進計劃》,大致介紹了國內太鼓街機的現狀,以及對未來的期望和建議。這份企劃書已經被遞交給華立。

今年六月,冰凍VC發了條微博,動員太鼓愛好者加入請願活動,轉發只有五百多次。烏咚覺得,請願這件事,可能做得還是有點晚了。以前的老玩家,有些已經退出太鼓圈,不再關心;有些轉移陣地,成為家用機或掌機玩家;有些可以去香港或國外打,不在乎;還在街機廳守著的,沒多少了。

和老劉提起請願這事兒,老劉也覺得不現實。玩家的力量太小,五百多人,能有多大的聲音。普通的街機廳也沒這個能力左右代理商的決定,除非是「大玩家」或「湯姆熊」這類連鎖街機廳,說要進三五百臺新筐體,代理商才會認真考慮。而且,就算真的代理進來,價格太高的話,街機廳也不一定買賬,除非把風險降到最低。比如,採用合作分成的模式,你出機器,我出場地,沒有保底,按實際營收分成,效益不好的話,我可以無條件把機器退給你。

不過,有些東西也難說。2007年,老劉在哈爾濱的街機廳闢了一塊經典區。淘回一堆二手的老遊戲,把這些機器收拾得乾乾淨淨。筐體用的是老式對戰機臺,俗稱「屋仔機」,裝了清水搖桿三和按鍵。很便宜,一套裝下來不超過三千塊錢。沒想到,這塊區域的人氣特別旺,來的全是三十歲左右的老玩家。

街機廳的面孔換來換去,老劉有時候覺得,那些老玩家可能並沒有消失,給他們一個合適的理由,他們還會回來。

烏咚收藏的歷代《太鼓達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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